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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至高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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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高神”这三个字,安棉还真真是第一次听说。
他一边表达着自己对这三个字的疑惑,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容井,却惊讶地发现,容井的耳朵尖似乎莫名其妙有些发红。
好半晌,容井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回答道,“只是同学们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你不要在意。”
安棉眨巴了一下眼睛,“这个至高神,难道是指我吗?”
容井的耳朵尖顿时更红了。
是的,就是指他。至高神这三个字,确实就是安棉的绰号之一,而且是在全校范围内流传很广流传很广的一个绰号。
“为什么是至高神,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叫我?”安棉犹如一个好奇宝宝。
自然是因为安棉的成绩实在太好,其他人拼死拼活也追赶不上,甚至没有人见过安棉多么认真学习过。这简直不是人类能达到的境界了,只能盖上一个“神”字。
“我之前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听到过?”好奇宝宝继续发问。
因为这只是一个背地里的称呼,含义并非看上去那么的美妙。大家在这么称呼的时候,其实带着一种暗暗的嘲讽。嘲讽安棉高高在上,寡言少语,真的犹如一个至高神一样,时时刻刻与他们这些凡人保持着距离。
容井顶着安棉的目光,想到这些事情,一直窘迫的表情突然微妙地变化一下。
他抬起眉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好奇宝宝,突然道,“和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相比,你现在真的很不一样。”
安棉缩回自己的手,红着脸道,“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区别大了。”容井将眉眼一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安棉的小脑袋,“你在学校里的时候,完全不和别人说话的。”
安棉光着小脚往后退了两步,用小手揉了揉刚刚被戳到地方,委委屈屈说,“因为别人不和我说话啊。”
容井将手指停在半空中,愣了一会儿。
安棉跑回到桌上之前洒的那摊水旁,用脚丫继续踩了踩水,内心有些紧张。之前容井就说过类似的话,现在又说了一遍,果然是嫌他现在太吵了吗……安棉开始反思,认为自己或许应该表现得更加安静一些。
安棉则收回手指,用指节轻轻抵住自己的下巴,也陷入了某种反思。
大家都觉得安棉这个至高神过于高高在上,但换一种角度来说,似乎安棉一直在被大家孤立?
包括刚才容井浏览的班级群,其实也不是班主任所组建的那个官方班级群,而是班上的同学们自发又拉起的一个小群。群里没有老师,也没有安棉。除了安棉之外,全班同学都在。
安棉确确实实被同学们所孤立了。包括容井本人,也是孤立安棉的这个集体中的一份子。
容井越是反思,越是自责。
如果大家没有孤立安棉,如果大家愿意让安棉也融入这个集体,如果在最开始就有人对安棉表达出善意……
等等,不对。
容井突然想到某一件事,脸色黑了下来。
他看着正站在那摊水中央的小家伙,磨了磨牙,忍不住问,“你还记不记得,在去年刚开学的时候,我想要找你说话?”
安棉原本正看着水面发呆,闻言一愣,然后稍稍一回想,脸便红了起来,“记得。”
那是刚刚入学的时候,两人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阳光正好,容井在朝阳中走来,发丝都好像带着金色一样。容井朝他伸出手,容貌俊美,笑容温柔。这个画面一直在安棉的脑海中留存了很久,他记得当时容井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然后呢?”容井磨着牙问,“你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安棉眨了眨眼睛,愣了愣,这个他还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衬衣上两块补丁,出门还忘了擦鞋。他当时就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十分自惭形秽,想不通那么优雅漂亮的人为什么要过来和自己说话。
容井满腹怨念,“你说了一句‘我们不适合站在一起’,然后就跑掉了。”
“啊。”安棉总算想起来了,“对的,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容井差点气炸。
是这样,就是这样!并不是没有人对安棉表达过善意,是安棉总是这样!至高神,不愧是至高神啊,每次都这么冷漠,每次都这么高傲。
他当时对安棉抱着多大的敬仰啊,结果一颗少年心就和啪叽一下砸地上了似的,碎了个彻底,对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此时此刻,他本以为已经和这小家伙拉近了关系,结果安棉果然还是安棉,他还是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么理所当然,好像事实本该如此一样。无论何时,安棉都真心实意地认为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里,容井有些伤心了。
安棉却毫无察觉,还在那儿盯着水面,不知想些什么。他完全没想到容井竟然会这么在意自己的话。
“容井,”他摸了摸自己头顶的两片叶子,“它们变小了,对不对?”
容井压下满腔的负面情绪,看向那两片小叶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在吸收了足够的水分之后,这两片小树叶而已经不再蜷缩,而是精神抖擞地舒展开来。但它们确实变小了。
原本一片叶子有安棉现在的一个手掌那么大,现在却只剩下半个手掌了。
容井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突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病房的门。
安棉听到声音,顿时放下自己正在思考的事情,滋溜一下就跑到一个杯子后面藏了起来,将自己给藏得严严实实。
进来的是北城医院的医生,“初步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容井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杯子后面的小安棉,发现这小家伙竟然还在瑟瑟发抖,生怕自己被别人给发现。
这副样子让容井心中一软,之前糟糕至极的心情莫名就好转了不少。
他笑着摇了摇头,询问医生道,“情况怎么样?”
“你这位同学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但意识始终没有苏醒。”医生表示,“我们检查了他的脑电波,没有任何思维活动的迹象。我们暂时不知道他昏迷不醒的原因。”
这是预想中比较好的一个结果。因为小安棉在这里嘛,大安棉没有意识才是正常的,如果有意识了才恐惧。
容井稍微松了口气,“简单来说,他现在处于类似植物人的状态?”
