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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涂山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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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进入这座山林已经七天,她没有耐心再等了。
白显带她走的方向,是在往北,但藤蔓上的剑痕,或许白显没有注意到,而她却看见了三次,那是她亲手刻下的标记,不会有错。
不知道哪里来的,凭空出现的年轻人,每天都一身干净,他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疲累的样子。
庄嬴咬住干燥起皮的唇角,摸着一株参天大树靠坐,气喘吁吁告诉白显她走不动了:“我累了,没有力气了,而且……没有水了,附近难道没有水源吗?”
白显拿走了她的水囊:“你在这里等我好了,我去取水来。”
两刻钟后,年轻人带着装满山泉的水囊回来,他将水囊递给庄嬴。
庄嬴看着他,没接。
白显以为她是没有力气打开,就将水囊打开再次递过去。
庄嬴骤起,一巴掌打掉水囊,“噌”一声悬翦出鞘,锋刃架在了白显的肩上——
“我不想,再跟你在这里绕弯子了。”
他的脸上显出一丝震惊。
悬翦贴上他颈间白皙的肌肤。
庄嬴厉声命令道:“马上带我离开这座山林!”
他很快镇定下来,神色回归于平静,像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
“你知道?”
“对,我知道,但我和你没有仇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困我在这里。”
他忽然笑出了声:“你认为,是我在困住你?”
庄嬴反问:“难道不是?你说过,没有山林能困住你,然而你带我走了四天,仍旧没有走出去,除了有意为之,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白显不语。
庄嬴将悬翦剑握得更紧,她的身体处于全面守卫和随时发起进攻的状态,她再问了他一句话:“你,究竟是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诧异:“你说什么?”
“你不是人。那么,是山鬼,抑或是别的什么?”
“……山鬼?”
原来,她将他当作了楚地传说中的山林精怪。
他低头看看自己纤尘不染的衣裳,再摸摸自己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山鬼不会像我这样白净俊美。”
庄嬴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盯住他,她像是在等待最后的答案。
他忽而觉得很没趣,索性告诉她真相:“我不是山鬼,我是九尾仙狐,从涂山来。”
“九尾狐?涂山……你是涂山氏?!”
“正是。在下,涂山显。”
庄嬴大受震动,她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传说中的涂山氏,但她心智较常人坚毅,在如此的境况下,还始终谨记自己是赵侯之女的身份,惦记着尽早赶回赵国去。
“我不管你是哪里的狐狸,是妖是仙我都不在乎。”
庄嬴郑重道:“总之,带我离开这鬼地方,我要回赵国,越快越好。”
忌惮着越王八剑之一悬翦剑吹毛断发的锋利,涂山显很怕庄嬴手抖会误伤了他。他没有再多说别的无用的话,迅速四下审量,断定了自己的方位后,他诚实道:“不瞒你说,不眠不休,最快也要一天才能走出去。”
“一天就一天,带路!”
涂山显再度望望天,面露难色:“能不能先找个地方歇脚?快下大雨了。”
天色的确是暗下了许多,起了大风,铅云翻涌,往山林的方向而来。
风里已经沾染了潮意,山林寂静,飞鸟都纷纷躲藏。
庄嬴同意了。
砍断攀援的老藤,石壁上露出一个洞口。当涂山显、庄嬴一前一后刚进到石洞中,铺天盖地的大雨就浇下来了。
涂山显拍着胸口,侥幸道了一声“好险”。
庄嬴古怪看他:“你怕下雨?”
涂山显白她一眼:“好歹我的原身是只皮毛漂亮的狐狸,我们狐族天生爱美,这么大的雨兜头一淋,什么美都不剩了,如何教人不厌烦。”
“你是只皮毛漂亮的狐狸?当真的话,变来瞧瞧。”
“我乃堂堂涂山……咳,咳咳,我不变!”
“那你就是在骗人。”
涂山显觉得受辱,险些与庄嬴吵起来,忽地想到她可能是在用激将法,于是飞快沉下脾气,任她再怎样说,都坚决不肯变回狐狸原形。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想来一时半刻不会停下。
涂山显看到庄嬴在洞口焦灼张望,就劝她道:“原本天就要黑了,你别看了,不如歇下,等睡一觉醒了,天也亮了,雨也停了,那时候再赶路,才最是合适。”
如果不是这只坏狐狸故意戏弄,庄嬴此刻至少已经身在魏国了,再越过边界就可回到赵国。庄嬴本要发火,转念一思,现下还寄希望于他身上,于是生生将涌到嘴边的指责话语尽数咽回肚里。
夜色渐浓,暴雨如注。
庄嬴靠着石壁,听着哗哗雨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晓得是过了多久,“轰隆”一道巨雷炸响,那动静之大犹如近在耳畔,睡熟的人陡然之间给惊醒了。
依旧是夜深,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时不时外头有闪电划过,透过狭窄的洞口可以照进来。
庄嬴打了个哈欠,倏忽愣住,因为她没有看到涂山显。
起先时,他就侧卧在她对面,可现在,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人!
“涂山显要是跑了,谁带我走出山林?”
庄嬴彻底醒了,她心中惶惶不安,急忙爬了起来。
在惊忙四顾要张嘴喊出他的名字前,一道闪耀的电光伴着头顶炸裂的雷声映亮了视线。
角落里缩着一团红。
涂山显哪里也没去,还在这石洞中——庄嬴看到那一身红衣,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了。
庄嬴靠近前,发现涂山显抱头缩成一团,似乎在发抖。她吃了一惊,急声问道:“你怎么了?”
涂山显低着脸不说话。
庄嬴又问了两遍,他还是不吭声。终于她也没耐心了,正欲起身走掉,继续回去睡会儿。
“你就在这里。”
不及站起,有一只手飞快拽住了她的衣袖。
庄嬴抬眼,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瞳。
涂山显的话音里带着颤抖,他将她衣袖拽得更紧,几乎是在低声恳求她:“你坐在我身边好么?让我知道你在,这样……我心里就能踏实些了。”
庄嬴本想问一声为什么,但不知怎地,或许是涂山显狼狈可怜的模样使得她心软了,她居然什么都未多问,果真默默坐在了他旁边。
雷声轰隆不绝,电光也一直在闪。
庄嬴想起好几年前,大雨天降下雷火,烧毁了宫中一整座富丽华美的芷兰台,她的弟弟公子雍正巧睡在芷兰台,险些葬身火海,那情景现今回忆起来她都感到心悸后怕。
她低头想了想,安慰涂山显道:“你怕雷电?这没什么,很多人都怕,我也不是很敢打雷闪电的时候在外面走。”
涂山显垂着脸,庄嬴看不见他脸上有何表情,只是晓得他久未成言。
这场雨似乎没有转小的势头,不知还要下多久。
紫红色的闪电划裂天际,光亮映在了涂山显的双瞳中。
雷声沉闷,有点儿远了。
他白着脸,轻轻翕动嘴唇:“我……我们涂山氏,不像青丘的天狐生来就是九尾。我出生的时候,仅有一尾,像寻常的狐狸那样,然后,每过一百年修出一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