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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官官第二次见小福子的师傅余闲,头一次是她刚穿来的第二天,那时她正烧得迷糊,只隐约听得些零碎话语,人也没看清。
      这次她看了个清楚。余闲三十来岁的年纪,虽也不长胡须,却不似她见过的其他太监那般肤色白皙、娘里娘气,声音也不是令她反感的尖细音色。
      余闲本是尚食局头头,后来被安贵妃看中,将他提拔去了自己宫里,收为己用。后宫的女人,争来争去不过就是争皇上一点荣宠,余闲在尚食局待了那么些年,最是清楚皇上的饮食偏好,为人又忠厚老实,可以一用。安贵妃想着,先抓住皇上的胃也不错。
      可是进了后苑,再想随意走动就不容易了。
      余闲这次是听人说,小福子病了这么久不仅没好,还可能恶化成了肺痨,这才火急火燎地告了半日假过来的。
      大小镜糕更是憋屈,昨晚他们只是随口一说啊!哪曾想真这么乌鸦嘴!
      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得了肺痨的人具体是个什么症状,但瞧小福子咳得肺都快出来了,不能不让他们联想到是自己一语成谶。更糟的是,肺痨可是会传染、会死人的啊!
      官官死命咳了一晚,没病也要咳出病来了,忽然生出一种杜鹃啼血的悲戚之感来。
      她声称自己畏寒怕光,将大半个脑袋都缩进被子里,身子更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连目光都不敢和余闲多接触,生怕露出什么马脚。余闲皱着眉盯了她半晌,自己看着长大的徒弟怎么瘦成另一个人了。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末了又重重叹了口气,才出了门去。
      第二日,余闲又偷偷领了医署的一名学徒来。
      其实像他们这种身份,哪有资格请医署的医师来看病。宫城内等级森严,太监宫女成千上万,贱如草芥,平日里真有什么病痛,不过就是靠着一腔意念熬过去罢了。
      可余闲是真关心他这徒弟,费了不少人情脸面,还得提心吊胆会不会被告发,这才带来了一个学徒。
      那学徒坐得离官官一臂远,装模作样地望闻问切了一番,见她委实咳得厉害,神情萎靡,怕是真如他人所说得了肺痨。想及此,不禁又坐远了些,假意沉吟了一番后才摇摇头对余闲道:“肺痨,不必再费心了。”
      余闲脸色一白,官官却心中一喜。
      偌大一个医署,有真本事的也不过是给贵人们看病的那几位太医。余闲纵使有几分薄面,凭他的本事能轻易请出来的,想必也不会多了得。他也是无计可施,才拉来了这么个半瓶子醋,聊胜于无。
      还真是谢谢他了。
      官官正得意着,在心里盘算着顺利出宫后该如何生存,忽听学徒站起了身凑到余闲身边,放低了声音道:“余公公,这种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不要干脆将他……”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什么?!!
      官官睁了条眼缝瞬间就看明白了他对余闲的暗示,气得差点吐血。
      有没有人性啊!她装病是为了出宫,不是为了去死啊!
      “胡说什么!”余闲一声低叱,飞速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见她还是一副闭目养神气息微弱的模样,才拉着学徒走远了几步。“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我会替小福子申请出宫养病的……今日的事,劳烦许大人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余闲定万死不辞。”
      不过就是个学徒,余闲称他一声大人,已是极给他面子。那学徒一听,也不再多说什么,嘱咐了几句“好好养着,别太操劳,还是有可能痊愈的”的场面话,就离去了。
      他走之后,余闲才回到官官床沿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隔着被子拍了拍官官的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睡梦中的小福子一个安心,他说道:“小福子别怕,从你六岁那年进宫起,师傅就看着你长大……我也不是自小就进宫当阉人的,要不是当年没法子,也不会……当年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我的儿子,也长到你这么大了吧……唉,师傅心中早就把你当儿子养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师傅就不会让你去死的。”
      这才像是人说的嘛……刚才那人是什么玩意儿啊!
