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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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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宣笔、宣纸、绿洮、徽墨,皆是他用惯的式样,雪半空很多时候在细节上别见贴心。
竹青痕临窗而摩,神情慵懒自得,笔下的画也懒懒散散似毫无架构。半挂蓝天,疏竹萧木,石罅苔青水清浅。
“青痕!”窗户轻晃一道白影已射入窗内,竹青痕头也不抬也知道是那一向人未到声先到不爱正门偏爱旁门左道的叶飞花。
叶飞花落地长腿一个漂亮的飞旋再利落收腿拂衣潇洒洒坐下然后飞扬着眉眼看竹青痕。
竹青痕却连眼也不抬,手仍专注于眼前的画阳光从格子窗棱中投进来落在他白衣上仿佛也筛了一衣明明灭灭的暗格,倒衬得他象一块移动的画布般,他的右手垂在身侧,右臂及肩部依然绑着厚厚的绷带,绕胸固定,左手执笔挥毫。叶飞花的眼微微一眯忽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跃到他身侧:“呀呀,你骨头果然很硬,不过半月便又可以挥毫泼墨了!”
宣纸上那天幕疏疏的挂在斜角,中间有大片的空白,整张构图也疏疏散散,似漫不经心,细看却觉得别有种疏狂跃然纸上,叶飞花摇头晃脑的欣赏了会笑道:“不错不错,你还真有闲情逸致!”
竹青痕微微一笑:“怎及五少真性情!”
“嗯,话中有话!”
“哈,有吗?”竹青痕的眼睛仍专注在画上。
“竹青痕,你这个人最喜欢欲盖弥彰!”
竹青痕这才回眸淡淡瞟了他一眼,顺指了下砚台试意他研墨。
叶飞花顿时张大了嘴然后慢慢伸手指指指自己再指指砚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让我为你磨墨?”
“那么,多谢五少了!”竹青痕浅浅一笑,衣纹晃开,衣上绣着的几竿翠竹亦微微摇曳起来,端得白衣风流,君子如玉。一向自视甚高的叶飞花见状亦不禁微微失神,叹道:“就这模样,难怪恶少会相思成狂!”
竹青痕闻言微微一顿:“嗯,二少回来了?”
叶飞花顿时笑得眉眼花:“想知道?行,你给五少我磨墨,五爷我高兴了还能附赠一条私家绝密消息。”
竹青痕投笔道:“你这模样,他还能出事不成?”说着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净了手去倒茶。
“这话中!”叶飞花拍手纵身一跳坐到书案上翘起了二郎腿道:“他那个人从小就千人疼万人宠谁都当他是块宝,我看他就是根草!”他呸了口,“我跟他从小不对盘,他倒霉了我才痛快!”
他笑得眉眼弯弯,那调皮模样倒让竹青痕不知说什么好,唯有莞尔一笑,若真讨厌,又怎会结为兄弟,兄弟同心生死与共,这些,他又岂会不知道,叶飞花有时候的口是心非。阳光从窗外投进来,映在他脸上如玉生辉,那欢喜的模样看得竹青痕也不禁心生艳羡。想着遂递了杯茶给叶飞花:“润润口再笑吧!”
“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他?”看着竹青痕悠哉模样叶飞花双目圆睁。
竹青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呷了口后道:“担心什么?”
“你,你!”叶飞花从桌上跳下来,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茶水荡起一朵涟漪泛开洒在桌上,一滴溅在了画纸上正是在那萧萧竹叶上,仿佛迎风一滴泪。
竹青痕默默看着,叶飞花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莫非远离邪真的出事了?难道那趟出行中遇到棘手的人受伤了?还是……不对,当日那分明就是远明浩使的一记调虎离山,主要是为了驱他出不二庄,所以远离邪应该不会有事的,可,叶飞花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窗棱格子的影子被阳光投在桌上,他低头看去就象阳光被圈在格子中间跳舞,蜉蝣物上下在光圈中沉沉浮浮,他的心也随着上上下下,叶飞花满脸薄怒,双手撑腰一副你不说出个道道来绝不罢休模样。
竹青痕有些头疼,心中沉吟,手上的茶杯无意识的一直往嘴里灌,直到一杯茶见底还恍惚不知。
叶飞花见状倒噗嗤乐了,果然这人最是欲盖弥彰的,想着转身拿起桌上那杯茶,跟他手上空杯对换了下,他们这一对峙间那杯茶已微冷,可是竹青痕竟似毫无所觉的继续喝,一口一口。
“说你这人最爱欲盖弥彰了!”叶飞花凉凉的开口,重又跳到桌子上坐定,居高临下的看着竹青痕,“到底还是心乱了吧!”
竹青痕闻言如梦初醒,尴尬的轻咳了下道:“哈,是说茶凉了!”
“顾左右而言他,真不坦承。”叶飞花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不过看在你失魂落魄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青梗峰塌,恶少被压峰底,生死不明!”
竹青痕手一哆嗦,茶水泼了出去,他猛地站起来:“青梗峰塌了?”
“是谁干的?”
“他去青梗峰做什么?”
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掠过的一丝急切,叶飞花颇为享受,他与竹青痕交往这些日子皆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着实不快,原来还是有表情的,这个人。
“他去做什么,遇到什么人我一概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到你我交好的份上知会你一声而已,也算对得起与恶少相看两厌的这十年。”
“你说谎!”竹青痕低头沉吟了会忽然抬起头笑道,“飞花,你没发觉你在撒谎时左边眉毛都会微微挑起来吗?”
