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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迷谷双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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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迷谷双姝
迷心谷,江湖中隐秘如谜的所在,它甚至连个门派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云遮雾掩的山谷。
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很多,见过它真正面目的人却少之又少,而这极少的几个人,也一律对它讳莫如深。
左川孜感觉马车正在坎坷的坡路上行驶,却一点也看不到车外的景象。因为不但车门关得紧紧,窗户似乎也是密闭的。他们之所以还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没有觉得憋气,大概是因为车身什么地方设置了透气孔。
这样行路,未免过于沉闷和无聊,赵临渊已经忍不住开始与绿衣裳的姑娘搭讪,想从她嘴里套出点消息来。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这个看上去像大家闺秀一样老实文静的年轻姑娘竟然油盐不进,简直比泥鳅还要滑溜。
比如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开头说叫湖绿,过一段时间好像又忘了似的自称桃红。
问“能否下车歇息一下,透口气”时,她答道“外面下着雨,小侯爷还是留在车内以免淋到”,可马车外面分明半点雨声都没有。
赵临渊明知道这个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对方细语娇声、笑意嫣然,一脸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表情,他又怎么好翻下脸来,只得无奈作罢。
好在这段憋闷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两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三人下了车,但见眼前一片铺绿叠翠的山谷,在白蒙蒙的雾海中若隐若现。山风吹来,白雾飘掠如飞,涧壑里却又源源不断地升起新的雾气,总也看不清山谷全貌。
绿衣女子在前方带路,道:“谷中机关众多,请诸位大侠紧随我脚步,以免误触。”
赵临渊有意试探,走在最后,时不时偷偷拿脚尖在行走路线之外乱点,却半点异常也没有发生,心道八成又是这谎话精在湖绿桃红。
这么略一耽搁,便与前面几人拉开了点距离,他正要赶上前去,突然听见身后一个脆生娇嫩,又带着点怯意的声音叫道:“哥哥……”
赵临渊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穿着浅红色的衣裳,朝他痴痴地笑着,将一枝鲜花递到他面前:“哥哥,给你。”
这少女眉目如画,长得极美,宛如一朵清晨带露的蔷薇,就算赵临渊阅人无数,乍见之下也不免有些心荡神驰。
他眼波流转,微笑道:“美人玉手赠花,实在是天下第一风雅之事,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少女似乎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秀气的双眉蹙了起来,把花枝往他手里推了推:“哥哥,给你……”
赵临渊这才发现,这少女美则美矣,表情却过于呆憨单纯,眼神清澈见底而没有丝毫灵气,声音虽动听,口齿却有些含糊不清。这副模样若是一个三五岁的小娃娃倒还显得天真可爱,可放在一个成人身上,只怕是心智有问题。他摇了摇头,惋惜地叹口气,把花枝拈在手里。
少女见他肯收下花,眉开眼笑地叫道:“哥哥!”
赵临渊把目光移到花枝上,赫然发现竟是一朵紫色的胡姬花,细长的茎上蝴蝶状的花瓣微微颤动,像是有什么秘密要向他吐露。
他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随即传来那个绿衣女子的声音:“小侯爷,你怎么在这里?”
送花少女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矮身钻进旁边的树丛里,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赵临渊不露声色地把那枝胡姬花藏进袖子里,转身笑道:“谷中景色太美,我看得有些入迷了。”
绿衣女子仔细看了他几眼,也笑着道:“小侯爷快随我去吧,别让夫人久等。”
他们曲曲折折走了一大段路,来到个极清幽雅致的院落,碧竹俯仰,瘦梅错落,令人不由猜想居住在此间的主人,是否也一样飘逸出世,秋水为神。
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
一个穿着素色长袍的女人从屋门口走出来,头发如墨夜般乌黑光亮,身段如柳条般苗条柔韧,风姿如王妃公主般高贵优雅。
她实在是个非常有魅力、可以令男人将她奉若女神一样的女人,可在场的男人却没有一个动了别样心思,甚至连素来风流多情的赵临渊也没有。
因为她的年纪大得足可以当他们的母亲。
即使年轻时再如何美艳绝伦,现在也已经年华逝去,只留下迷离旧梦般的剪影,和岁月洗练后越发温润典雅的气质。
她就是迷心谷的主人,墨夫人。
左川孜忽然觉得,若把这样一个女人,跟五里坡驿站的血腥惨案扯在一起,实在是一件荒唐而亵渎的事情。
墨夫人一双澹泊柔和的眼睛望着众人,微笑着道:“多谢诸位大侠愿意给我这老太婆一点面子,让我可以请你们喝几杯水酒,若非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车马颠簸,一定会亲自到客栈门口迎接。”
左川孜叹道:“夫人言重了。若是早知道夫人是这样的人物,别说车马颠簸,就算是用两条腿硬走,我也会赶着到这里来喝一杯酒。”
赵临渊摇头道:“一杯怎么够,至少要喝一百杯、两百杯,才能显得出诚意。”
叶阳天霜没有说话。因为他感觉到,墨夫人专注探究的眼神投在他身上,虽然没有恶意,却带着种奇异的欣慰和期待,令他心底生出一丝疑惑与警惕。
不等他细想,墨夫人姿态娴静地转身,将他们迎进屋去。
屋里已经摆好了杯盏,酒坛的封泥刚刚开启,一股醇和冲厚的陈年花雕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宾主各自落座。
双方行礼敬酒之后,墨夫人对叶阳天霜单独举杯,含笑道:“小女自幼任性顽皮,承蒙叶阳楼主不嫌弃,愿意替我照顾她,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感激不尽。”
叶阳天霜怔住。
左川孜愕然。
赵临渊举到嘴边的杯子一抖,酒液差点溅到桌上。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托付女儿终身,再看墨夫人此时的神情,正是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模样。
叶阳天霜指尖捏紧了酒杯,道:“令爱是谁?”