      官官悄悄松了口气,感觉从阎王那儿捡回了半条命。直至听到余闲离去的关门声响,才终于睁开了眼。
      余闲效率颇快,不到三日,他就安排好了相关事宜。先是将小福子的病情报了上去,內庭司无可奈何—— 一个得了肺痨的小太监,没严重到非死不可,但留在宫里是万万不能了。于是只得将他的名字从籍簿上除去,算是允了他出宫。
      余闲又在宫外租了间小屋子,将官官送到那儿去好好养病,除了小福子这么多年存下来的俸禄,他还自掏腰包给他留了点银子。此外余闲还找了附近酒楼的一个厨娘,让她每天往官官那儿送两顿饭。
      做到这种地步,官官不是不感动的,即使知道自己是沾了小福子的光。
      然而感动归感动,这不是她的久留之地。
      *
      落日西沉,天边一片金黄,青杏巷中的一户人家飘起了炊烟。
      徐婆婆正在院中择菜,抬眼看看日头,也不早了,想着自小程住到她这儿来,也有好几日了,平日里只见她闷在屋里,话少动静也少,今日她终于起了出去走走的念头。
      这孩子,乖巧倒是真乖巧,就是命不太好。想起她的遭遇,徐婆婆叹了口气。
      徐婆婆是一家酒楼的帮工,年纪已过盛年却还想多挣些银子,反正在后厨做帮工也不必费多大气力,酒楼便看在佣钱低廉的份上收了她。
      同为女人的缘故,酒楼内她最相熟的便是厨娘王嫂子。前些时日王嫂子却有些反常,在饭点高峰前都会拎着个食篮偷溜出去,不多时再悄悄回来。
      后来她才同自己说,是有人给了她一笔银子,托她每天往一处宅子里送饭。她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何况那人给的报酬真不低,只不过跑跑腿送送饭,她当即答应了。
      那日王嫂子实在脱不开身,只好拜托了相对清闲的徐婆婆走一趟,徐婆婆这才认识了小程。
      她依着王嫂子给的地址,在两条巷子外的一处宅子里见着了坐在廊下晒太阳的少年。
      那孩子真是俊秀,见到自己的时候,似还吃了一惊。
      徐婆婆忙解释道:“王嫂子现在不得闲,我来替她送个饭。”
      小程迟疑了一会儿,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只是个上了年纪的人,才点点头,请徐婆婆进屋坐。
      她似乎戒心颇重,后来又问道:“王嫂子是怎么跟您说起我的?”
      徐婆婆如实答道:“就说是一个生病的郎君。”不过她怎么看着像个丫头呢……
      徐婆婆不知道的是,对方在低头沉思的时候,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又转,心中两相比较后,最终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她抬起头说:“您帮帮我吧!”
      “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徐婆婆有些懵。
      小程吸了口气,酝酿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我是个女的!我是逃婚出来的,家里要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谁知男方家找到我了,又不将我送回家,把我拘禁在这儿,只派人每天给我送饭。”
      生怕徐婆婆不相信自己,她还立刻弄散了头发,以证明自己不是什么生病的少年。
      那一刻真是恨自己没胸。
      这剧情,反转得一辈子朴实本分的徐婆婆目瞪口呆,没想到朗朗乾坤下还会发生这等事!
