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行》阿*

10、故人如是

　　楚风终是拗不过任性的秦兴宇，任由他草草地给秦暮天留了封不负责任的书信，改装成秦府的家丁，鱼目混珠地避过秦府人的耳目，溜出了家门。

　　秦府大门临街而立，出了牌坊便是闹市。
　　这边厢，方邵薛三人拣了间瞧得见秦府正门的茶楼等楚风，可在茶楼里坐了段时间，却始终不见楚风出来。
　　薛灵儿等得无聊，嗔道：“楚大哥究竟在里面做什么，说是快去快回，怎么那么久还没出来？”
　　方箫立刻露出了一副市侩嘴脸——在薛灵儿面前她可不必装模作样——故意挑唆道：“洛阳秦家最出名的就是如花似玉的女眷，一定是秦府老爷看上了楚大哥做上门女婿，所以，咱们就算是坐穿板凳也等不到他出来喽！”边说边瞄着薛灵儿阵红阵白的脸色偷笑。
　　“不可能！”薛灵儿绞着衣角，咬唇否定，“楚大哥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回来的。”
　　“那你就等着他带位嫂子出来见你吧！”方箫的口气毋庸置疑，“我反正是不想在这等下去了，小勺儿咱们这就走吧！”方箫站了起来，想就此脱身。
　　邵秦一把把她拉回了座位，坦然自若地道：“灵儿妹妹说的是，楚大哥是侠义之士，说话是重信重诺的，这么久不出来一定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我们姑且就再等上一等，反正现在我们也没有地方去，不是吗？”
　　方箫一脸诧异地瞪着邵秦，心中想的是：我为了你好要趁现在脱身，你倒是不紧不慢，难道真想暴露身份不成？
　　邵秦自然明白方箫忧心所在，递上一个眼神，似说：我心中已有计较，不必多虑。
　　邵秦一直不露声色，其实心中是想五年的时间，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就算她站在秦府“姑太太”面前，也自信不会被认出来。何况这次的目标是楚风，虽然她已记起当年秦兴宇有位被称为“风哥哥”的“师傅”，但当年她与楚风从未在秦府碰过面，绝不可能因此穿帮，相必只要她编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就不怕楚风会对自己生疑。
　　想通这一节，邵秦更加镇定，反显得方箫有些沉不住气，说了几句就要借口开溜。
　　“我等倒是无所谓。”方箫见邵秦不急，自己也就放宽心，继续消遣薛灵儿道，“就恐怕灵儿妹妹在这里空等一场，化作了望夫石，寂寞芳心无人知——”
　　薛灵儿的脸急得通红，说话却依然怯怯：“方公子，你说话怎么这样不体面，我……什么时候……望……”那个“夫”字，薛灵儿一个未嫁女儿始终说不出口，何况她对楚风的一番情意也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看薛灵儿这模样，正中方箫下怀，不禁就想再说出些过分的话来，却被邵秦制止了。
　　邵秦不慌不乱地道：“灵儿妹妹莫急，我家官人是放肆了些，不过他也是为了妹妹你着想啊！我和官人都是洛阳出身，这秦府的事情也是听说过的。她家虽有两位千金，却早已嫁作人妇，就算秦府老爷喜欢上楚大哥的人品，也不会留他做女婿的。……”
　　听到这里，薛灵儿松了口气。
　　方箫倒是觉得邵秦扫了自己的兴致，见到有个说书的进了茶馆，便自顾自地凑过去了。
　　邵秦这里却是继续对灵儿道：“虽然如此，但以楚大哥的仪表堂堂，英俊潇洒，想嫁给他的女子一定不少……楚大哥是明白人，这么多女子中，他却偏偏把灵儿妹妹留在身边，这不正说明他对妹妹你别有一番情意吗！”
　　“是吗？”薛灵儿被说得喜上心头，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你也觉得楚大哥喜欢我？”
　　“妹妹是标致人材，有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的？”邵秦知说中了薛灵儿的心头事，更是加重了语气，不遗余力地将薛灵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现在便是要利用薛灵儿对楚风的爱慕，混淆视听，让楚风根本没有精力考虑她和小碗儿的身份，也更方便她二人一路上混水摸鱼。

