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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卢鹤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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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路口,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抱着什么站在药铺门口,药铺伙计手指着柴玉走来的方向,一边说一边比划。看见柴玉走过来,忙指着她对少年说:“就是她家。”又对柴玉叫道:“小玉,你来!”
柴玉原本只打算远远地围观一下,见他这么一说,只好走过去:“柳四哥,怎么了?”
大家本就相隔不远,柴婆子又经常上这家药铺配药,因此柴玉和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是熟悉的。伙计指着少年对柴玉解释道:“这位公子抱着的孩子病得严重,来买药的,但是你知道我家的坐堂大夫回乡过年去了,只有我看店,也不敢乱开药。附近的医馆要么也关门了,要么就是看这孩子不大好不敢收。我也没办法,跟他说要不去找你家婆婆看看能不能治,正好你就来了。”
柴玉听完,转头打量抱孩子的少年。这少年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衣着破旧单薄,但这么冷的天,他的头上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那少年望着柴玉,焦急地请求道:“姑娘,我和侄女本是来洛水投奔亲戚的,不想路上天冷,侄女就发起了烧,到现在实在是要不好了。我跑了几家医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位哥哥说你家婆婆会看小儿病,求你救救她罢!”说话间就带了哭腔。
伙计在旁边,帮着解释了一下这少年的情况。据说这少年是洛水下属的一个县的人氏,家里遭了灾,无处可去,只有一个多年未见的姑妈嫁到了洛水城里,因此带着家里唯一的家人侄女进城试图投奔。谁知路上侄女病得厉害,到了城里,少年来不及找姑妈,先给侄女看病。
如今是腊月,又下着大雪,不少医馆都关门了,便是还收病人的大夫,看这孩子病得太重,也不愿意收治。大过年的,谁也不愿医死人。
少年找了几家医馆药铺,都找不到看病的郎中,焦急得不行,伙计看他可怜,想起柴婆子会医小孩子,就和少年提了这么一嘴。
柴玉弄清情况,却犹豫地摇了摇头:“若是平时我就带你去了,可是我家婆婆现在病着,难道要她两个对着过病气不成?而且她现在也没有精神看病罢。”
少年听说,绝望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寻找郎中看病了,姑妈家还没找着,侄女只怕是要不好,他身上又没有多少钱,现在又冷又饿……他紧紧地抱着襁褓里的侄女,坐在药铺门口的青石阶上,不住地哭泣,看上去极是可怜。
伙计见他可怜,让他进店里休息一会。柴玉叹息一声,转身往家走去。世间有太多悲伤,哪里能关心得过来呢。柴婆子年纪大了,在一场风寒就可能要人命的年代,她得保证让柴婆子能安心养病,不敢让她分神。
回到家里,柴婆子看起来精神还好,正坐在床边整理药方子。柴玉在旁边看着,忽然问道:“婆,我记得你前一阵配过小儿丹?还有剩么?”
柴婆子问道:“你问它怎的?你又吃不着它。”
柴玉道:“刚回来时看见一个人抱着个孩子,在药铺那里买药。只是张爷爷回乡去了,柳四哥不会看病,那人又不知道该买什么药,看着怪着急的。那孩子脸都烧红了,可是也没个声响儿,怪可怜的。我记得这种病婆你都是喂这个药的,要是还有,我去拿给他一点。”
柴婆子道:“药哪是乱吃的,我得看看是什么情况才知道该开什么药哇!那人走了没有?没走你让他过来,给我看看,或许有法子。”
柴玉道:“方才柳四哥跟人家说让找你来咧,只是我想着你病着,哪儿看得了别人的病,便回绝了。”
柴婆子不赞成道:“我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你叫他过来又何妨?若能治好,也是功德。”
柴婆子这么说,柴玉也不好再拦着。她看柴婆子今日状态还好,也便听了她的话,去把那少年叫过来。
那少年倒还没走,正打算买一种听起来对症的药喂给侄女听天由命呢。听说柴玉要他们过去,那少年激动地对她谢了又谢。
柴玉摆手:“不用谢我,是我家婆婆叫我来的。不过你也别放心太早,令侄女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呢。”
少年神色黯然,低声道:“我也知道大妞的情况不大好,要是真救不回来,那也是命。”
到了柴家,三人从外面带来的冷气让柴婆子先咳嗽了几声。少年倒也颇知礼节,对柴婆子非常尊敬,再三表示了感谢。
柴玉这时候才得以仔细观察这个少年。少年说自己叫卢鹤年,今年十四岁。卢鹤年虽然瘦,个子倒不矮,长相也算清秀,只是连着赶路,找郎中,他的脸上满满都是疲惫,却只能强撑着。
