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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由远而近的喧杂声,使一度凝滞的静夜鲜活起来。
      不多时,一辆电动三轮车进入视野,在石头屋子前的空地停住,下来一个人后,三轮车继续开动,驶向临崖居。

      小吴起身走到台阶前,等候停好车的小六走上来,问道:“没什么事吧?”
      小六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没大事,两家都来人了,没一个省心的,也不看看什么地方,闹得不像样子----------。”
      晓芸从门厅出来,忙着插一句:“怎么,打架了?你们有没有受伤?”
      小六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有些气喘,晃到椅子边坐下:“给弄杯水,这一天天的---------。”
      小吴转身进屋,晓芸一把揪住小六的衣袖,音调升高:“你流血了?哪儿受伤?”说话间,双手拨弄小六的衣服。
      小六也不躲闪,解释说:“别摸了,不是我的血,鋈哥的----------。”
      隋歆、晓芸,还有端着水杯返回的小吴异口同声插话:“伤在哪儿了?要不要紧啊?”
      小六从小吴手里拿过水杯,灌一大口,瞟一下隋歆,才对着晓芸和小吴说:“挺有默契呀,没大事,拦架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一下,皮外伤。”
      晓芸张口还要说话,小六截住话头:“行了,有没有吃的,这都快十点了,本来想着吃了再回来,一闹腾都没心思吃饭了。”
      晓芸赶忙说:“我去给你下碗面,鋈哥呢,齐医生呢,他们吃不吃?”
      小六一仰头喝完水,杯子递给小吴,往后摊靠椅背:“齐医生在医院留宿,鋈哥说他不吃了,我也吃不下多少,面少点,多放点菜。”
      晓芸依言快步去往餐厅。
      小六眯缝眼,想起什么,又睁大,直冲小吴:“今儿稀奇呀,几点了,你还不回屋睡觉?”
      小吴努努嘴,低声说:“这就去睡,歆姐,我去睡了。”
      隋歆朝小吴点点头,微微一笑:“去吧。”
      小吴离开后,小六重新闭上眼睛,不一会儿,鼻息深沉,像是睡着了。

      隋歆放缓身体动作来到台阶前,凝望石头屋子方向,娑婆界石上空一轮半月,繁星闪耀。
      心思尚未做出决定,脚下已经跨出一步,隋歆低头看着一高一低的台阶,一下子想通了,随心而为,自如许多。

      前往石头屋子的路上,隋歆只觉仿佛重回幼时,那时候对于这个世界充满新奇和热情,也很勇敢,什么都愿意尝试,皆是一种人生历练,不害怕,亦不会胆怯。
      幼儿思维,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世界何其简单,万事万物一就是一,并无二元之分。
      对错、好坏、善恶、喜忧、悲伤或恐惧---------种种纷繁情绪在长大中逐渐形成,终究艰涩,多元多变多选择--------一个与幼时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现。
      来临崖山的目的,为了知道秦鋈好不好,得知他受伤,去看看他,是一个简单到无需思考的行为。

      石头屋子前的彩灯不亮,门缝有浅浅光晕,四周寥寂漫漫,山风徐徐吹过。
      站在门前,隋歆抬起手轻轻扣响门板,放下手,屋里传来脚步声,门从里面打开。
      秦鋈穿一件黑色短袖T恤,一条黑色运动长裤,缠绕左手的白色纱布剩余一截在右手拿着,准备打结。
      隋歆抬腿进屋,秦鋈侧让一边,顺手把门关上。
      “伤得重吗?”隋歆一边问一边取过纱布,完成包扎的最后步骤。
      “没事。”
      “好了,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
      “知道。”
      隋歆放松秦鋈的手,往屋内逛两步,打量家具陈列,权当一时不知如何进一步交流的缓解之法。

      这是一个大开间的格局,靠近门口的区域摆设沙发、茶几、木桌椅、冰箱、厨房设备等,具备客厅餐厅厨房三用功能。
      稍远距离有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临墙有一处手工搭的三层木板隔段,放置一些书籍和零碎物品;挨着衣柜一侧的小房间是厕所,亮着灯,先前秦鋈可能在里面处理伤口。

      “喝水吗?”秦鋈走到桌边,举起热水瓶摇一摇:“没水了,得烧。”
      “不渴,不用麻烦。”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隋歆正思虑怎么沟通方能更顺畅些,秦鋈骤然行不合常理之举,躺倒在离桌边不远的地上,蜷缩身体,宛如子宫内婴儿姿态,对隋歆说:“关灯,所有的灯。”
      隋歆依从指令,先去厕所关灯,经过床边,瞥见枕头旁搁着一本书,《活着就很伟大》。
      折返门口时,已然意识到秦鋈此举的用意,随着按下开关,室内空间被黑暗掌控,微弱月光穿越门缝、窗隙挤进来,一如三年前那个夜晚,隋歆冲进屋后,面对的环境。