　　方箫听书正在兴头上。
　　说来这个说书的也奇怪，不讲传奇，不念话本，尽说些时下的江湖事，听着这些经过没经过的事，方箫也觉得新鲜无比。
　　此时的说书先生，讲的正是“‘无情’飞盗独孤云，夜闯大内盗秘宝”。
　　说书者讲得绘声绘色，让听书者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这一来，听得方箫不断惊叹：同是女子，独孤云竟然有媲美“北狂”布狂风的功夫，大内来去直如探囊取物，让云云高手对她无可奈何！方箫何止是“羡慕”二字所能形容，简直就是把独孤云当作了心中女神，崇拜得无以复加，试想她若是有独孤云一半的功力，恐怕也不会两次三番栽在了楚风手里了。
　　讲罢了盗宝的故事，听书的中有几位看来是江湖人士，偏偏问起了独孤云为什么要盗秘宝。世人皆知独孤云当年盗出的是一块“玉蝴蝶”，而最近几个月来，江湖上又有些“玉蝴蝶”关乎古兰国宝藏的事情传出。现在有人有此一问，在坐的也不觉奇怪，反而都想听听说书先生如何对应。
　　说书先生也不着急，喝饱茶水后又讨了一轮赏钱，才悠悠然说道：“古兰宝藏一事，自古兰亡国之日起便是传闻不断，而玉蝴蝶中藏有宝藏秘密的事却是近来传出的，要说‘无情’盗玉蝶与宝藏全无关系，恐怕在坐的各位也不会信我，若说有关，我又拿不出什么证据，不过，我却知道这当中有些客官为何而来。”
　　讲到宝藏，视财如命的方箫立刻撑大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洛阳城千里之外有座栖雁山，山上有座薄云山庄，听闻庄中少主得了块宝贝，广邀天下豪杰上山观宝，不知这当中的客官是不是也在被邀之列啊！”说书先生说着，抱拳一礼，“足下不才，知道的不多，如果哪位兄台还想追问下去，不如直接去问薄云山庄的主人；若是还有想听在下说书的，就请明天这个时辰再到此间作客，在下必是奉陪到底！”作势就要离开茶馆。
　　可茶馆中众人决不肯放人，这说书人透露了如此多的事情，谁管他到底清楚多少底细，都想先把他留下查问清楚再说。
　　方箫眼见茶馆中一片混乱，心思一转，掏出了用作易容的随身碳粉，将脸涂黑，拨开人群，抢到了说书人身前，大义凛然道：“先生不可在此逗留，在下这里护着先生离开。”
　　说书人没说话，茶馆中众人却叫嚣着“你算什么东西！”“哪里来的小乞丐！”云云，一拥而上。
　　方箫心中原打着算盘是保护说书人到了安全处，说书人必当他恩人一般，到时想要问出些什么还算难事吗？可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转眼之间，方箫就被混乱的人群踩在了脚下。

　　薛邵二人一边正说着话，却见茶馆中的众人动起手来，薛灵儿一时慌了手脚，邵秦却是经验老到地趁局面尚未完全失去控制，将薛灵儿带出了茶楼。
　　邵秦对方箫心中有数，也就未加担心，只是奇怪为何茶楼里无人出面阻拦人群暴动，便多心瞥了一眼掌柜，只见掌柜正将一对金元宝收入怀中，那足足五百两的金锭可不是这样的茶楼能赚来的。
　　原来有人故意在这里布了个局——邵秦心中猜测。

　　等方箫从人群中挣扎出来，她已经彻彻底底一副乞丐模样，头发蓬乱，一脸尘土，外衣也被扯裂，好在她躲得机灵，一招“金蝉脱壳”便从人群□□爬了出来。
　　逃出茶楼，方箫还想找人，说书人的踪影却无处寻得，原来那说书人比她还会逃。