“这要看他能否在一个月内苏醒过来。”医生回答。
“谢谢。”容井点了点头,“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就只能麻烦你们好好照顾他了。”
“小少爷,你的同学能不能长久地使用我们的病房,还要看老板同不同意。”医生表示。
容井话语一滞,表情都僵了僵。
片刻后,他笑了笑,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没事,我回头好好和他说一说,他不会不同意的。”
医生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病房。
容井长长舒出一口气,然后回头拿起桌上的那个杯子,“好了,人走了。”
安棉正趴在那个杯子上面,顿时一个踉跄,差点又摔个驴打滚。
“你的这具身体,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容井将杯子放在另外一边,“放心吧,在你能够恢复之前,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容井……”安棉弱弱地问他,“医生刚才说的老板,就是你的父亲吧?”
容井点了点头。
“提到他的时候,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安棉有些不知道应不应该问这些,小心翼翼的,“他是不是很不好说话啊?”
“那倒没有。我有事找他帮忙,他一般是不会拒绝的。”容井眉头微皱,“只是我不太喜欢他罢了。”
安棉点了点头,容井的家庭关系果然比他原本所以为的复杂。
“安棉,”容井突然又说,“我这么帮你,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一下?”
“怎、怎么报答?我现在没办法报答你……”安棉紧张地搓了搓小手手,“等我恢复了之后,我一定会……”
容井问,“万一你恢复不了呢?”
安棉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容井伸出指尖,轻轻揉着他的小脑袋,“如果你恢复不了,你就一辈子待在我的身边。”
安棉睁大一双眼睛,震惊而又迷惑。
这就是容井刚才所说的报答吗?可是这算什么报答?
好半晌,安棉捏了捏自己的手掌,纠结犹豫地表达出自己的困惑,“可是,如果我真的恢复不了……我当然只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只有你可以帮我……”
如果离开了眼前这个人,他或许连活下去都难以办到。
“是啊,”容井弯起眉眼,整个人笑了起来,“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一开始还只是一个轻轻的微笑,渐渐地越笑越是开心,容井几乎克制不住地笑出了声音。
安棉歪着脑袋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迷惑,“有什么这么好笑?”
容井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指尖,又去戳安棉的小脑袋。
安棉捂着自己的脑袋,惊叫一声,连忙一溜烟跑远。容井右手追着他戳,还把左手拦在前面,像一面城墙一样挡安棉的道。
如此追逐玩闹了足足半分钟左右,安棉才气喘吁吁道,“别玩了,容井你别玩我了,我在想一件正事。”
容井停下左右两只手,“什么?”
安棉走到桌上那一摊水前,光着脚才进水里,抬手比出一个圆的姿势,“和最开始相比,这些水变少了,对不对?”
容井点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借我一支笔。”安棉说。
容井顺手从包里掏出一支笔,递给他。
安棉看着那硕大的笔尖,看着那几乎可以压死他的粗壮笔管,一时陷入沉默。
容井笑了笑,将那支笔收回包里,又换了根自动铅笔出来。他将自动铅笔的笔芯小心地掰断一点,然后将那一小截笔芯递给安棉。
安棉张开五指,勉强可以拿住这笔芯。
他围绕那一摊水,勉强在桌上画出一圈范围,“最开始有这么多水。”
然后他又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水面缩小的距离。他每一步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四毫米,之间在容井的卧室里量过。
接着安棉又找到一张纸,趴在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容井凑过去一看,安棉竟然列了公式,正在计算。
“你在算什么?”
“算这一摊水减少了多少体积。扣除这段时间里自然蒸发的部分,剩下的,就是我所吸收的水的体积。”安棉一边全神贯注地计算,一边回答容井的问题,“我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仅仅通过接触就能吸收水分。”
容井愣了愣,而后不禁陷入沉默。
其实他早就在奇怪这一点了,奇怪安棉竟然是像植物一样吸水,而不是像人那样喝水。但他只是稍稍疑惑而已,安棉却正在使用计算来证明这一点。
片刻后,安棉停下了自己的写写画画。
他的双手连带着胳膊都被笔芯给弄黑了,但他完全没有在意,只是对着自己的计算结果点了点头,“我确实吸收了水分——吸收的部分还不少。”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安棉又动起笔来,开始列出更加复杂的公式,试图计算一些更为复杂的问题。
比如吸收的水分与自己的状态之间的曲线关系,比如有关头顶叶片的体积为什么会缩小的猜想,比如……
容井在桌子的边缘站着,在后面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安棉的这些计算。
这些计算他大多数能看懂,也有少量看不懂的。但就算是能够看懂的那些,他也无法算得像安棉这样快速,快速得如同本能一般。
容井感受到巨大的差距,于是将视线从纸面上移开,去看安棉现在的模样。
在计算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安棉目光专注,神情淡漠,甚至显得有些超然物外。
明明依旧是那么一丁点小的小家伙,明明要垂着目光才能看见。但容井总是莫名有一种错觉,似乎安棉正在他的上空之中,而他才是站在下面的那个人。就好像只有不断抬头眺望,才能追逐到对方一点衣角的痕迹似的。
至高神……容井在心中再次默念了这三个字。
与其他同学们不同。这三个字对容井而言,并非仅仅是个满腔哀怨的嘲讽。容井想,每次当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其实确确实实是包含着一种顶礼膜拜的心情的吧。
但至高神现在折了自己的羽翼,落在他的身边,反而成了一个需要他时刻照顾的小家伙。
容井笑了起来,觉得这事真是滑稽得很,心中却又忍不住泛出一种隐秘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