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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惊破一瓯春 ...

  •   “皇上,边疆急报。”大殿外传来内侍不高不低的声音。

      赵祈五指一展,狠狠搓了一把他的腰腹,褪身离开,“暂且放过你。”起身前,他抽过榻上叠得齐整的毛毯盖到金枬颜身上,这才转步离开。

      直到听到珠帘拂动的声音,金枬颜这才动了动长睫,微睁的眼瞳中迷蒙罩水,可终究是屏住了。

      赵祈拂帘而出,回廊上,来传话的内侍恭敬垂首站着,“荆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

      赵祈阔步走在游廊上,耳畔风声掠过,天空又劈过一道惊雷,像是马上又要下雨了。

      外殿中央站着个将士,腰间佩剑已解,脸上风尘仆仆,看来是没日没夜赶路急的。

      “末将叩见皇上。”见赵祈旋身进殿,将士从容的跪地拜谒。

      赵祈眼风扫了他一记,走到殿中金壁龙椅上坐下,语声平静的开口:“起来回话。”

      那人起身,从怀中摸出封有火漆的军报双手呈上,内侍接了军报转身朝赵祈递上。赵祈接过军报,扫了一眼火漆上的军印,眉峰浅浅皱起。

      “荆州情况怎么样了?”他信手拆了军报,从里面倒出信笺,边看边问。

      “突厥军队有异常变动,郭将军觉得……”他话语顿住,卡在关键处。

      赵祈心情顿时恶劣起来,一目十行看下来这军报上就没一件好事。

      “突厥开始屯兵,不用想,肯定不会是准备集体打猎了。”灯火明亮的宫殿内,赵祈的声音异常阴寒。

      “郭将军以为突厥很可能兴兵南犯,但此事关系重大,郭将军不敢擅自揣测,所以望请皇上定夺。”

      赵祈五指揉合,将那封军报搓成纸团,微眯的凤瞳中戾光大盛,其实他早就想收拾掉这帮蛮夷了。放着好好的肥美草原,不安安分分过日子,妄图挑衅到他头上来,真是找死。

      “明日早朝过后,自会给你个答复,先下去好好休息吧。”赵祈半倚着龙座,平静说道。

      将士再次叩首,退出殿门,外面有内侍领着他出宫。

      天空中惊电忽闪,照得赵祈美轮美奂的脸孔忽明忽暗,阴郁而可怖,蓦然间一道滚雷劈下,爆裂声好似闪荡在耳边,吊在宫屋赤梁上的一盏琉璃灯突然爆了烛花,熄了。

      “真是不祥。”赵祈的声音幽凉。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近侍内宦双腿一软,惊惶的跪地叩头。

      赵祈倚着扶靠,单手支颊,阖目静思,内侍磕的额头见血,他似没看到一样。

      要说国内武将不少,但是能掌起数十万大军的人委实不多,论战功、论谋略、论运筹帷幄机变之法,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记得六年前,襄阳侯结党营私,偷铸官银一案被先帝判剥皮不见血之刑责,朕记得行刑的人叫……”

      “皇上啊。”内宦一通惊呼,吓得几乎厥过去,额头上磕破的伤口处涌出鲜血流了满脸,看上去异常恐怖,“皇上饶了奴才吧。”

      赵祈冷睇他一眼,斥道:“瞎嚷嚷什么,朕又不是要剥你的皮,你现在去把那人给朕找来。”

      内宦忙叩首应是,双腿抖索着站不稳,几乎是爬出了大殿。

      赵祈走下龙座,一步步走到雕龙画凤的朱门前,这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谁也撼动不了!双手一推,宫门洞开,晚风呼呼刮入。殿中的残烛……灭了。

      大雨下了一宿,赵吟倚着窗台从风声刚起到云雨渐收都没动过一步,静静的听着雨水敲打朱檐的清脆声。他在想明日早朝后就向赵祈坦白,一切的罪责他愿意悉数的扛起,或杀或剐他都没有怨怼。

      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中还有雨露的清冽味道,甘润肺腑,赵吟掸了掸王袍,瞧着该是上朝的时候了,小侍端来水盆软帕,伺候他净洗。前厅里已经置备好了早膳,他却没有一点胃口,直接让人撤了。回到内室,坐在床头多看了阿宝几眼,他这才离开。

      刚走出门口,就有小侍急匆匆的跑来,一脸惊慌失措。

      “干什么?被鬼追?”赵吟皱眉,折了折袍袖,继续往院子里走,地上潮湿未干,还留着昨夜云雨的痕迹。

      “王爷不好了。”小侍咽了口干沫,跑得一口气接不上来。

      “你家王爷我好的很。”赵吟怒目瞪他,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倒霉,可不需要别人一大早就触他霉头吧!

