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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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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魅惑,灯火摇曳,轻纱曼舞,舞姬妖娆,觥筹交错的人们,透露出一丝纸醉金迷的味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样的气氛,也只有夜晚的情调能够相辅相成,名门小姐自然是早早避了开去,自守小屋安歇,唯有这些只求新意和浪荡的富家子弟,乐在其中,沉醉如斯。
李三坐在席间,一杯一杯的冰酒下肚,看着渐露醉意的人们开始轻佻戏侮歌姬舞女,突然觉得这一切的一切莫名的令人生厌,往日自己也如此沉迷乐道,荒诞放浪,如何今日突然起了厌恶之情?环顾四周,子如和寒霖已经找了借口离开,好友江麒也正欲退席,李三靠过身去,拉住好友的衣摆,使力将他拉至与自己一般高度,恍若醉酒般呢喃道:“好友怎可独自逃跑,留下李某一人在此受苦呢?”
江麒闻到李三身上散发的酒味,侧过头,微微皱眉道:“乐,留,厌,走!”
李三笑笑,低下头喃喃道:“江大侠说话真是惜字如金,也只有我李三听得懂,唉,你说是不是别人理解错你的意思了,所以你才被撵出家门?”
“什么?”江麒没有听清李三含糊的低语,不解的问道。
李三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走吧!这里,太闷……”
李三指指四周,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拽着江麒便出了大厅。
凉风迎面而来,李三神智清醒了许多,松开手,揉着太阳穴道:“果然是外面舒服,哎,你打算去哪里?”
江麒离去的脚步一顿,答道:“回屋。”
李三一愣,释然道:“就知道你没情趣,唉,罢了,你走吧,走吧!我去园子里逛逛,听说这地方有个漂亮的花园,不知道有没有夜昙,上次机会真是太短暂了!”
江麒没再答话,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当中。李三揉揉脑袋,漫步向另一方向走去。
他们今日下榻的地方是这一带有名的私人别院,主人不常在,却喜欢热闹,便开门邀客小住,厢房随意挑选,比及客栈更宽敞自由,还未到此地前,众人就早已打算好来此住上一住了。据闻此地的花园亦是巧夺天工的美景,不知可否名副其实,李三背着手,轻晃身子摇了进去,准备独自赏赏夜中美景。
月未见,星空倒是美丽更胜从前,点点银辉照亮脚下的鹅卵石小路,踩着微微有点异样的痛觉。李三漫看四周,稍觉遗憾,夜中远视不得,只隐隐约约看到水波潋滟,杨柳依依,却无法辨清眼前事物,不过但凭这九曲十八弯的小路,以及移步换景的精心布置,就知这花园的设计,的的确确堪称一绝。李三走了半段,看那远处黑影重重,似乎是一座楼台,见其视野极佳,心念一动,便朝此地走去。
楼台远看是整座,但走近才觉里面是一分为二,虽都在上层,半临于水面之上,却在进入时各由左右两座木梯连接,互不相通,室内也在中心位置由顶端镂空的毛竹排列相隔,形如高墙。李三知道有些屋子如此设计是为了接待客人时避其女眷,有时也会男女宾客分室而坐,隔着所谓的传音不见人的墙来显示她们的矜持和贵族仪态,李三虽听说过,却是既不屑也从未得见,今次夜里倒是得偿所愿,好好暗嘲一番。
一边暗自在昏暗的室内打量着,李三慢慢向前方走去。
这间屋子走到尽头便是临水而眺的绝佳观景位置,李三心中有些期待,却又似乎感觉到一点点的不安,他甩了甩脑袋,让夜风把头脑吹得更清醒些,便缓缓踏上视野极佳的露台,单手扶向身侧的栏杆。