      小程撇着嘴,一副走投无路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拉着徐婆婆的衣袖,眼睛巴巴地望着她:“您会帮我的对吧?”这老人家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心很软啊…
      “可可可……可我也不知如何帮啊……”
      最终,她还是耐不过小程的软磨硬泡,且想着那男方家不将她送回父母身边是何居心,她可不能助纣为虐毁了好好姑娘家下半辈子,于是将她带回了自己家,租了闲置的房间给她,并负责她一日三餐。
      自然,她给自己的那锭银子,也足够担负二人大半年的开销了。
      依着小程教她的说辞,徐婆婆回去后同王嫂子说道:“人不见了,我去的时候她就不在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的时候她还有些心虚,又觉得王嫂子估计也是受歹人蒙蔽,怪可怜的,如今正好,说是她自己跑了,万一日后官府追究起来她也不会受牵连。
      王嫂子却因先前没告诉徐婆婆对方是个小太监,此时对着一问三不知的徐婆婆更不好多说什么,只想着算自己倒霉,不过这事也不能赖自己吧,对方有手有脚的要去哪儿我怎会知道啊!只能是下回余公公出宫问起来时再告诉他了。
      徐婆婆又抬头看了眼天色,这都晚饭时分了,怎的还不见人回来?可不要迷路了才好。
      此念刚起,余光就瞥见大门被人推开,随后一道水蓝身影跨过了门槛。
      “徐婆婆。”官官的声音难得的含了笑意。
      “哎,小程回来啦。”
      哦,是了,她现在叫小程。
      初入丛林的小野兽总是对世界充满戒心。
      饶是对方长得再和善纯良,在这儿涉世未深的官官也不敢轻易对人托付真心,她本能地给自己树保护屏。
      是以当初徐婆婆问她叫什么,她报了个程轲的假名。
      不过这名字也不算无中生有,她确实认识一个人叫程轲,那真是一个……令她想起来恨得牙痒痒的人。
      徐婆婆头一回见她脸上神采飞扬,显然心情很好,又瞧见她手里抱着一堆东西,可见出去一趟收获颇丰。她也笑道:“今日买了不少东西吧?”
      “嗯。”官官点点头,又举高了手里的网兜,“我也给你买了,东市倒是有许多卖零嘴的摊子,可我想你大概不会喜欢,就干脆买了些水果,又好吃又健康。”
      她只有两双手,东西太多了也抱不动,于是让小贩将所有水果都装在了一块儿。沉甸甸的兜里有苹果,有橘子,还有香梨。
      “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不过下次可别再这么破费。”说是这么说,徐婆婆还是笑眯了眼,“东市是离这儿最近的热闹集市,你倒是找对了地方。”
      那是。想当初,官官身为奸商界雌雄双杰的爹妈同她说过,初到一个地方,想知道当地经济发展水平的话去中心商务区逛一圈就够了。
      她也是认命了,穿越回去的可能性估摸是不大了,自己后半辈子或许真得耗在大梁这儿。抱着考察后半生生活环境的目的,她今天特地找了最热闹繁华的地带逛。
      大半日边吃边买地走下来,感觉竟还不错,比她想象中好多了。市井繁华,物品繁多,最起码的,可以看出这儿百姓富足安乐,大多活得挺乐呵的。
      我的适应能力也真是可以啊。她在心里惆怅又得意地夸赞了自己一句。
      只不过,现在她有了另一件需要担心的事。
      回到房中,官官将今天买的东西都放在桌上,然后掏出贴身随带的荷包一股脑儿地将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床上,看着一堆碎银、铜板和唯一的一张银票,她开始思考起人生。
      曾有一次她对亲爸妈说:“你们除了知道给我钱,还会干嘛?!”
      现在真是恨不得自扇耳光,有人给钱的时候乖乖花钱就好了,不要诸多要求!
      前半辈子没为钱发过愁的官官此刻似乎看见了自己未来惨淡又贫穷的人生。
      面前的银票面额一百,是小福子的师傅给的,原本被官官折得四四方方的塞在荷包最底层。剩下大锭小锭的银子估计是小福子本人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出宫前被官官顺手牵羊,“你也不在了,我就帮你花花钱吧。”今日她也确实花了不少。
      没穷过的人大多对银钱没具体概念,正如官官还不知道一个铜板能不能买到一个包子,买价钱稍微高点的东西时也不免心有惴惴,生怕给得少了遭人白眼。好在她靠着有些蠢的财大气粗做派没有出丑,也稍微摸到了一些物价规则。
      比方她今日一件裙子就花了八两三钱,她也不知这算不算贵,只是付钱的时候状似泰然地随手掏出一把银子,有大有小,摊在掌柜的面前,任他自己挑。在几家商铺买过东西,有的正好,有的则是掌柜的剪下应付的数目,再将剩下的推回去。几番下来,她大概明白了一两银子有多重。
      掂了掂算了算,官官愈发灰心,身上碎银加起来总共也就五十多两,衣服都只够再买几套。
      “啊——”她一声长叹仰面倒在床上,觉得前路茫茫,未来堪忧。
      看来是时候找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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