      “不是不是。”小侍忙摆手,“有人,有人受伤了。

      “受伤了就带下去看大夫,难道本王很闲吗?还要来管这些事。”赵吟拂袖,转身欲走。

      小侍忙一把扯了他的衣角,急得整张脸涨得通红,“是寒竹院里的元宝,他浑身是血。”

      赵吟脚步顿住,猝然回首看他,一手抓住他的肩膀,诧道:“你是说元宝?!”

      小侍被赵吟惊怖的样子吓得呆住,抖着唇点了点头,“是,是元宝。”

      元宝出事了,那小颜……赵吟忙转身朝门口奔去,一路上踩到水洼,溅起的泥水溅湿了袍角。

      元宝被两个人左右搀扶着,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就差那么一口气了,其实他身上并没有箭伤,只不过腿上被人砍了几刀,完全不致命,但他从城外一路走回宁王府却是不容易。

      远处一道人影旋风而来,元宝都没看清楚就被来人一把架住了胳膊。

      “元宝,他怎么样了?”赵吟的声音因为焦灼而失去了素日的沉着。

      元宝失血过头脑袋一阵犯晕,被赵吟这么一提,更是差点翻眼昏过去。

      “有人,把他带走了。”恹恹的,有气无力的声音。

      “是谁?”

      “不,不知道,只是那人额头上长了一粒红痣。”元宝大喘了两口气,见赵吟一脸血色尽褪,又道:“公子和他走了后,我们没想到路旁边会埋伏那么多杀手,漫天漫地的都是飞箭。”一想到那场面,元宝仍旧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的透着寒气,“要不是我命大……”

      话还没说完,赵吟已经丢下他往门口冲去。

      早就知道是谁了,以赵祈的手段,他不该放手一搏的,赵祈没杀元宝不是疏忽,只不过是留下他一条命,让他回来告诉自己:你的人我已经带走了。如是而已。

      天还没亮开,早市刚起,街道两旁支着不少摊子,有卖豆浆卖馒头的,早点的香味飘满了整条朱雀大街。

      “楚大人,您的皮蛋瘦肉粥和花卷。”粥摊老板殷勤的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薄粥和四只葱花鲜绿的花卷馒头放到一张木桌上。

      桌前坐着四个衣袍鲜亮,显然是赶着上朝去的高官大臣。

      楚朝歌舀了一勺皮蛋粥轻尝,鲜香糯软,浓稠相宜,果然比他家大厨煮的好吃多了,美味。

      “老板,再给我打包一份。”楚朝歌挟了只花卷,朝老板扬声道,粥老板忙一迭声的应是着手替他打包花式粥,楚朝歌又回过头对站在轿子旁的家丁招了招手,“你把这粥带回府让方大人尝尝。”

      “方大人最近还好吧?”与楚朝歌同桌的吏部侍郎袁大人颇为关切的问。

      “可能有些水土不服,休息一阵大约能好。”

      “这位方大人昔日也是个传奇人物了,这次被诏安想必皇上会重用吧?”翰林院院士王大人开口,一句话试探。

      楚朝歌明白这些吃惯山珍海味,珍馐美食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看得上面前的清粥小菜。无非是借着法接近自己,一方面有笼络之意,一方面又可以从自己口中套些有用的消息,毕竟在这些大人眼中,他楚朝歌算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了。

      这帮人关心方子毓是假,刺探皇上用意才是真。

      “是不是会重用得看皇上的圣裁,我们这些作臣下的还是不要妄自猜度的好。”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

      王大人自知失言,便低头不再问了。

      不远处,马蹄声“嘚嘚”的急促传来,在帝京内除非有重要军报否则任是谁也不能随意驾马,四位大人好奇不过,纷纷循声望去。

      一匹红色胭脂马风驰电掣般的从大街上飞奔而过,马上那人王袍银章,发束金冠,一脸肃萧神色。

      “那不是宁王殿下么?怎的看上去如此焦急?”有人低声咕哝。

      楚朝歌拧眉,咬了一口馒头细细嚼了,他正在暗自思量赵吟这番突兀的举止,坐在他对面的三位大人同时站了起来,朝他背后扬袖拱手道:“夷大人早。”

      夷大人?夷冲?楚朝歌回头,果然瞧见穿着武将朝袍的夷冲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吃过了没?要不要用一点?”楚朝歌自动自觉的朝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个位置。

      “楚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夷冲朝另三位大人颔首回礼,目光只瞧着楚朝歌,端的是一本正经。

      楚朝歌目露微疑,跟着夷冲走到一旁街角。

      “你怎么看上去不太对,发生什么事情了?”