“有吗?”伸手摸上左边的眉毛,眉尾真的飞扬上去,糟了,被穿帮了,叶飞花有些懊恼的想,这个人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冷静,所以说对上竹青痕还是挺讨厌的事,比恶少更讨厌。
竹青痕便在他一抬手间恢复先前波澜不惊的平淡模样,慢悠悠的喝尽杯中最后一口冷茶。
“叶飞花,我也是骗你的!”
“什么?”叶飞花跳下桌伸手揪住他衣襟,“你竟然诳我!”而他竟然在圈套而不自知,这才是最落面子的,叶飞花脸色微赧。
“你也骗我,彼此彼此!”
“哼!我不象你虚伪!”叶飞花放开你的衣襟嗤道,“恶少是救出来了,不过压在青梗峰下三天三夜,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你也可以想象,能剩一口气也是万幸了,他却偏要撑着这口气离开不二庄寻找你!”
哪知,竹青痕不为所动,只淡淡的道:“叶飞花,以后远离邪的事不劳你特地跑来告诉我了。”
“你什么意思?”
“当初他救了我的命,我答应为他做三件事,第一,第二件事我都做到了,你告诉他留着命等我为他做第三件事!”竹青痕的眉眼沉下来,密密的阴影便敛到了眼底,“我与他之间的约定我会遵守,希望他也能遵守!”
“这是你心里话?”叶飞花几乎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这个人刚刚的失常好象是幻觉般,他竟然这般说话,似乎他与远离邪之间剩下的只有一件事情的约定。
竹青痕抬起头淡淡一笑,阳光筛落下来浅浅淡淡的在他脸上仿佛筛了一脸的落花。
“叶飞花,你说我与他,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你……”叶飞花觉得他真看不透竹青痕这个人了,有情便爱无情便休,他这样飘飘忽忽的态度倒真让人难以消遣,恶少遇到这样的人算不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好、好、好!”叶飞花拂袖,觉得自己真是出奇愤怒了,偏惹了他的人还笑得一副理所当然模样。
“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叶飞花还真是无聊透顶了我!”说完嗖地一身跃窗而去。看着总是来去如风的叶飞花,竹青痕唯有苦笑,眉头却渐渐锁起来,青梗峰?
远离邪去青梗峰做什么?玉二死后,青梗峰一直有宵小为了他身上的百晓生帛书进山搜索不已,但是,远离邪却非这等人。而且,不二庄的人亦非等闲人,那么,又是为了何事惊动不二庄的,让远离邪亲赴青梗峰?又发生了何等恶战,竟令青梗峰塌?江湖上又有谁有能力可与不二庄相抗衡?难道是玉阙宫?难道是……应天阙?
竹青痕想着又缓缓摇头,若是应天阙就有些令人费猜解了,当初那个百晓生帛书有无在他身上,应天阙恐怕比他更清楚,又何必为了子虚乌有的事亲赴青梗峰,若不是,那又是谁?
或者说又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急聚青梗峰?
应天阙,你还要干什么?
竹青痕心中一片茫然,茫慢慢的从茫然中生出一丝抽痛,应天阙,应天阙,你究竟要逼我至何等境地?他张口喷出一口血,胸口传来熟悉的疼痛,以火焚心,焚心之痛!
竹青痕想起他与远离邪在青梗峰上过的那一夜,崖上风很大,吹着篝火烈烈烧得旺,将山头也燃成一点红,远离邪起剑为玉二一舞,无关爱恨情仇,只是剑酬对手。他不知道竹青痕就是玉二,但是他却不能装作视而不见。青梗峰是他的绝命处亦是他的回生天。
他与应天阙的恩怨情仇便在那一刻湮灭,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到头来,他果然是应了琅琊那句:白首相知犹按剑!
既然如此,他也不要与远离邪之间倾盖如故的那种交情,他什么也不要!他的一生先为出身而累,后为感情所累,死而复生的他不要再有负累,所以,远离邪,还清了你的救命之恩,你我再无瓜葛。
他伸手抓住手边的宣纸,暗暗下了决心。
月疏梧桐,夜沉沉,浮屠门中一片静寂,唯有巡夜的脚步声与偶尔的刀戟磨擦声响起,更增添夜的沉寂。
雪半空穿过长廊回到自己院落,两个眉清目秀的侍从提着灯笼迎上前来,引着他穿过庭院,曲廊回到房中,掌了灯熄了灯笼,又替他宽衣梳洗,雪半空一边问着二公子的情况如何,侍从一一答了,又说五公子今日来访,又是从窗户进的,隔得远听不清在谈些什么,不过,小艾说五公子走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对。
这两个侍从一个闵子予一个叫闵子悦,是兄弟俩皆是雪半空从小就收在身边的侍从。
“我知道了!”雪半空挥手道,“下去吧!”叶飞花今天来过了,他这边都还未来过,可见跟玉二闹的气还不止一点点而已。二公子一向好脾气,叶飞花也小孩心性,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们起了争执?想着心中忽然一动,莫不是为远离邪受伤的事?
正想着便见房中灯影一暗,房中已多了一道人影,灰色长袍及地,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面具上青龙狰狞,只露出两只阴鸷的眼仿佛看向猎物般紧紧攫向雪半空。
雪半空眸中精光暗闪,姿势仍是懒懒散散,挑眉微讶道:“御龙使者?”
“雪门主!”那人声音低沉而沙哑,在静寂的房中响起有种阴恻恻的感觉,仿佛地狱勾魂使者般。
灯火晃了一下,仿佛有股阴风刮过,那人的灰袍亦微微展开,巨大的阴影投下来,密密罩住雪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