　　失了说书人的踪影让方箫不禁泄气，行动之前若是和小勺儿商量了，说不定现在已经从说书人口中套出消息了。现在让说书人跑了，方箫也只有望洋兴叹，乖乖地去找邵秦留下的记号，先汇合再做计较。
　　方箫顾着寻着记号，却没注意行人都在纷纷向路两旁躲闪。当方箫注意到有快马疾驰而来，自己已被轻飘飘地被卷到了马上。
　　“姑娘走路要小心啊！”马上人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将方箫揽在怀中。
　　方箫惊魂未定又听有人喊她姑娘，以为自己露了什么破绽，慌忙裹紧自己的衣服。
　　“姑娘不必慌张，今日仗义施救，此恩在下他日必报。”马上人说得干脆果断，好像将什么东西掖入方箫怀中。
　　方箫不知该如何反应，想掏出看看是什么东西，却又害怕松脱缰绳会坠下马去，反而更加贴靠马上人的胸膛。
　　马上人低笑一声，问道：“姑娘现在要去何处，在下送姑娘一程。”
　　“秦——秦——府——”方箫不惯骑马，声音随着马背颠簸也是断断续续。
　　“那请姑娘抓稳了！”马上人勒马调头，骏马长嘶一声，向着秦府方向奔去。

　　当方箫再次站在秦府门口的时候，身上已经加披了一件猩红色披风，披风是马上人给她的。
　　其时，除了她，楚风、邵秦、薛灵儿哪个也没出现。方箫自上到下打量了自己的衣装，并无暴露之处，更加不解那马上人是如何辨出她的身份。
　　方箫晓得自己暂时没有穿帮，便敲响了秦府大门，劳烦秦府门房通报楚风“姓方的朋友已在外久候”。

　　等人的时间，方箫回忆起刚刚在马上如梦似幻的一切，可她只记得当时两耳生风，周遭景物飞逝，甚至连马上人的样貌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想起那人似乎掖给她的东西，方箫便从怀中掏了出来。
　　“哪里来的玉扣？”
　　方箫正出神，邵秦与薛灵儿已经来到她身边，邵秦一眼便看到方箫手中之物，夺了过来。
　　“好漂亮的玉扣啊！”邵秦意味深长地感慨着，心中却道：片刻没看见你，又到哪里浑水摸鱼搞来个玉扣。
　　薛灵儿也审视着玉扣，赞叹道：“是上千年老玉打磨而成，玉质温润，手工精细，少说也要有几万两的价值了。”
　　“你懂？”邵秦意外地看着薛灵儿，心想一般的大家闺秀都只重佩饰之美观精巧，怎会晓得其中的价值，更何况分得出新玉老玉？
　　薛灵儿羞怯一笑，道：“灵儿家中经营典当生意，所以对些珠宝器皿也略知一二。”
　　方邵二人恍然大悟。
　　“这么珍贵的玉扣你是从哪里捡的啊？”邵秦佯装责问，“莫不是刚刚做了什么顺手牵羊的勾当吧！”
　　方箫少见一脸怒气，当然啦，她是骗子又不是小偷，说什么“顺手牵羊”：“还给我！”
　　邵秦不但将玉扣藏于身后不还，还凄凄道：“我为你不顾名节私奔外逃，你千万不要沾花惹草，到头来辜负了我啊！”
　　邵秦这样一说，方箫也脑筋一转，机敏应道：“我怎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这是刚刚一位朋友赠与的信物，你可要相信我的清白啊！”——这样的对话还真仿佛她们是对恋人。
　　“朋友？”邵秦将信将疑，再次把玩起玉扣来，竟又有了些发现，“这上面还有字呢！”邵秦仔细地念起玉扣上篆刻的两排挺拔的小字：“薄云山庄，望字。”
　　“薄云山庄？”方邵薛三人竟异口同声道。
　　“你认识叶望？”薛灵儿情急之时脱口而出。
　　叶望是谁——方箫心中一阵迷惑，却顺着薛灵儿的话道：“灵儿妹妹也与叶兄相识？”
　　薛灵儿突然支吾起来，仿佛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秦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楚风的出现解了薛灵儿之围，她急切切地喊了声“楚大哥”便躲到了楚风身后，低声道：“楚大哥，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啊，人家好害怕！”
　　“出了什么事？”楚风看到方箫一副狼狈相，又听薛灵儿这么一说，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惊吓到了薛大小姐。
　　邵秦淡淡然站出来道：“并无什么大事，只是刚刚在茶楼里，不知为什么有人动起手来，我家官人为了维护我和灵儿妹妹，不慎牵扯了进去，好在没有什么大碍。”
　　原来已经风平浪静，楚风舒了口气，对方箫点点头道：“看不出方兄弟虽是一介文生，却也是靠得住的丈夫啊！”又安慰薛灵儿道：“事情已经过去，灵儿就不要再慌张了，否则楚大哥要担心了。”楚风柔声细语，对薛灵儿真可谓是呵护万般。
　　“嗯。”薛灵儿大力地一点头，还抹去了眼角渗出的些许泪水。
　　居然说哭就哭了，果然有出来混的潜质——方邵二人相视一笑，明明刚才在她们面前还那么沉着，现在居然在楚风面前装可怜了，薛灵儿大小姐果然非池中物啊！