      好一会儿,秦鋈声息全无,像是不存在于这个空间,隋歆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一步一步走向影影绰绰的秦鋈。
      接近模糊的身影,隋歆停住脚步,并不迟疑,躺下去,伸出手臂将秦鋈紧紧拥抱怀中,抚摸头发的手掌混淆三年前的感触,软弱还是硬朗,都是他吗?
      隋歆低语:“没事了,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秦鋈的声音从女人胸口钻出来,有点闷,有点哑:“那一夜的女人,是你。”

      三年前集体追悼会那天,发生过的一切,是隋歆最不愿意忆起,却又无法彻底遗忘的惊怖噩梦。
      追悼会现场犹如人间炼狱,随处可闻地恸哭、嘶喊、自谴、谩骂、诅咒----------,参与其中的所有人,无不深陷绝境,惨烈挣扎。
      那时候,不及四岁的表外甥女依偎隋歆怀里,小小声地说:“大姨,妈妈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啊?”
      隋歆收拢胳膊,将孩子围护得更紧密:“因为外婆和姨婆不回来了,她很想她们。”
      “外婆和姨婆出去玩了,妈妈说很快就回来的。”听闻孩子认真地说明,隋歆有一刹混沌,记不起自己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形。

      “玩的地方有点远,外婆和姨婆年纪大了,行动慢,很久很久都回不来。”
      “很久很久---------久到明年吗,还是后年呢?”
      “还要更久,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隋歆无可奈何地抛出最常用,也最无用应付孩子的说辞,以此排解无能为力的悲丧。
      “唉,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大人真喜欢说这句话。”孩子吐槽一句,转移注意力又问:“大姨,为什么你不哭,我也哭不出来。”

      为什么不哭?
      这个问题一时间让隋歆难以明述,很早就发现自己的情绪反应较常人滞后,他人欢喜,她不觉兴奋;他人哀痛,她亦不觉悲戚。
      然后,当他人情绪趋于平复,隋歆的情感才有如接收到信号一般,启动发作,可这时,享受也好,承受也罢,已无人分享,无人共担,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

      “想哭的时候再哭,哭不出来不必勉强。”隋歆温柔地对孩子说些无意义的宽慰话。
      “嗯,好吧。”孩子经受特殊氛围影响,表现异常乖巧。

      追悼会持续时间长,孩子扛不住昏昏欲睡,隋歆提议表妹带孩子回去,她留下即可。
      表妹悲伤过度,已是疲累不堪,听从劝说,抱着孩子先行离开。
      隋歆原位独守,会场内世事百态尽收眼底,心间凄惶,天人永隔之伤,还有复原的可能吗?

      七思八想,大会场间隔的一个小会场里突然人声嘈杂,混乱中,只听有人暴喝:“秦鋈,你---------。”名字清晰入耳,接下去怒斥之言太过激烈,搅扰了听觉。
      隋歆不由自主走去小会场,近门口处,叱责总算听个大概,一个男人断断续续嘶吼着:“秦鋈,你就是一混蛋一畜生!为了自个儿图省事图快活,父母妻儿全豁得出去,行,你狠!你绝!这会儿就剩下你一个,爽了,痛快了,老子等着,死等着!等老天爷什么时候收了你,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男人俨然一台咒骂的机器,不管不顾,只一心发泄满腔的怨愤。

      隋歆停在门外,得见屋内状况,两侧沿墙边陈设花圈,正对门口的遗像台上,由左至右摆放六张相框,前四张照片从面貌年龄估算,应是两对老年夫妇。
      最右边的照片是位年轻女性,紧挨着另有一个小一点的相框,里面没有照片。
      遗像台前跪着一个全身黑色着装的男人,背脊弯曲,头颈低垂,双手撑压地面;在他身边仍不断咆哮的年轻男人言语显露是年轻女性的兄弟,其中一对老夫妇的儿子。
      另有五六个黑色西装的男性围绕着两人,或劝或拦,场面一度失控。

      当年轻男人一脚欲踹跪地男人的背部,隋歆看见秦豫猛推年轻男人一下,年轻男人差点摔倒,不等站稳,已挥起拳头朝秦豫击打,秦豫灵活闪避,转眼手臂横锁年轻男人的咽喉,大喊:“项逢,有完没完,都死了你才满意,是不是?是不是?”
      年轻男人喉部受力过剧,满脸胀红,说不出话,嘴里呜呜咽咽。
      其余几个人赶忙解围,一个气质阴郁的俊秀男人扯拽秦豫,沉声喝令:“松开!你出去,还嫌闹得不够?”
      秦豫愤然撒手,瞪视年轻男人狠晃几下食指,阔步往门口疾行。
      途经隋歆身边,一把搂紧她的肩膀,径直一路走出大会场。

