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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寒山寺 ...
沾衣欲湿杏花雨。思妍到了苏州,才体会出小时候背的这句古诗,究竟写的是什么样的意境。
春日漫步于枫桥附近,自然看不到枫红,却见几株花树上有些像是残留枝头的白瓣红蕊小花,想必是从二月份就开始绽放的杏花,如今到了四月上旬,未免花期将尽了。看看那些树就像是思妍在美国加州见过的杏树。不过,加州气候比较干燥,杏花瓣于是白得比较浓烈;而江南水乡的空气有一种轻柔的滋润,杏花瓣就白得有些氤氤,如雾如雲。同时,河畔的垂柳丝丝嫩绿,宛如掐得出水来。
“你会注意到春天柳树发的第一支嫩芽...”思妍想起昨天中午灵魂穿越到一九四六年五月的博习医院时,亲耳听到青春年少的之沄姨婆所说那些像诗句一样的话。想想只有这般如诗如画的苏州春景,才激发得出她那样一颗诗心!
此时此刻,空中飘着淡淡微雨,但思妍看看自己身上的蓝绿格子风衣与开襟前面露出的薄荷绿唐装上衣,看不到一点水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沾衣欲湿。
这件风衣是思妍最爱的一件,因为是外婆留下来的。只可惜,她从未看见外婆穿过。
外婆过世之后,外公拿出了这件风衣,说道:“这是你外婆年轻的时候常穿的。你收起来,做个纪念。”
算起来,应该是很旧的风衣了,看起来却好像崭新,蓝绿格子的蓝是孔雀蓝,绿是森林绿,一点也没有褪色。思妍特别寳贝这件风衣,平常不太舍得穿,却带来苏州穿,自然是为了缅怀外婆在苏州的过去。
鲜亮的格子风衣下面,思妍穿的是墨蓝色牛仔裤与靛蓝色帆布鞋。她存心要走很多路,好好自助观光一番,因为明天就要去见倚舷姨妈,不好意思要老人家陪着来观光区走这么多路,就今天自己一个人来。
当然,思妍依然想要灵魂穿越到外公外婆年轻的时代,但是经过前两天总共四次灵魂穿越,她知道何时何处能够灵魂穿越都不一定,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因此,即使她重去前两天去过的地方,同样的灵魂穿越不见得会发生,不如随缘。既来苏州,不能不到枫桥与寒山寺一游。
寒山寺附近有一条仿古的街道,两边的店铺都开着仿古的木框门窗。然而,店门口往往也撑起了现代化的塑胶遮阳棚。走着走着,思妍有点口渴,就走进了一家茶馆,打算喝杯茶。她在一张仿古木桌前坐下来,点了一杯她觉得最有古典情调的玫瑰花茶。
喝了两口加了蜂蜜而微甜的玫瑰花茶,思妍放下了茶杯,从皮包中拿出了一小本苏州旅游指南来翻看,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原是无心的动作,却忽然带给了她一阵晕眩。
她眨了眨眼睛,再定睛一看,眼前的木桌木椅都变得比较古旧,而原来看到的几桌穿现代休闲服的顾客都不见了。这一刻,大多数桌椅都空著,只有一桌坐着两个头烫卷发,身穿旗袍的少妇,其中之一身边还有一个幼女,头紥两条小辫,身穿黑底粉红碎花的中式薄袄以及黑色长裤。
基于前两天灵魂穿越的经验,思妍立刻认出那个穿杏黄色软缎七分袖旗袍的是三十多岁的姨婆,而穿橄榄绿哔叽布半袖旗袍的是二十几岁的外婆。那么,那个正在啃饼干的小女孩,就是幼年的母亲了!看自己的母亲在牙牙学语的年龄,圆睁着乌溜溜大眼睛打量这世界,思妍心中不禁泛起了一阵难言的激动...
虽然茶舘墙上没有日历,但思妍看母亲燕舲当时像是一岁多,再看外婆与姨婆身上的旗袍像是春装,就推断这是一九四七年春天。另外,思妍注意到每次灵魂穿越,看到姨婆穿的旗袍颜色都比较娇嫩。她猜想:这一定是因为姨婆没有孩子,不用担心小孩弄脏她的旗袍。
至于天天带孩子的外婆巧倩,旗袍上若有浅色都是在碎花或格子之类的图案上。显然这是因为多色的图案就算颜色比较浅,沾上油印子或灰印子也容易让人看成图案的一部份,不太显脏。
这一天巧倩身上旗袍的橄榄绿偏暗,必然也是为了耐脏。不过,那种绿还是多少有点春意。
“你别多想了,巧巧!”之涵一付大姐劝告小妹的口吻:“我今天约你出来走走,就是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知道。”巧倩点点头,说道:“好在慕航已经上学了,不然他太皮,带他出门恐怕管不住他。舲舲倒是很乖,就这样坐着吃饼干,听我们讲话,不吵也不閙。”
“你好福气啊!有儿有女。”之涵的语气透着真心的羡慕。
“一儿一女,我看也够了。” 巧倩淡然说道,接着一手半掩住嘴,压低嗓门,悄声问道:“我听说,有一种东西要是装进子宫,就不会再有孩子了。是不是这样?”
“这个,我要问世伦。”之涵沉吟道:“如果有的话,他们医院应该有。不过,你为什么不想再要孩子了呢?慕舶不幸夭折。你不想再生个男孩子吗?”
思妍听着,发现有高中文凭的姨婆虽然在一九四零年代算是高学历,却还有多子多孙的旧观念,反而是只念了私塾的外婆走在时代前端,比台湾一九七零年代推行的“两个孩子恰恰好”早了二三十年!这样想着,思妍更觉得外公常说外婆什么也不懂,实在是太低估了外婆的才智。
“再生一个也不晓得是男孩女孩,而且,我倒觉得男孩子女孩子都是自己的骨肉,没有必要重男轻女。”巧倩回答:“皓同也这么想。他是新派人,不但没有重男轻女,倒是比较疼舲舲呢!”