　　邵秦一派沉着淡定，心中却是暗暗鬼笑，趁方箫不注意将玉扣掖在了自己腰间，口中却道：“楚大哥，你的事情办妥了，咱们也该启程了吧！”
　　楚风先是点点头，而后茫然片刻，不知眼下应该先着手哪件事才好。不过，想到如今以玉佩传闻最盛，那就先去找找玉佩的下落吧。何况，半月之前他就收到了薄云山庄的请柬，约他近日赴山庄观宝，薄云山庄与洛阳城相距不远，他也正是为了此事才到洛阳。既然如此，不如就先上山庄一看吧！
　　想好了去向，楚风开口道：“咱们就先走一趟薄云山庄吧！”
　　“薄云山庄？”方邵薛三人同时惊呼，心中却皆是另一番心思。
　　方箫想到的是传说中的宝藏；邵秦想到了玉扣的主人；而薛灵儿想到的却是谁也猜不中的一件事。

　　一行人就这样上了路。
　　随在楚风身边的“家丁”一直没说话，方邵二人分别瞧了那人几眼，却见那人始终埋首不语，也瞧不出个所以然，猜想理应是不认识的家丁，被派作送楚风一程，便都没有疑心。
　　可这“家丁”居然不声不响地一直跟到洛阳城外，甚至一直跟到了楚风所选的落脚处——玉来客栈。玉来客栈是通向薄云山庄必经之路上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据说这客栈已然坐落在薄云山庄的属地，而客栈的所有者也正是薄云山庄庄主本人。

　　到了玉来客栈，已是傍晚时分。
　　见那秦府家丁尚无半点离开的意思，方邵二人窃窃私语起来。邵秦只觉得那人好像时不时地盯着自己，可等她再去看他时，那人就把脸遮挡起来，让邵秦如何也看不着他的相貌。邵秦隐隐感到，这人多半是瞧出了什么，可奇怪的是，以邵秦过目不忘的才智，秦府中人凡见过的她都将容貌形态记在了心里，可眼前这人却让她如何也想不出是谁。

　　客栈只剩下两间房，楚风要按男女分住，邵秦忙说要与方箫同间好有照应，薛灵儿不知为什么事出神，不明就里的便同意与方邵二人同间。楚风见是这样的状况，便只好将大一些套间分给了三人，自己则和“家丁”一间。
　　各自收拾停当，众人便要在大厅用饭，楚风早已坐定，方邵薛三人也先后入了席，唯独不见家丁出来。方箫出言试探，楚风苦笑摇头。
　　稍顷，自楚风房中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潇洒俊秀，玉树临风，与楚风的帅气相比，多出些脉脉含情的书卷气。薛灵儿一时看得险些呆变了花痴。

　　可这对邵秦来说简直犹如晴天霹雳，她突然感觉有千斤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仿佛转瞬就要窒息而死！邵秦紧抓住方箫的手，却感到方箫手心也沁出了汗水。
　　方邵二人打死都没想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仆会是秦兴宇本人。
　　此时，秦兴宇的目光焦灼着邵秦。
　　楚风见秦兴宇目光所在，体察出秦邵二人似有渊源，难道当时方邵二人百般推辞不入秦府，怕的就是见到秦兴宇吗？
　　就是一旁的薛灵儿也察觉出了气氛中的不正常，看看邵秦，又看看秦兴宇，道：“你们认识？”
　　“不！”邵秦应答干脆，有意先声夺人。
　　秦兴宇逼近到邵秦面前，手竟在瑟瑟发抖，颤颤地说出：“你这也说得出口吗，小勺儿……”
　　小勺儿？！——楚风听了一惊，日前与他缠斗的骗子不就有个叫“小勺儿”的吗？秦兴宇足不出户，怎么会认识这种江湖骗子，难道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