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翠》半刹烟火

87、新皇赐婚无上荣耀，新郎跑路只为玉碎

　　一路果然顺利，唯独林明轩中途与韩梨失踪了。

　　二人与太子告了别，众人都知道，可唯独瞒着林逸远。也是，假使林逸远知道了，就不会让二人离开。

　　太子观察林逸远许久，自从这位书生使用迷迭香以来，心绪一直不宁，时常发愣，神情也非常落寞。他暗忖，应该都是因为泰汉欢。于是便寻到机会，对林逸远道：“先生与泰小姐的感情笃深，如不是父皇从中作梗，这时候你们早已成为恩爱夫妻。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我可以保证，我会尽量补偿你们，给予你们婚礼更大的荣光，风光无限，万人羡慕。”

　　林逸远笑了笑，并不当真，道：“太子年纪还轻，没有喜欢的人，所以不知情爱是无需所谓风光、外界羡慕的。”

　　太子迷茫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天下女子莫不翘首进入宫墙，因为嫁入皇家就是一个女子最让家族荣耀，他人羡慕的了，会有女子愿意放弃这份荣光而选择情爱么？”

　　林逸远忽然想到了泰汉欢，泰汉欢一定会放弃的吧，为了他。

　　太子眼睛一亮，笑道：“看来这个泰小姐就是这样的女子。”

　　林逸远点头，道：“籽儿性情坦率，并不爱慕虚荣，蕙质兰心，君子好逑。”

　　太子生在深宫，平生第一次听闻宫外之人的爱情，一时产生了向往之心，他想自己恐怕没有这份自由来选择爱，他必须承担国家的爱恨情仇，而他个人的只能是心里一时的遐想，过了今晚，便也就是曾经的梦。

　　林逸远与太子在王府分别，王翡夫妇已经候着了，此时离婚礼仅有一周，离太子登基只有三天。林逸远想亲自找泰汉欢聊聊，时隔两年，泰汉欢是怎么度过的呢？可婚经里明确说了，这种行为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只要女方是正经姑娘，就绝对不允许男子这般轻率。

　　直到太子登基，这么大的一桩喜事才公之于众，京城百姓才知道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百里红妆的主角是泰家千金。此前传言说新郎是王大人的公子，可新皇登基的时候，明确说了他要给一对新人赐婚，借国家之鸿运为其祈福，明澄澄册子上写的新娘是泰家千金没错，新郎却是一个陌生人，林逸远这个名字从太监嘴里吐出来，一干大臣又熟悉又确实陌生，可从泰东渝老狐狸嘴里套不出一星半点话头，新郎的神秘足足萦绕皇城几日。

　　毕竟京城无新鲜事，很快有人想起这人是谁了，两年前的风流探花，才子配佳人这一情节，足足推迟了两年才上演，很多人都好奇林逸远是怎么翻身的，于是藏玉这个笔名也被刨开，扬州万千少女美梦就此破碎。

　　消息就像石子投湖，波澜渐开。

　　新皇登基赐婚，才子佳人破镜重圆，上苍有情。这类话在江湖四处都被诉说着，远到北疆沙漠，谭放与王振高兴地为二人购买礼物；远到南海礁岛，无尾思量起再次北上，寻找天赋异禀的雪岚剑客与骄横泼辣的红珊瑚；还远到天山之巅，枕松听月的逍遥道人捏指一算，觉得是时候再次出山了。

　　决战的日子就在婚礼前一天，林逸远心里很慌乱，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沼泽地，越挣扎越沉没。他不知道泰汉欢所思所想，至少他给泰汉欢写过信，试图了解她的心意。然而，泰汉欢毕竟不是赵白蓉这般的女子，她身在闺中，怎肯表露心迹。林逸远感到巨大的漩涡在朝他靠近，假如他再不及时离开，他就要被卷入深渊。

　　可是，父母婚约在前，新皇赐婚在后，他竟然不敢反抗。

　　这一天还是来了，王翡满脸高兴的为他忙前忙后，就连大着肚子的赵白蓉也亲自吩咐下人相关礼节，皇家的礼单直接送到了泰府门口，林逸远抚摸他的大红色婚袍，觉着这颜色刺眼的吓人，也非常不吉利，就像鲜血的颜色。

　　下人帮他穿婚袍，随手将玉佩放到桌角，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将玉佩砸个粉碎。

　　林逸远眉心一跳，几乎暴跳如雷，不看浑身颤抖的下人，看碎了满地的玉佩，自己的眼泪就先掉了下来。下人被他吓的不敢说话，旁的侍女也不敢靠近，就眼看着他满地摸寻，中邪似的非要把一块碎玉佩拼接回一起，然而命中注定，偏偏少了一块，怎么都找不到。

　　机灵的下人赶紧去找了王翡，说林逸远为了个玉佩抱头痛哭。

　　王翡心里咯噔一下，那哪里会是普通玉佩，他赶忙跑了过去，让下人都出去，把门关上，轻手轻脚靠近蜷缩在屋角的林逸远，待靠近了，他并没有听见林逸远发出半点哭声，林逸远任他推动，眼里空洞洞的，就好像失魂落魄一样。王翡心里一凉，看清他被玉佩扎破而流血的双手，忍不住喝道：“快扔了吧，早晚都要放下的。”

　　林逸远无动于衷，王翡打算亲自动手，然而林逸远却死都不放，他的手伤的更重了，这双手是藏玉的手，它能够写下天下最动人的故事，此时却这然被伤害着。王翡撒了手，担心自己会让他伤的更重，只道：“假如实在放不下，那么就去追吧，追你真正喜欢的人。”林逸远眼里渐渐有了温度，卑微的企求道：“我可以吗？”

　　王翡别过脸去，他早知道的，都是因为宋清，他鼻子发酸道：“你走吧，我当没看见你，后门有我哥的马，你认识的。”