再看那个襁褓中的小女孩,大概不到一岁,脸色青紫,小拳头紧紧地攥着,双眼紧闭,不知道是不是昏迷了,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惹人怜悯。
柴婆子对着孩子摸摸按按,然后找出一丸药来,用水研开,硬灌到孩子嘴里,又解开襁褓,把衣服整理好,将湿的衣服换下来,重新给孩子包好。
柴婆子忙完,脸上也出现了微微的汗。柴玉急忙扶着她,道:“婆,你还病着呢,快去歇歇罢。”
柴婆子也觉得累了,便起身,对卢鹤年叮嘱道:“若是今日烧能退些,倒还有希望好转。你记着把她放在暖处,不要着凉。一个时辰后再吃一丸药。”
卢鹤年见柴婆子带着病帮他照顾侄女,忙感谢道:“劳动婆婆了,婆婆请去休息,小子会照看侄女的。”
柴玉伺候柴婆子回屋躺下,见卢鹤年一眼不错地盯着侄女,心里叹了一声,去厨房拿了个馒头回来,又倒了一杯热水,一齐递给他,道:“我看你也精神不大好,吃点东西罢。你再出个好歹,你侄女便是好了也没人照顾啊。”
卢鹤年脸红了,接过馒头和水,对柴玉鞠了一躬:“多谢姑娘,我二人真是给姑娘家添麻烦了。”
柴玉摆手:“别跟我行这么大礼。我家婆婆心善,又是接生婆,最看不得小孩子受苦。”
卢鹤年快速吃了饭,又走到侄女身边守着。他怀里摸了摸,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柴玉,道:“姑娘,我知道这些钱怕是不够看病的,只是我现下委实就有这些了,姑娘且收着,待我找到姑妈,和侄女都安顿下来了,在想法子给姑娘补上。”
柴玉拒绝了,道:“我们家也不差这几个钱过活,你且留着给你侄女买些吃的罢。倒是这都下午了,你找不到姑妈,晚上可去哪里住呢?”
一句话提醒了卢鹤年。他面露难色,有些难为情地对柴玉请求道:“姑娘,能不能求你帮忙照看一会儿我侄女?我只知道我姑妈在城东睦仁坊附近住,具体地址却是不知道,得去那一带一家一家问的。这半日我若找不到姑妈家,怕是晚上我和侄女就得露宿街头了。我在外面跑倒没什么,只是侄女病着,不能受凉啊。”
柴玉见他为难,便答应了,又道:“我帮你看一会儿倒没什么,只是万一这会儿子你侄女出了什么事,你可别翻过来怨我。”
卢鹤年苦笑,道:“我知道大妞的情况不好,姑娘和婆婆愿意救她,小子已经很感激了,就是真的救不了,我也不敢怪怨。”
柴玉见他还算是个老实的人,也知道他一个少年,在她家待的时辰过长也不是个事儿,便由着卢鹤年去睦仁坊寻找他的姑妈家。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柴婆子歇晌起来,又看了看卢家小女孩的情况。小女孩的脸上微微有了些血色,柴玉喂给她几匙米汤,她也咽了下去。柴婆子欣慰道:“真是老天保佑,这孩子命大,倒还有救。”
又过了一刻钟,正当柴婆子教柴玉再给卢家小女孩喂一丸药的时候,柴家的院门被敲响了,柴玉打开门,一个有些眼熟的街坊婶子和卢鹤年站在门口。卢鹤年道:“柴姑娘,我找到我姑妈了,来接侄女回去。”
柴玉让二人进屋。柴婆子认识的人多,这卢婶子家又只和柴家相隔几条街,因此柴婆子和卢婶子还是认识的,算是说过几句话的交情。卢婶子眼圈还有些微红,她对着柴婆子谢了又谢,看见缩在床上的卢家大妞时,忍不住哭了起来:“当年因着我的婚事,我跟娘家大闹了一场,出嫁后来往就少了,这几年我虽时常懊悔,可碍于脸面,家里事又多,一直没有联系,不是年儿忽然找到上我家来,我都不知道娘家遭了灾,只剩下他们叔侄俩了。我连我哥哥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真是悔不当初啊!柴婶子,多谢你好心救了大妞,这大年下的,真是太给您添麻烦了。”
柴婆子摇了摇手,道:“我既然知道了,又知道些医病法子,岂有不管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卢婶子见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好久留柴家,便提出带着卢鹤年叔侄回自己家。
此时卢家大妞的病情缓和了不少,至少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柴婆子把卢家大妞包裹好,又取了几种药,和孩子一起给了卢婶子,交代了药的用法。卢婶子又执意付了一小锭银子作药钱,带着卢鹤年叔侄离开了柴家。
卢家人走后,已是傍晚时分了。柴玉做好饭,把饭菜端到柴婆子的炕桌上,和柴婆子对坐吃饭。折腾了半天,柴玉一个年轻人都觉得有些累了,柴婆子尚在病中,劳了这半日神,刚有好转的病情又有些反复起来,只喝了两口粥便放下碗躺着了。柴玉后悔不已,她若不跟柴婆子提卢家叔侄的事,也就不会累着柴婆子了罢?
可是,就算柴玉没有好奇去邻街,柳四哥也还是会指点卢鹤年来柴家碰运气,柴婆子也还是会给卢家大妞看病,那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柴玉叹气,柴婆子都病了半个多月了,冬季天冷,本就不好熬,此时还劳心分神的,真真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