就是在扶向栏杆的那一刹那,李三心骤然一跳,右手反射性的抽出长剑指向左边暗处的黑影,眼睛里满是震惊,却在人影清晰的那一刻,又逐渐转变为惊愕,无措,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李三在刚才扶向栏杆时才发觉露台没有如室内这般完全阻隔屏蔽,而是仅仅用半腰高的栏杆做了屏障。在李三手伸过去的那一刹那,李三没有如预料中所想的接触到冰冷的硬竹栏杆,而是摸到柔软的,带着点温凉感觉的肌肤。这种感觉让李三下意识的一惊,他完全没有察觉此时此地还有一人在这里,从小习武的习惯让他在第一时刻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可是,也正是在他剑指对方,将视线牢牢锁住从黑暗中逐渐清晰的人影时,他却为他眼前所见,惊落了手中的长剑。
走出阴影里的人,披着一件掩了全身的素色长袍,拖曳在地,看不出里面的装束,也就无法从衣着上判断身份。可是此时,李三根本没有心思考虑那么多,他觉得,自己的眼前,看到的不仅仅是美人,而是星空下跌落凡尘的仙子,是夜色中宛若明珠般的生灵,是让人连呼吸都为之一停,连做梦都无法想象的暗夜中的瑰宝。他甚至不知道此时面前的人是真是幻,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是否真实。
也许是李三猝然落下的长剑惊到了面前的美人,也许是他无礼的举动惹恼了对方,只见她转身欲走。
李三没有时间思考,身子已经快一步动作,探过栏杆,伸手拉住美人的手臂。美人顿住,转过身来,面露诧异。
李三神智清醒过来,脸上一红,连忙松开手,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想向你道歉,我……”
女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盈盈一拜,便又要走。
李三见状,心中着急,不愿错失良机。如果只是绝色的女子,李三虽见得不多,却也有一二,年少时还会局促不安,如今多年闯荡下来,可谓极是得心应手,可是此刻面前的女子却并非一样,李三觉得这位出现在此时此地的神秘女子有着一股常人无法模仿的气质,正是那种气质让她的美丽更有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人不自觉的倾慕发狂。
李三急急唤道,“姑娘,在下并非有意冒犯,请先留步!在下钱塘李浩生,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已经背朝李三跨入室内的身子停了下来,李三暗暗期待,也许只是一刹那的停顿,他便听到了女子悦耳的声音响起,“公子不必介怀,有这份心足矣。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请恕小女不便相告。”
“吟成赏月之诗,只愁月堕!”李三见女子欲走,连连挽留道。
“这后半句,可是斟满送春之酒,惟憾春归?”女子低低一笑,没有转身,回道,“我非月,亦非春,公子赞谬了。”
李三笑答:“姑娘超凡脱俗,在李某心中,比及明月当得。相逢即是有缘,还望姑娘多留片刻。”
“既然公子乐道诗文,小女也斗胆以诗文回之。嘉遁幽人,适志竹篱茅舍;胜游公子,玩情柳陌花衢。小女不才,告辞!”女子说完这段话,便拢衣离去。
“姑娘留步!”李三跃过栏杆,追了过去,心中更是忐忑。这两句话,简单的表示了两人非是同道中人,无话可谈的意思。李三哪里会听不出来,甚至,李三感觉得出,这位女子是不喜他们这般身份的公子的,即使隔得很远,在此地亦能听见丝竹靡丽之声,这不恰是讽刺么。可是李三也不是一见挫折便退却的人,他虽觉困难,却更欲拉近两人的关系,跃过阻隔,也就顾不得礼数了。
女子此时已在房中,惊见李三这样追来,脸上稍稍不悦,道:“公子,此举何意?”
李□□开两步,作了一揖,起身道:“姑娘,在下并非登徒浪子,只是幸遇姑娘如此人物,有心结识,还望姑娘给在下一个机会!”