　　林逸远跌跌撞撞跑出去，他无端的发慌，手心还下意识紧紧揣着玉佩。鲜红的血液滴在路上，就像他心里的害怕，一路跟着他闯出了京城。身下白驹是一匹绝好千里马，时隔两年还记得他，似乎明白他的急迫，也死命的急骋。天色渐墨，百姓几乎只看见一道白红影子闪过城墙，城墙柳飘荡在江面，一路送别那个影子。

　　只求来得及赶到卫峰。

　　林逸远扬起马鞭，眼前只有这一个信念。

　　可是，路途终究遥远，千里马也不能一瞬千里。假如一寸光阴换一个世纪，那该有多好。林逸远跪在地上，身边是累趴下的白驹，林逸远看着它沾泪的眼睛，他明白它是真的跑不动了，就连牙槽里也泄出了鲜血。怪他过于心急，竟然害的它为此丧命，可是林逸远此时也不能顾及它，他沉默的朝白驹磕了个头，以示他的歉意，本是一匹富贵马，却因他而横死荒野。林逸远抹了眼泪，心里的害怕驱使他继续向前狂奔。

　　他甚至无暇去想明白，这股强烈到几乎横跨生死的恐惧究竟是因为什么。跑，只有跑到了卫峰，他才能有喘息之机。

　　马尚且不能一直奔跑，更何况人呢？林逸远慢慢的慢下来，他能够感受到自己骨骼之间的摩擦，他跑不动了，一个微小的步伐也难以抬起，就这样绝望的扑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如同死寂，假如路人看见，定以为是死人。

　　林逸远身体累到不行，心里也哀伤到死寂，他万万没想到白驹居然追了上来，虽然还有些踉跄，却拱首在林逸远的脸上，喷出温热的气息。

　　林逸远费劲的支起身，透过它的眼睛，苦涩笑道：“你不顾性命，也想送我最后一程么？”

　　白驹竟然点头，盘绕在林逸远周边，不肯离去。

　　林逸远抚摸它的鬃毛，流泪道：“你真是一匹义马。”

　　白驹长啸。

　　又这样奔跑了很久，白驹累了，林逸远就继续跑。跑不动了等白驹追上来，仍旧是跑，就这样直到月亮落下，太阳升起，新的一天来临。

　　一人一马累到极致，林逸远靠着白驹，闭眼道：“谢谢你，你帮我很多了，余下的路，我会继续的。”

　　白驹呜咽一声，也闭上了眼睛。

　　林逸远没走多远，眼前一黑，就倒下了。晕倒之前，他觉着自己似乎记起小时候，遥远的记忆片段，居然还在脑海里存留。他被父亲抱在怀里看烟花，是那样的愉快，他眼睛里全是黑夜绽放绚丽的花，身后是宽厚温热的胸膛，最后舒服到跌入梦乡。

　　玉佩！

　　林逸远猛地坐起身，四周寻找玉佩，竟然没有发现这儿很陌生。

　　门被推开，一位仙风道骨的黄袍术士步态舒缓的进来，林逸远一见他就记起来了，他是当初朱雀街上给他免费算命的人。

　　林逸远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只是您有没有看到我晕倒前手里抓的玉佩？”

　　黄袍道人微微一笑：“你是想找玉佩，还是想找人呢？”

　　林逸远不解其意。

　　黄袍道人走近些道：“世间玉佩千千万，而人只有一个，你要是寻玉佩，总能再找到一个更合心意的，你要是找人呢，可就没有错过的机会。”

　　林逸远眼睛一亮，惊喜道：“您知道宋清现在在哪？”

　　黄袍道人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道：“是呀，若不是我让谭放赶去救他，他这时候可能就不在咯。”

　　林逸远落下泪来，颤抖道：“他怎么样？”

　　黄袍道人道：“他修炼的武功很好，比武也赢了，可在最后一瞬，他选择救下跳崖的离恨，而自己坠落下去。”

　　林逸远知道卫峰，那里是武林中人捍卫自己地位的高峰，自古以来，说不清是人的骸骨堆高了它，还是风沙钟爱它，至今一直都是堪比华山险峰的存在。从那里落崖，九死一生，即使是生，也难逃残废。

　　黄袍道人接着道：“谭放那小子自己跑到北疆那种破地方以为可以逍遥，真是笨蛋，被我喊去救宋清时，还吓了一大跳呢。好在他轻功不错，伏魔刀也派上了用场，堪堪救了宋清一命。”

　　林逸远觉得待在他身边很安心，下意识闭了闭眼道：“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您又是怎么认识谭放大哥的？”

　　黄袍道人笑道：“谭放呀，他是我养大的呢，当时他才一丁点大，和我亲儿子岁数相差不大。”

　　林逸远沉默许久，道：“既然有了家室，为什么还要离开？”

　　黄袍道人无奈一笑：“有时候天道不由人，就像这次，假如玉佩没有碎，你是不是也会娶泰小姐呢？”

　　林逸远愤怒道：“可我绝不会让怀着我孩子的女人遭受别人的欺负！”

　　黄袍道人还是很平静，他甚至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论，只是道：“孩子，你这一生很辛苦，你母亲也是。可你要明白，人生总是自己一个人去走。即使我当时留下来，你现在依旧是这样。我离开了，缘分依旧会让我帮助你。”

　　林逸远本想反击说自己不信缘分，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黄袍道人笑道：“你应该好好休息，然后回京城，谭放会把他送到你的身边。”

　　林逸远昨晚差点死掉，自然不会再惧怕京城，只是黄袍道人又要去哪？

　　黄袍道人退开了一些，轻声道：“我的命，是一逍遥散仙；而你的命，是你想要的，不要抗拒，时机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