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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隋歆记不清多少年前,曾往南方某个一线城市出差,那里的治安据说不太好,临走有人提醒,晚上尽量不要独自在外,更需时刻关注周围情形,保持警惕。
      隋歆记得那时候不以为然,敷衍以对。
      出差大概一周时间,最后一天中午发生的一件事情,使隋歆许多年以后,都难以忘记,自己在那个湿热黏稠的城市出现过。

      南方的夏天特别长,四月中旬,北方正是冬去春来、百花盛开的好时节,而南方呢,烈日下寻找客户公司大门的过程,已经足够汗流浃背,热不可耐。
      与客户沟通很顺利,结束会面临近午饭时间,客户热情,定要邀请隋歆尝尝当地的美食。
      客户开车到达市中心大街的一家二楼餐厅,环境典雅,服务周到。
      因为午餐时段,食客较多,只余角落靠窗的座位空着,虽然相邻洗手间门口,实非理想位置,不过无需等位,客户表示运气不错。
      坐下后,等菜的空档,客户接听电话,起身走开。

      隋歆将注意力转向窗外,八条车道的大街上,红绿灯变换,人群如同潮起潮落的海浪,一拨连接一拨,川流不息。
      密集的人-流中,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经过一名年轻女人时,遽然伸手,隔得远,隋歆并未看清男子做了什么,只见女人头颈突然向前抻出,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力拽动一下。
      男子收回手,蹬车前冲,女人反应极快,迅速回身,将手中皮包甩向男人,恰好砸中男人的脑袋。
      皮包落地,女人急追一步,陡然停住,男人下车,任凭自行车翻倒在地,弯腰捡起皮包,走向女人。
      女人双手环抱胸前,一面缓步后退,一面四顾张望,嘴里不停叫嚷着什么。
      隋歆隐约可见女人脖颈处有一抹红痕,是血迹吗?

      客户打完电话返回座位,随口问:“看什么看的这么认真?”
      “那个男人好像抢了女人的项链,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隋歆正解释,窗外的事态发展已在超出想象的演变着。
      女人持续后退,身边无数行人走过,有的人为了避免被女人撞到,扭动着身躯躲开。
      男人高举皮包挥打女人头脸和肢体,隋歆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五-----------。
      女人满脸是血躺倒地上,男人吐一口唾沫,扯开皮包取出钱夹,再把皮包扔到女人身上,这才慢悠悠往回走,扶起自行车,扬长而去。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足两分钟,隋歆紧盯着人群夹缝中,凄惨兮兮无人理睬的女人,难抑惊愕:“旁边那么多人在做什么?他们是背景板吗?报警,救人啊!”
      客户扫一眼窗外,隋歆怀疑如此短的时间,客户能看清楚什么?
      客户为隋歆续上茶水,稀松平常地回应:“喝茶吧,没大事,女的要是不反抗就不会挨打。”
      隋歆以为听错,诧异地瞪视客户,客户笑一笑,又说:“在这个城市,明哲保身是第一要旨,管别人的闲事会祸及自身,不值得。你以后要是常来,就明白了。你看,我说没大事吧。”
      隋歆的注意力随着客户的目光转去窗外,女人摇摇晃晃坐起来,胡乱擦拭脸上血迹,上身前探,伸手勾过皮包,发泄似的拍打两下,然后手掌撑压地面,慢慢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远。

      后来,有一天隋歆梦到那天中午的场景,梦里她不在窗户这边,而在窗户那边。
      女人近在咫尺,耳朵充斥女人的嘶喊“谁能帮帮我啊”,隋歆眼见女人的身体就要撞到自己,出于本能侧身一晃,避开了。

      一直以来,隋歆明白黑与白中间有灰,而那次梦醒之后,她接受了,善与恶之间,有不善不恶。

      “上小学的时候,受人欺负的同学会哭很大声音,最初我会被哭声吓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长大一点,发现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只要低着头快速走开就好。初中不上学后,跟着亲戚去外地干活,觉得外面的世界除了比老家繁华漂亮以外,遇到不好的事情用的方法是一样的,沉默走开。”小吴凝望夜空下的娑婆界,好似那里有一幅投影屏幕,画面里一个人低着头快步走远,一次又一次,重复循环播放。
      “我---------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做。”隋歆感觉说出来的话,不像是劝慰,更像是不得已的一种狡辩。
      “我知道,大家都会这样做,没有错。--------在咖啡馆打工的时候我17岁,另一个比我早进店的男孩19岁,大学生,勤工俭学的。他很热心,什么都愿意教我,还会叮嘱我有空多读书-------那段日子很开心。”
      夕阳消逝,残月光亮有限,大厅灯光由门□□出来,沿着台阶照下去,渐渐隐没。

      廊下暗影重重,隋歆见到小吴低垂头,两只手掌压在大腿上,用了些力气,整个身体线条紧绷绷的。
      “这个世界真矛盾,大家都一样,不一定是对的;只有一个人坚持的,不一定是错的。可是,一个人坚持的事情,把命丢了,是傻,还是有病?---------歆姐,你知道有一种心理病吗?”
      “什么病?”
      “幻肢痛。”
      “听说过。”
      “我的腿从来没有受过伤,可是---------它会痛,很痛,痛得每一步都像-------走在地狱里。”
      小吴的声音宛若孩童般干净清朗,可“地狱里”这般极端的说法,与如此纯真的声音形成强烈反差,令人五味杂陈,内心震动。
      隋歆犹豫不决是否还要继续话题,一时间默然不语。