      “恐怕又要打仗了。”

      “怎么说?”

      “突厥王在郭罗草原上纠结兵马,今早得来的消息。”

      楚朝歌回头望了眼赵吟绝尘而去的方向,暗想难道他是为了这事才那么急,可想想又觉得不太对,“突厥想来趁火打劫?”

      “大约是这样,突厥王也是狼子野心。今□□会皇上应该会下旨西征。”

      楚朝歌点头,以赵祈的性格绝不会看着别人挑衅到门口而不还手。

      “所以我想自动请缨。”

      楚朝歌牵了牵嘴角,白他一眼,“有宁王在,还轮不到你。”

      夷冲微微一笑,脸上刚正的线条逐渐化开,“我知道宁王定然会是主帅,所以我请缨担先锋之职。”

      楚朝歌愕住,不敢置信的瞪他,“先锋?你找死么?突厥的骑兵多强悍多野蛮,大家都是知道的。先锋是什么?就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我知道。”夷冲淡淡一声将他话语打断:“所以我才这么决定,而且我想皇上的意思会跟我一样。”

      “你堂堂定远将军跑去作先锋?!”楚朝歌激动的声音都有点拔高,引来不远处那三位大人频频侧目。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最近有人上折弹劾我,说我伐楚时手段乖戾,屠戮军民,有亏贤德。这些折子也被你一手压了下来。”

      楚朝歌不屑的嗤了一声,“那些个文官只管呆在京里享受丰衣美食,怎知你们将领在外作战之苦,当时你要不这么做,怎能震慑那些余下的城郡,继而按时夺下楚国,这些皇上也都知道的。”

      夷冲看他激动的玉颊飘红,笑了,“这些我们都知道,就像皇上对你压下奏折一事也不置喙,不是皇上他不晓得,而是不愿追究,甚而……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罢了,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楚朝歌咬了咬牙,终于低下了头。

      “所以这次我才想请缨先锋,若能立功自然好,若……也能解了皇上心头一块病。”他笑得磊落,神色坦荡。

      “你告诉我这些只是想让我在殿上不要说话是不是?你知道我有办法说动皇上不让你出征的。”楚朝歌抬眸,紧紧盯着他看,眼中神光变换不断。

      夷冲点头,笑道:“我想什么你总能一猜就透。”

      楚朝歌双手拢在大袖里,一遍遍来回搓着,“你要去我不拦着你。”

      夷冲刚松了口气,没想楚朝歌又补了句:“大不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夷冲断然否定。

      楚朝歌斜他一眼,哼笑道:“我一品你二品,你管我?”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拂袖就走。

      夷冲看他的官轿一路往朝圣门而去,真是哭笑不得。

      赵吟快马来到皇宫前,因为没到时辰,宫门还没开,不过却有个内侍一早侯在了门口,赵吟认得他,是皇上身旁的近侍太监。

      “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内侍持着一抦麈尾来到赵吟驾前。

      赵吟冷着脸,翻身下马,将缰绳往旁一丢,就跟着那个内侍从偏门进了皇宫。

      御书房里,赵祈靠在大椅上手中正搓暖着一杯香茶,御桌一角的绞纹宽鼎里点着香檀,满室的馨兰香雾袅绕,极为舒心雅意。

      “微臣参见皇上。”虽然心中压满复杂情绪,有很多话想质问赵祈,但赵吟还是端端正正的先行了君臣之礼。

      “挺早么。”赵祈揭开茶盖,缓缓啜了口茶。

      “皇上不也早派人在宫门口侯着微臣了么。”赵吟冷声回道,态度疏狂。

      赵祈隔着氤氲的茶雾看他,那满脸按捺不住的煞色,挑眉,“这是一个臣下该对君主说话的态度么?”他信手搁了茶杯,继而微笑,“还是你以为朕宠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欺君罔上了?”