      会场外,夕阳西下,虽是盛夏景致,却明显断肠人在天涯的凄怆肃冷。
      秦豫点着一根烟,猛吸两下,呼出一口浓雾,才叹着气说:“真憋屈。”
      隋歆只得劝慰:“会过去的。”
      “都忙忘了,你今天也在,还好吧?”秦豫将烟头丢弃地上,用脚踩熄,再点燃一根。
      “没事。”
      “歆儿,你就是太好强,什么也不说,想安慰你都不知道怎么安慰。”
      “秦鋈他----------。”隋歆不愿探究自身,转移话题。
      “鋈哥不晓得撞什么邪,一家子都----------,还是他亲自安排亲自送机,出事后,他的状态糟透了,都担心他撑不过去。”
      “飞机出事,也不能怪他,他何苦------------。”
      “你不知道内情,嫂子刚怀孕三个月,根本不想走,是鋈哥坚持-------,唉,两口子的事,外人也说不清楚。”
      隋歆无意窥伺他人隐私,但难以抑制内心深处对秦鋈的好奇心或者了解欲,五年不见,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人,再相遇,竟是那般孤绝的一个背影。
      “他和他妻子--------感情不好?”
      “谁知道,鋈哥这人各色---------傲气的很,要不是这次出事,他家的事儿我压根不参与。”

      正聊着,那个阴郁的俊秀男人搀扶着年轻男人从会场走出来,年轻男人脸色苍白,嘴唇乌紫,体力不支,软绵绵地依赖俊秀男人扶撑。
      秦豫扔掉烟头,快走两步迎上去,伸手扶助年轻男人,询问俊秀男人:“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可没下狠手啊。”
      俊秀男人回应:“不关你的事,闹过劲儿了,有点虚脱,你跟着一块送他回去吧。”
      秦豫面有难色,望一望会场大门:“里面----------。”
      “里面不用你操心,有人在。”
      秦豫转头看隋歆,她直说:“不用担心我,去忙你的事。”

      目送三人开车远去,隋歆准备返回会场,又见一人晃晃悠悠由门口出来,是秦鋈。
      秦鋈步履蹒跚,身后并无人跟陪,隋歆不放心,略一思忖,决定随后护送。
      秦鋈不停不歇一直朝前走,有几次隋歆以为他会支撑不住,乍然倒地。
      然而,每次将要栽倒的躯体,总能扭曲地调整成往前的姿势,好像“一直向前”是秦鋈唯一的执念,无可阻挡。

      夜色降临,秦鋈终于不再直行,转个弯晃入小区,门口保安欲要施以援手,隋歆匆忙摇摇头,不要打扰比较好吧。
      进楼道,上电梯,共处一个空间,秦鋈对隋歆视若无睹,惨白的面色,愈加凸显眼瞳如深渊,黑不见底,整个人似一具了无生气的塑像。
      坚持到门前,秦鋈的力气将尽,钥匙几次对不准锁孔,当隋歆意欲帮忙的念头马上变为行动,门打开了。
      进屋后,大门自动关闭大半,余留一条细窄的缝隙。
      一段时间,周遭悄无声息,隋歆在门外纠结,进去还是离开--------,尚无定论,屋内有了动静。

      冲进去的时候,隋歆推门力道极大,走廊顶灯的光亮照明大半个客厅,除去秦鋈,室内各处布满许多人影,离她不远就有几条人影浮动,其中一个人影近在咫尺,她清楚目睹人影的脸,与秦鋈的脸一模一样。

      大门关闭的短暂时间,隋歆被眼前匪夷所思的诡谲情形惊魂夺魄,身体僵直,动弹不得。
      只见秦鋈将手中的水果刀,一次又一次刺向对面一个人影的心脏位置,重复说着:“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
      大门闭合,黑暗重新攻占地狱一般的自我毁灭战场,窗帘半敞,月光溅洒入屋,暗影斑驳。
      不知多久,或许眨眼之间,数不清的人影一霎消失,秦鋈手中的刀,惯性朝前维持刺出的动作,跟着,刀脱手坠地,身躯轰然倒下,蜷曲一团。

      有那么一会儿,隋歆脑海里仿佛电影放映,闪回送别母亲和姨妈的场景,两位老人分别握着她的手,表情既高兴又不舍,记得当时答应老人,等回来后,请她们吃饭。

      消失-------永远消失-------死亡-------杀死自己,才能活着吗?

      一片死寂,隋歆缓慢挪移脚步,逐渐靠近那个模糊的身影,毫不迟疑,躺下去,伸出手臂将秦鋈紧紧拥抱入怀,抚摸头发的手掌触觉汗水浸润后的湿软。

      隋歆一遍一遍地呢喃:“没事了,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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