      “齐医生说,过去的事情要让它真正过去,与过去纠缠没有任何意义。-------这个道理我懂,可是,歆姐,谁的现在不是由过去而来,忘记过去,那现在算什么呢?”
      隋歆不知道自身行为可能会引发什么反应,只是依照本心,伸出手轻轻拍一拍小吴的手背,说道:“忘不了,就不要忘,让过去变成伤痕也好、噩梦也好,接受以后,会慢慢适应,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过去不再是现在的恐惧!有人说过,世上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生活的真相-----是什么呢?”
      “真相啊------每个人认清的不同吧,我的理解‘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舍有得,放下自在。所以,没事了,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说得倒是轻巧,什么都搞不清楚,就一副救世主的样子,帮助别人哪里是说几句话这么容易的。”晓芸冷冰冰的嘲讽在一旁响起。
      隋歆循声看去,晓芸倚靠廊边柱子,满眼鄙夷不屑地睥睨,显而易见的敌意让人不明所以,以隋歆的个性,人生在世,遭人非议、尤其是遭遇不相干的人非议,无可避免,无需理会,倘若真去理会,倒像是为难自己罢了。

      八年前,初入社会,隋歆的第一份工作,内容不算有难度,将上司完成的企划案送达客户,并获取客户反馈。
      而难的事情,是人与人的交往常常不同表面显现的那样明晰简洁,有些客户提出的需求或暗示,令人往往不知所措,应对无策。
      一段时间,因为太过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观感评价,搞得工作生活一团糟,对未来更是眼前一抹黑,心生畏惧。
      直到那一天,隋歆第一次与秦鋈相遇,说是相遇并不准确,只是一次再无下回的偶见而已。

      当时夜已深,隋歆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酒店大堂,难以抉择,是毅然放弃工作重新开始,还是如上司所言,机会不是每一次都那么巧降临在你身上,抓住机会是唯一必要,多思无益。
      那时隋歆还年轻,世间险恶、人性龌龊渐识一二,工作中每每撞见为了斩获利益不择手段之事,心底尚存不平之意。
      然而,“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经年不废,自然有它留存于世的道理。

      正在隋歆忧虑不决时,大堂电梯门打开,一群人醉态百样晃荡出来,其中有需要面对的客户,还有秦鋈。
      一群人步履不稳地路过隋歆身边,客户瞄见她,口齿不清地大声说:“啊---------这不是小隋吗,还以为你不愿意来见我这个老头子,怎么还是来了---------哈哈,上楼去-------上楼去等着我。”
      一旁搀扶客户的客户助理低声说:“先上去,房间号你知道。”

      后来很长时间,隋歆想不明白,究竟什么原因,秦鋈会对她这个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
      已经走过去的秦鋈边往回走,边古怪地嬉笑:“呦,皮总喜欢这样的--------老弟我今晚还没着落呢,老哥先让弟弟尝个鲜呗。”说话间,秦鋈伸手一把将隋歆拽入怀里,紧搂肩膀的手臂或许是醉酒差了分寸,禁锢着她无力挣扎。
      旁边瞧热闹的人大笑起哄,皮总估计没料到艳事将成会被人截胡,又犯不上为个玩物得罪秦鋈,有一瞬间面色纠结之极,那一刻,隋歆恍惚在观望一场失控的滑稽戏,不晓得该笑还是该哭。

      秦鋈搂抱隋歆走出酒店,坐上等候的专车,等车开出一段,闭目养神的秦鋈给司机指令:“让她下去。”
      司机立即停车,隋歆犹豫不定是否道声谢,秦鋈忽然睁开眼,猛然凑近隋歆的脸。
      呼吸间浓重的酒气搅扰隋歆心跳一滞,男人冷冽的语调传递近乎残酷的善意:“要利益就舍了自己,舍不了自己就别想着利益,什么都想要,什么也得不到,懂吗?”
      那一晚消逝,隋歆将秦鋈的话修炼成属于自我的处世法则,此后的人生随心而为,自如许多。

      时光荏苒,隋歆以为仅有一面之缘,今生不见的秦鋈,于五年后的一次悲惨事件中,阴差阳错地再次相遇。
      重逢造成隋歆长达一年的情绪崩溃,面对那些无法入睡的夜晚,那些不受控制的身体异常状况,不断地对自己说,没事了,会过去的,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心理暗示在一定程度上,是助力情绪恢复可控的有效方法,隋歆做到克服过去给现在带来的恐惧感,如今面对小吴的无助,隋歆希望相帮,找到助力与小吴的有效方法。

      小吴因晓芸的介入顿时紧张,语速慌乱地解释:“晓芸姐,歆姐--------她-----------。”
      晓芸忿然数落:“你也是个没心眼的,什么人都信,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最在意,别人就是听个故事,你以为真是为了开导你----------。”
      隋歆不礼貌地打断晓芸,真诚地对小吴说:“每个人的经历虽然不同,内心的伤痛感却有相似性。我不敢断言一定理解你的痛苦,但我也承受过无法与他人叙说的艰难,刚才对你说的话,我也对自己说过,说过无数遍,所以请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吴的眼眸浮现亮晶晶的水光,胜似暗夜闪烁的星星,脆弱而美好,他点点头,尽力维持声音平稳:“谢谢你,歆姐,我相信你,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晓芸轻哼一声,一副懒得搭理他们的表情,甩手走开。

      接下来的时间,隋歆与小吴安静坐着,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犹如两具雕像,在岁月长河中,沉默相伴。
      然而,世间所有陪伴终有时限,由开始那一刻起,前方直面的唯有结束,区别仅是时效的长或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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