      赵吟面孔僵住,终于低头,撩袍单膝跪在殿中,声音铿然:“臣自知有罪,罪无可恕,还望请皇上能够……”

      “放了他,那位金国的太子?”赵祈不冷不热的扫了殿中赵吟一眼,淡漠开口,“凭什么?”

      是的,赵祈凭什么要放了金枬颜,凭什么让这根刺扎在自己心口,每每想起来都欲拔之而后快。赵吟不知道,也想不出一个妥帖的理由,甚至他根本就没去想过。

      或许是他不想他死,舍不得让他死,理由大约就那么简单,可这话赵祈压根不会听。

      一袭明黄袍角跃入眼中,正在赵吟闪神的那刻,赵祈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起来。”赵祈的声音高高在上,帝王的威严表露无遗。

      赵吟依旧跪地垂首。

      “别告诉朕,若朕不允了你,你就在这跪到天荒地老。”赵祈矮身,一手搭上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朕就见不得你这种样子,还有点骨气没?”

      “皇兄”赵吟看着赵祈,脸上露出几分戚色,“我也从来没要求过什么,只有这次,皇兄您就饶了他吧,他已经什么都没了,不会对新王朝构成任何的威胁。”

      赵祈被他一句皇兄喊到了心坎里,彼此之间不可对人言的关系,必须用君臣之名来掩饰,赵吟也从来不会唤他一声兄长,久久的,大家也都习惯了,称他为君,自讳臣下。而如今的一声兄长唤出,却是为了别人,赵祈虽然有点不爽快,但还是由衷喜悦的。

      “先看看这个。”赵祈拿过压在镇台下的一封军报递给赵吟。

      赵吟双手接过,展开后一目扫过,眉峰渐渐蹙起,“突厥有意南犯?”

      “突厥王不过是想趁着我国国内暂且不稳,想来讨点便宜而已。”赵祈走到御案旁,揭开香鼎的盖子取了手旁一根银针在里面稍稍拨弄,屋内香味更浓,“可是朕不想让他占这个便宜。”

      “皇上的意思是?”赵吟合起手上军报。

      “啪”的一声鼎盖轻坠,与鼎炉完美相合,不出一丝缝隙,“对于这些不识好歹的人,总要有人出面教训一下才是。”赵祈的话说的露骨,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皇上需要和大臣们讨论一下么?”赵吟本着谦谨为上的精神,问道。

      “朕的话就是圣裁,况且你认为他们能说出什么好话?无非战或观望,最后还不是由朕来决定。”他扶案而立,目中俱是咄咄逼人的光芒,敢触他逆鳞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皇上想让我领军?”赵吟猜测,而且八九不离十。

      “数十万大军我只放心交给你。”赵祈直言不讳,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可愿意再执帅印?”

      赵吟再次撩袍跪地,声如金石:“微臣万死不辞。”

      赵祈欣慰而笑,并肩将他扶起,“你从来不会让朕失望的。”

      “那皇兄……”赵吟满含期盼的看着他,心中生出了那么一线生机。

      “你还真被他迷的晕头转向了?朕瞧着也不过如此。”

      见赵祈话中全无厌憎反倒好似随意调侃,赵吟终于松下了紧绷的弦,“他这人瞧着冰冷,说话有时也挺无情,其实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如果不时时护着他,他真的很容易被人算计。”

      赵吟絮絮叨叨说话时,神色异常温柔,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赵祈却瞧得分明。

      “看来你这辈子也不想要王妃了,是吧?”

      赵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低笑道:“微臣有阿宝就够了。”

      “既然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朕也不好勉强。”赵祈转到御桌后,一手压在一个红木雕花的匣子上,话锋忽而一转道:“但是你的欺君之罪不可不罚。”

      赵吟正色垂首,“皇上如何责罚,微臣都绝无半点怨尤。”

      “朕已经罚过了。”赵祈嘴角上扬,莫测高深的一笑。

      赵吟心中微顿,突然变了脸色,抢步上前低呼道:“皇上难道……”

      赵祈看他惊慌失措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没缺胳膊少腿的,你倒是急什么?”

      “那……”

      赵祈将手下的红木匣子往他面前一推,赵吟没来由的心脏一阵狂跳,在赵祈目色示意下,他慢慢打开那个红木匣子,里面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风屏,金玉为骨,风面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上面却绘着一朵艳红色的芙蓉,极致的绽放。

      赵吟整个人懵了,隐约的似乎听到赵祈在耳边说,“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芙蓉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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