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龙》阿宁宁

65、陆拾伍

　　回到房中，阿福卧在床上，翻来覆去几遭，心思好不安稳。自然忧虑的，便是璃晔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妖气……妖气……

　　阿福奇怪，自己的身上，哪里来的妖气？

　　莫非是因为刚刚从黄泉栈出来的缘故，可是为什么璃晔单说自己的身上有，而不说黎珞呢？即是只有自己是这样，又是因为什么？难道，自己其实是妖？

　　思及此，阿福心头骤然一紧，对于自己可能是妖的事情惊恐万分，脑子里面倏忽闪过梦魔的马面，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

　　要知道，如果阿福是妖的话，那么不管她如何选择，便都是不能与黎珞在一起了。毕竟从小自己就在听阿清叶姥姥和自己说，人妖殊途，人妖殊途……既然自己喜欢黎珞，那么又怎么能明知自己是妖，还去害黎珞呢！

　　阿福翻了个身，把自己陷在阴影中，望着面前模糊的影子，忽又想起，倘若自己是妖的话，那么神隐，倒还真可能是自己召唤出来的。只不过，自己是妖这件事情，阿清叶姥姥不知吗？

　　如果自己是妖的话，阿清叶姥姥是一定知道的。而且，也许这就是阿清叶姥姥在梦境中告诫自己，要自己去海市的原因。也许自己的身世，只有到了海市，才能够解开。

　　想到此处，阿福又匆忙折起身子，躬身坐在床榻之上，重重呼出一口气。

　　思绪起伏，阿福不经意将目光撤向一旁的屏风处，这才发现，那屏风上面，竟是绣着一条腾云之龙。

　　一时阿福以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睛又看去，才意识到不是幻觉。可白日里自己正是在这个房间里面沐浴，为什么当时没有发现，却在这时看见了？

　　莫非这房间果真灵气鼎盛，还是璃晔为了捉弄自己故意为之？阿福心下一慌，当即起身走到屏风之处，顺着上面的金丝红线，阿福试探着抚摸了几下那屏风上的长龙，只一个忽闪间，便见到那龙身仿若泛起了光芒一般，闪了一下。

　　阿福当下缩回手去，手指依在下巴上，认真看着那有些诡异的屏风之龙许久。脑子里，开始不断盘旋起白日梦中的奇幻景象。翻云吐雾间，幻化出千阁万阙的渺紫色蜃龙……

　　许久，阿福故自摇了摇头，起身时一个眉眼闪烁，隐隐发觉，那些关于海市，关于蜃龙的记忆，忽然之间便如同山海倾覆般灌进了脑中。目光中摇摇晃晃，闪烁着一道道灿烂灵气。

　　混沌了一小下，阿福再次清醒。警惕望了望四周，忽觉那原本静止的多宝格与雕花书柜，此刻也开始诡异地摇晃起来。那种摇晃不是山崩地陷之前的被动摇晃，而是一种从内心深处衍生出来的扭曲。阿福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却仍旧清楚地看见了那物体的摆动。

　　这一番，阿福真的被吓到。转身冲出房门，心才彻底平静下来。

　　顺着房檐下的长廊拐过去，阿福望见一处还亮着灯火的房间。因恐慌于璃晔那房间里面的诡异景致，阿福决定不再回去。刚要敲开面前的门，却听见里面的人早已明晓自己的身份“阿福姑娘进来吧。”

　　阿福一听到璃晔那清水般透彻的男音，便不禁冒出一股火气。抬手一把推开面前的门，未见到璃晔人便嚷起来“你的什么鬼房间啊！我不住了！”

　　璃晔缓缓将头挪到阿福方向，倾国倾城的容颜衬着一身云绣花鸟衫，美的让人窒息“我的房间？吓到你了？”

　　阿福重重呼吸了一下，揪着眉头道“你的房间里面像是有鬼怪一样，我清楚看见所有的死物都像是会动弹一样，再等一会儿，我真怕那屏风上面的蜃龙都要出来了。”

　　璃晔微微一笑，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九州传》，轻轻翻过一页，道“那蜃龙要出来了还不好？怎么一到了这时候，你却反倒怕了？”

　　“你怎么……”阿福话到一半忽又止住口，心下明了璃晔的能耐，站在门口，朗声问道“总之我不要住你那个房间了，你实话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璃晔抬眼间，阿福身旁的房门便‘忽’地关了起来。阿福一个心惊，又听见璃晔道“阿福姑娘说的不清不楚，璃晔可是听不明白啊。”

　　阿福抱着双手，走上前，定定望着璃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妖？”

　　璃晔闷哼一声，像是嘲弄“那么阿福姑娘是不是呢？”