墨夫人愣了一下,失笑道:“这丫头,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竟然连家世都没报,实在是失礼——小女姓檀名香。”
赵临渊恍然大悟。
这可不就是他教那只红辣椒的第二招:先斩后奏?虽说没斩成,至少还懂得谎报军情,他这个临时徒弟,头脑还算灵活。赵临渊满意地饮尽杯中酒,笑道:“原来夫人是檀香姑娘的母亲,难怪檀香如此美丽聪明,能得到她的青睐,叶阳楼主实在是艳福不浅,连我这个做朋友的,都不免有些眼红。”
他这番话,说得墨夫人心中愉悦,望着叶阳天霜的目光,也透着舒畅与欢喜。
叶阳天霜盯着赵临渊,目光如出鞘的剑锋,一寸寸浸染上森冷的寒气。
赵临渊感觉那道寒气仿佛凝结成了实体,像一把冰冷的利刃贯穿了他的胸口。
叶阳天霜的剑气,竟已到了化无形为有形的境地,即使他不出剑,飞花摘叶,也可以伤人毙命。
巨大的剑压令人窒息,手指僵硬得几乎握不住酒杯,赵临渊却依然面带微笑。
即使哪一日天塌下来,地陷下去,恐怕他的脸上还是带着这样的微笑。
就在那股杀气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叶阳天霜移开了目光,朝墨夫人冷冷道:“告辞。”
墨夫人一惊:“叶阳楼主为何忽然要走,莫非是我招待不周?还是檀香又顽皮惹你生气?”她见叶阳天霜一脸冷漠之色,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没把她教好,我心疼她幼年丧父之痛,平日里确实过于娇宠,以至于如今有失温柔贤淑,是我这做母亲的过错。既然她已经是你的人了,请尽管严格管教,我替她早去的父亲在此谢过……”这番话似乎勾起了她对亡夫的哀切思念,语未尽已是黯然神伤,目中几乎要坠下泪来。
左川孜看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恢复了平静温柔的脸色,想起自己缠绵病榻时母亲劝药的神情,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略带恳求地看着叶阳天霜,希望他能向墨夫人解释清楚,至少把话说得含蓄婉转些。
可当他看到叶阳天霜那冰冷的、不为所动的眼神时,他明白了,以这个男人骄傲的个性,是绝不可能对墨夫人说出“虽然你女儿在我面前脱光了衣服,但我连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她”这种话的。
他根本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误会,这种事,他也根本不屑于解释。
他只是对墨夫人淡淡地道:“我不会娶她。”而后起身离去。
“等一下。”墨夫人的脸上已经平静如初,用凄凉却不失礼的声音道,“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我这老太婆想管也管不了了,檀香现在不在谷中,不过天黑之前她一定会回来,希望叶阳楼主能等到那个时候,亲自跟她说清楚。这孩子死心眼,既然你无意娶她,就干脆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不要令她终生愤恨牵挂……”
叶阳天霜微一点头。
左川孜在一片葱茏的绿意中慢慢走着,道:“叶阳,这么做好么?”
叶阳天霜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好不好,不过,我只能这么做。”
在他的行事风格中,没有犹豫不决这个词,不论如何左右为难的情况,他总是习惯在第一时间做出直觉的判断。就如同他的剑,一旦全力击出,就只能取人性命,死的要么是对手,要么是自己。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他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赵临渊冷笑一声:“他只能这么做,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感情,在他看来,这世上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把剑的分量。如果哪个人痴想着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简直比白日做梦还可笑!”
左川孜的脸色忽然有些发白,笼在袖中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勉强笑道:“小侯爷就算心疼檀香,话也说得未免太重,若是惹恼了天下第一剑客,我可不敢帮你。”
赵临渊慢慢睁大了眼睛,瞪着左川孜,咬着牙道:“你……你这人还有没有心肝!”
