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星》毋我

6、挫败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半空中的吊瓶，面无表情地在我的视线里弯下腰，然后抬起我的手腕，避开掌心的绷带，缓缓地转动。
　　剧痛袭来，我咬着牙不出声，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把指尖嵌进掌心。漫长的煎熬结束，医生放好我的手，就起身出去了。不久，就有佣人端着餐盘进来，她们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就径直走了出去。我闭上眼睛，开始和我求死的渴望作斗争。
　　“跳出去吧，林沐。”头脑里的那个声音说，“从窗户上跳出去，你看，你的手腕断了，现在这个样子，注定无力反抗了，还不如早点去死。”
　　不，不行，我还没有让那些恶魔还债……
　　“为什么不去死？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你生来就是一个杂碎，还挣扎什么？”
　　窗外的阳光太刺眼了，让人晕眩。头顶的天花板开始摇晃，吊灯出现了重影。我抬起受伤的手腕，一点一点扯下另一只手上的胶带，拔出了针头。细小的血珠滚落出来，但是疼痛感似乎已经消失了。我费尽力气滚下床，手心的伤口裂开了，血从绷带里慢慢渗出来。
　　实木地板上落满阳光，摸上去很温暖。我扶着床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鸟鸣声更清脆了，像是盛满清水的玻璃杯在耳边轻轻碰撞。我着魔一般朝着窗口走过去，像那个从寒冬里醒来的巨人，满心欢喜地去迎接春天。
　　真奇怪，我在恶劣的平民窟挣扎了那么久，都没有放弃生存，来到这个更舒适的新家后，反而不堪一击。
　　“……小沐？你在做什么？！”
　　我忽然从梦境中脱离出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窗台。一个人从我身后冲过来，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胸口轻而易举地把我从窗台上抱下来，然后放到床上。
　　林晨真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中却有些烦躁。我真是太软弱了，我还没有强大起来，怎么能轻易死掉呢。如果就这样死了，我和沈沫那个懦弱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林沐。”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林晨正冷冷地盯着我。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时温柔的笑意，此刻清清冷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竟然觉得恐惧。
　　“…我只是去晒太阳。”我嘶哑地回答他。
　　“是吗。”林晨抬起我的手，像是惩罚一般加重了力道。我痛呼出声，又死死地咬住了舌头。那个温柔的哥哥像是突然消失了，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是冰冷的神色，只有那双眼睛即使是在愤怒时也带着澄澈的光泽。
　　“你才九岁，林沐，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
　　呵，哥哥，你要来说教我吗？我嘲讽地想，疲惫地闭上眼。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睁开眼，看见一双永生难忘的眼睛。
　　那是一双盛满泪水的眼睛，晶莹的液体从眼眶边缘无声地溢出，沿着那个人的脸颊滑落，眼睛的主人却浑然不觉，只是用那双湖水般的眼睛倔强地盯着我。
　　他在哭。眼前的这个人，在为我而哭。
　　我一瞬间不知所措，手臂上滴落的液体几乎要灼伤我。疼痛感强烈起来，掌心的伤口，手腕的扭伤，大脑的眩晕，疼痛感是那么强烈，那么强烈，让我几乎要哭出来，向眼前的这个少年撒娇，告诉他我有多疼、有多委屈，从那双温柔的眼睛里寻求安慰。
　　林晨忽然站起来，转身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医生进来帮我拆了绷带，重新上药包扎。结束后，一个佣人进来换走了床头柜上已经凉了的粥，带来一张床上用的小桌子，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粥。
　　我一个人坐了很久，然后抬起没有受伤的手开始喝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林晨的安排，这个家里，只有他愿意花这么多的时间在我的身上。
　　之后的几天过得平淡无奇。林俞没有出现过一次，那个嚣张的妹妹倒是来挑衅过几次。因为右手受伤，我只能用左手使用筷子，用得磕磕绊绊，于是在餐桌上嘲笑我成为了她的新乐趣。我一心一意地吃饭，希望赶快恢复。每一次，林晨都会特意在我的手边留下一只勺子，我权当没看见，坚持用筷子吃饭。
　　“你真是个笨蛋，”林雨婷在我的卧室门口挑衅道：“切苹果都能把自己切到，还装腔作势，要我哥哥照顾，真厚脸皮！”
　　我不做声，作势要关门。林雨婷挡在门边，嚷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一个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孩！没人要的小孩，还想夺走我哥哥！”
　　我骤然拉开门，揪住林雨婷的衣领，冷笑道：“不，我的伤不是切苹果伤的，是我杀你爸爸时割伤的。”
　　林雨婷显然被吓坏了，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挣扎起来：“放开你的脏手！谁信你的鬼话！骗人的坏小孩！放开我！！”
　　我冷笑着掐上她的脖子，我比她高，但是因为营养不良，压制她很费力。我愉悦地看着她因为恐惧和窒息而睁大的双眼，然后在最后一刻松手扔下了她。
　　“咳咳…咳咳咳……”
　　林雨婷坐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然后哇呜一声嚎啕大哭，爬起来一路跑下楼去找林晨。我关上了卧室的门，失神地靠在门板上，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发呆。
　　其实林俞也好，沈沫也好，他们本来没有预见我的出生会对他们造成怎样的影响，他们也无暇顾及一个夹缝中出生的孩子。但是对我来说，那些不幸和曲折，却变成了我人生的疮痍。对他们来说也许是百分之一的东西，到了我这里，却变成了百分之百。我恨他们，就像奔涌在血管中的天性，无法回头。
　　天色暗下来，华灯初上，花园外可以看见车水马龙的街道。我觉得那些闪烁的霓虹灯格外温暖，它们不吵不闹，静悄悄地发光。朦胧的灯光环绕着我，就像一个看不见的拥抱。
　　我躺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发呆。那只杯子是林晨给我的，贴了“我是小沐的杯子”。便利贴被我拔了下来，本来想丢掉，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我没在餐桌上见过这样款式的杯子，也许它以前的主人就是林晨。
　　我伸手握住杯柄，轻轻地摩挲，想象着那个人用他修长的手指环住玻璃杯的模样。眼前忽然出现了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睛，我像是触电一般缩回手，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沉溺在和林晨有关的回忆里。

作者有话说

　　厚脸皮地来寻求留言鼓励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