　　“我不是！”阿福断然回复之后，忽又犹豫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觉得，我应该不是……”

　　璃晔轻摇头“阿福姑娘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妖，那么璃晔又怎么能知道呢？”

　　“你不是很厉害吗！”阿福大大咧咧道“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璃晔将手中的《九州志》又翻过一页，口中念念有词“我刚刚看了一个故事，阿福姑娘想不想听？”

　　阿福一脸古怪，摇摇头“谁要听什么故事？你快直说，我到底是不是妖？”

　　璃晔不做理会，继续道“四海八荒，九州列国，城浮于世。其形其态多为人所不知。至邪即为青鬼城，至幻即为天外海。五十万年前，天外海海市诞生出了最后一条东皇蜃，可惜天资太差，愚钝非常，修了整整五十万年都成不了龙。无奈，其兄为他修了一条后门，渡了三千年的修为给他，并且让他下凡历劫，劫后便可直接飞升为龙。”

　　阿福听得迷迷糊糊，亦不明璃晔说这些的目的“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璃晔将手中的《九州志》放下，目光深锁，只盯着阿福发慌“阿福姑娘可若知道，这世界上，是妖是人，可都不是你我说了算。”

　　阿福道“是妖就是妖了，成人也便是人了，怎么还会变的吗？”

　　璃晔笑着起身，两只手一身抻了抻腰，似是有些醉意阑珊的模样“怎么不会？人心不正，练功还会成魔，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成妖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是妖？”阿福说着指了指自己。

　　璃晔却摇摇头，目光扯到阿福头上的桃花枝“你啊！不是人也不是妖。去照照镜子便知道了。”

　　阿福直起身子，四下一张望，便看见书柜隔板上，镶嵌着一面椭圆形的铜镜。走上去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却还是白日里的模样。男孩般齐整的束发，头上别着一根桃花枝。

　　正当阿福不明白璃晔究竟要让自己看什么的时候，那原本已经枯萎掉的桃花枝，却忽然间缓缓冒了芽。在阿福惊异的目光注视下，开出了一朵粉白桃花。

　　“这这……”阿福指着自己的头，转而便望见璃晔对自己会心点了点头。

　　阿福放下手，忽又问璃晔“我……不是妖，也不是人，那么我究竟是什么？”

　　璃晔垂眼看着面前书桌，神色疏离“总之阿福姑娘是好的就对了，而且无需担忧自己和世子的事情。璃晔很早之前就为世子占算过，阿福姑娘和世子，几千万年前是东荒古城司春上神豢养的一对鸳鸯。所以世子与阿福姑娘的情缘早已注定，无需多做干涉。”

　　阿福指了指自己，几分怀疑“我和黎珞，曾经是一对鸳鸯？”

　　璃晔含笑“信不信就由阿福姑娘自己取舍了，这夜已深，阿福姑娘要是还呆在这，璃晔恐怕世子会怪罪，还是请回吧。”

　　阿福点点头，忽又将手拦在璃晔面前“我不要再回你那个鬼房间了！”

　　璃晔却执意摆了摆手“阿福姑娘放心吧，你看你头上的花已经开了，等你回去，房间里面应该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阿福越听这璃晔的话越是糊涂，可是却也懒得再去问璃晔。想是璃晔这般修习术法之人，说话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他都能占算出自己几千万年前的身世，却偏偏不肯告诉自己真实的身份，必定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自己追问的再紧，也是无济于事。

　　于是阿福耸了耸肩膀，转身走到了门口。可谁知一推开门，却忽然涌上来一个人影。跌撞进了自己怀里，倒是吓了自己一大跳“你！”

　　等看清了黎珞那双星目后，阿福不禁怪罪起来“你偷听！”

　　黎珞嘻嘻一笑，却煞有其事道“怎么了？我碰巧看见你从房间里面出来，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来找他，我当然要看看了！不然的话……”

　　阿福挑了挑眉，追问“不然的话怎样？”

　　黎珞两只手抱在身前，下巴一扬“我担心啊！怎么样？”

　　阿福无趣白了黎珞一眼，偏身便走了出去。怀揣着璃晔跟自己讲述的鸳鸯往事，自然心中澎湃起一阵热潮。回到房中也不再去敏感在意房屋的诡异，卧下后，沉沉睡去。

　　黎珞站在璃晔的书房门口，别扭望了璃晔一眼，见对方没什么多余的话与自己说，也便悻悻然走开了。

　　圆月在夜空中徐徐然游动，梦还没悄声步入，天便清明起来。

　　一声杜鹃鸟的凄鸣从窗外传入，阿福睁开眼睛，知道自己今日，要陪黎珞进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