女子平静的打量李三,慢慢缓和了容颜,说道:“公子说笑了,小女不过乡野之人,不敢恃公子青睐。今夜星空如华,还请移步露台相谈。”
李三心中一阵轻松,慢慢也找回来了平时的感觉,边返回原路边笑道:“耶,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诗书礼仪,得道者敛其意于内而形于外不散,姑娘如许气质谈吐,实乃大家风范,小生不敢布鼓雷门,唯盼相学一二……”
女子也走回到原地,见李三又一跃而过栏杆,拾起长剑收回,便乖乖站在对面不再过来,淡笑问道:“即以跃过,何必再佯作礼法?”
“第一次是不得已,若有第二次就是小生虚伪了。小生敬重姑娘,不敢造次。”李三乖乖答道。
“小生小生,方才可不曾听你如此自称,何故呢?”女子笑问。
李三微笑解释:“乍见姑娘,还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紧张莫名,故直言‘我’字,有心与姑娘结识,又怕被姑娘讨厌,便虚礼自谦‘在下’,如今察觉姑娘学识谈吐气质,远胜自己,故愧于无知而称‘小生’,如此而已。”
“公子舌灿如莲,小女佩服!”女子淡笑道,“不过,公子一句一个姑娘,听得小女也好生别扭,小女名中带一乐字,公子可以此称呼。”
李三心中一喜,连忙顺势道,“乐娘!”
女子微蹙眉,却渐渐释然,没有拒绝。李三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女子的神情,从每一处发现的细节,来猜测判断女子的个性,间或以诗词相试,却越试越汗颜,直叹自己年少为何不多读些书。
这以诗文作答,信手拈来便缔造绝妙词藻的女子正是常乐,她趁着夜渐深,所有人都聚在酒宴无暇来此,便独自出屋散心,谁知在这么偏僻无人的地方也会遇到相熟之人。常乐见到李三的第一反映就是离开,奈何这李三缠得紧,常乐又怕他寻不得自己便惊动整个庄园的人来寻找所谓的神秘女子,到时反而躲不过去还露了馅,便顺势留了下来。而在交谈之中,常乐也渐渐发现,白日与自己说话的李三和现在的李三,多有不同。
白日常乐一副老妇模样,李三的态度多有敬重,虽风趣却低调乖巧,而如此夜色里,与常乐一道栏杆之隔的李三沐浴在星空下,自信非凡,谈吐言辞更有风度和趣味,幽默而不失礼数,翩翩俊公子,叫人难以不侧目关注。
常乐往日独自待在小屋,因为这身体的原因,家中一直不请先生,父亲虽为文豪,却不曾指导一二,就是启蒙认字,亦是母亲在她年幼时手把手教会的。常乐平生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唯有家中满屋的书籍,成卷的字画能够作为闲时的阅读鉴赏,凭着渐渐激发的兴趣,慢慢摸索,自学成才。就是手下弹的一曲好琴,亦是就着琴谱入门慢慢研究而来,不曾得过半点教诲。
常乐莫名的想起这些,心中怅然失笑。年幼时偷弹母亲的瑶琴,小心翼翼,只可惜母亲后来莫名毁了琴去,又赠予自己新的,年少时听见琴音相合,心潮起伏,整夜兴奋的睡不着觉,日日期待回应的琴音……自己总是一个人读着,看着,学着,期盼着有人回应,这样的思潮,这样的激动,如今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常乐出神的看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听着他侃侃而谈,不失风趣的模样,微微笑了起来,不再是那种客套浮浅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自从离开家后第一次真实的笑容,为的,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男子,费尽苦心表现,只为夺得自己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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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三模糊的印象里,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告别,如何离开花园,当他躺在床上睁开眼睛,还不能断定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再次合眼,那鲜明动人的笑容慢慢扩大,犹如昙花绽放的那静止的一瞬间,清晰的形象再次在脑海里回忆出来,宛若月中仙子,超凡脱俗,可是伸手去探,却突然消失远去。
“乐娘——”李三喃喃道,神智顿时清醒,跳下床随便梳洗一番便冲出门去。
正巧同时迈出房门的江麒微微一愣,看着李三急冲冲的背影,想要出口的话停在了咽喉,眼神莫名转向花园深处的方向,久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