他这句指责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左川孜却不以为怪,苦笑着道:“有是有,不过长反了。”
赵临渊气得差点吐血。
就在他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身后蓦然传来一声有些耳熟的叫唤:“哥哥!”
赵临渊怒气未消地回头,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个浅红色衣裳的少女。
少女似乎被他的脸色吓到,瑟缩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一枝胡姬花递了过来:“哥哥,给你……”
赵临渊心念急转,顿时缓了眉眼,换上一副温和的微笑,接过花道:“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痴痴地看着他的笑脸,“檀……檀香。”
这下不但赵临渊与左川孜吃了一惊,连叶阳天霜也面色微动。
赵临渊挨近了她,神情越发和煦,用一种极温存的声音问道:“你真的叫檀香?”
少女想了想,道:“原来不叫檀香的,可是我的名字被香香妹妹换走了,所以我现在只能叫檀香了。”
赵临渊听得不太明白,追问道:“香香妹妹是谁?”
少女憨笑道:“香香妹妹就是香香妹妹啊,她说最喜欢叶子,所以就把我名字换走了。”
“那你以前叫什么?”
“檀叶。”
这下赵临渊终于明白了,这个有些憨痴的美丽少女,原来是檀香的姐姐檀叶。只不过,没想到檀香对叶阳天霜用情如此之深,竟连名字中一个相同的叶字也令她迷恋不已。
他忍不住想大笑,忍不住想回头去看叶阳天霜的神情,看看那道冰冷无情的目光,会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裂痕。
可他终究没有回头,难道他在心底隐隐担忧的,是害怕回头会看见左川孜叹息般的眼神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赵临渊自己也不清楚。
檀叶那里知道赵临渊此时心神纷乱,兴奋地伸手捉住他的衣摆:“哥哥,你陪我玩。”
赵临渊无心应付她,随口道:“哥哥没空,去找别人陪你。”
檀叶拉着他的衣摆不放,摇头道:“他们都没有你好看,哥哥,我只要你陪我玩。”
赵临渊眼神一冷,盯着她的那只白皙的小手道:“放开。”
像被他话语中的严厉吓到,檀叶缩回了手,似乎想要逃走,可临走时忍不住看了看赵临渊的脸,又停下脚步道:“哥哥,如果我脱了衣服陪你睡觉,你会不会陪我玩?”
左川孜倒抽了口气咳嗽起来,无法置信地低声道:“这姑娘,还真是……豪放。”
赵临渊不以为然地道:“一个傻姑娘而已,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檀叶好像听懂了他的话,杏目中闪出了泪花,颤抖着嘴唇道:“我,我不傻……娘说女孩子不能随便在男人面前脱衣服,除非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我只想跟哥哥一辈子在一起……”
赵临渊望着她那双干净透明得容不下半点杂质的眼睛,忽然觉得头大如斗,恨不得拔腿就跑。
他怀疑自己的八字绝对和叶阳天霜犯冲,否则为什么每次他讽刺挖苦过对方后,同样的情况总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他重重地叹着气,对檀叶道:“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就陪你玩。”
檀叶破涕为笑:“好!”
“你的胡姬花是哪里摘的?”
“后山谷,那里有很多很多这种花,好漂亮。”
“平时谷里还有人摘这种花么?不是一朵两朵,而是大片大片地摘?”
“有啊,有一次被他们摘走了一大半,我都气哭了。”
赵临渊眼中一亮:“他们摘这么多花去干什么?”
檀叶偏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拿到一个大房间里去。”
赵临渊追问道:“拿到那个房间里去做什么?”
檀叶道:“不知道,娘不让我进去……哥哥,你陪我玩。”
那个房间,会不会是制药的地方?赵临渊迅速与左川孜交换了一下眼色。左川孜在他耳边轻声道:“让她带路,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房间。”
赵临渊点点头,转身拉起檀叶的手道:“走,哥哥陪你玩。”
檀叶开心地道:“哥哥,你对我真好。”
赵临渊朝她微笑,眼中却没有半分温度。
在他心中,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春风一度的对象而已,她们为他付出青春和□□,他则给她们想要的金钱和宠爱,就算知道只是逢场作戏,但各取所需后,谁又有办法仔细衡量其中的真真假假。
一个人的心,本就糅合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只有像檀叶这样的人,才能有一颗最清澈最纯粹的心。但是拥有这样一颗心的人,注定只能生活在完美的保护圈中,否则只会比常人的心破碎得更彻底,更悲惨。
赵临渊拉着檀叶刚走了几步,一声厉喝伴着刀光红影破空而来。
“赵临渊,你这条大色狼!你敢碰我姐姐一下,我就把你的爪子剁下来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