巧倩谈到自己的家庭,自然而然微微一笑。不过,她的笑容很快就隐去了,接着却露出一点愁容。她说:“舲舲差不多断奶了。她两个哥哥都是才断奶,我就又有了。所以,我这阵子真担心!现在这时世,真不是养孩子的时候。物价越来越高了。”
“说得也是!”之涵点头表示同意:“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物价涨得一塌糊涂!世伦做医生的薪水比较高,我们还过得去,也觉得有点紧。皓同公务员的薪水养一家,一定更不容易!”
“是啊!”巧倩感叹:“上星期皓同的朋友石先生从南京来,皓同一定要请他吃饭。我们平常粗茶淡饭,还勉强过得去,可有客人来,要好酒,要荤菜,请那一顿饭,我们下半个月就没得过了。怎么办呢?我想来想去,只好把我从娘家带来的那对翡翠耳坠子拿去当了。”
“哎呀!”之涵惊叹:“那对耳坠子好翠呢!多可惜啊!”
巧倩轻叹一口气,说道:“没别的办法呀!还好那对耳坠子我不常戴。以前每次戴了,小孩子总要伸手去抓,所以很久不戴了。皓同也就没发现。”
没发现?思妍听了真是激动得顿足---奶奶,他没发现,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为了招待他的朋友,你不但费心费力做出一桌更胜酒席的美味佳肴,而且酒菜的费用,竟然是你嫁妆中的耳环换来的!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付出了那么多,结果他毫不知情,你们俩还吵了一架!你多划不来啊!
“皓同有你这样的贤妻美眷,还老同之沄眉来眼去的,太不应该了!”之涵打抱不平。原来,她为了安抚巧倩,总是尽量说皓同的好话,这下子却忍不住要责怪皓同。
巧倩听了,只垂下天然浓密的眼睫,没接腔。
之涵接着说道:“奇怪的是,之沄并不算是特别漂亮,却就是讨男人喜欢。被她退了亲的那个裴盛明,大概只见过她两三次吧!居然也迷上了她。不但不气恼她退亲,还说要等她回心转意!”
听了姨婆之涵说完这段话,思妍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青年男子宏亮的声音:“之沄小姐不愿意嫁,一定是觉得我不够好。我会加倍努力工作,希望有朝一日有所成就,让之沄小姐刮目相看!”
“你别这么说!”韩老以稳重的声音回道:“你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一切都怪之沄太任性。你就当没这回事,忘了她吧!”
“不!”那青年男子的声音透出了坚决:“我愿意等,一直等到有一天之沄小姐对我完全满意。”
这个男人一定就是裴盛明!思妍只是不知道,裴盛明的声音是如何穿越时空传过来的?
当思妍听完裴盛明表达他的心声,她眼前的外婆巧倩与姨婆之涵正在准备结茶舘的帐。两个美丽的少妇争相解囊,结果,之涵坚称自己是年长十岁的表姐,付了帐。然后,表姐妹俩各自伸手去同桌另一张没人坐的木椅上,拿自己的风衣。
当之涵擧起了她的燕麦色风衣,巧倩也站起身来穿风衣。就在这一分钟,思妍发现,外婆准备要穿的,竟是与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蓝绿格子风衣!
看着外婆巧倩穿上了同样的风衣,思妍立即觉得眼睛酸热。同时,她想到这更证明了自己穿越到一九四七年的只是魂魄,而自己现在身上的风衣,只是如同照片的影像,不然,同一件风衣的实体,不可能在两个人身上同时存在。
此时此刻,巧倩身上的风衣才是实体。至于思妍身上的风衣与她整个人,都只是一个透明的影像,从二零一六年穿越时光隧道投射过来。
穿好风衣的巧倩也帮女儿燕舲加了件桃红色毛衣,又抱起燕舲,随之涵走出茶舘。两个少妇差不多都是一米六零的中等身高,穿着风衣的身材看来都苗条秀丽。思妍望着她们俩的背影,心想自己高出了姨婆与外婆两三公分,显然是因为她们俩到了暮年都缩了一点,而假如自己跟她们俩年轻的时候相比,身高应是相等吧!
关于刚满一六零的身高,由于思妍腿长,总会难免暗叹上身太短,不然应在一六三到一六六之间才对!尤其每当思妍回顾自己童年个子很高,就更加遗憾十一岁那年,母亲的工作改成在夜校教书,每晚回来就都会带烤鸡或炸鸡给思研当宵夜,而当时母女俩都不懂,鸡皮含有激素,会促使小女孩早熟,结果,思研初经来得有些过早,然后成长就趋缓了。
停止长高后,她做了一些身高方面的研究,才晓得发育期是先从腿部开始转大人,而腰椎那部份则属于成长的最终阶段。她由此懂得了为何自己在初经之后长得少,所受影响主要是腰部仍像小孩一样短圆,未能在肋骨与骨盆之间拉开一截腰身,而欠缺凹进去的腰线,加上又是圆身,以致尽管骨架子窄,较瘦的时候腰围也有二十五英吋,稍胖一点还会变成二十六英吋,从来无法符合亚裔女子苗条身材标准的二十四吋腰。
腰太短又不够细曾是她少女时代的一个心结,也曾使得她埋怨母亲强迫她吃鸡皮。对于母亲严厉的管教,她唯一不满的就只是母亲没注意吸收营养学方面的新知,总要硬塞给她鸡皮、炸猪排之类容易致胖又不太健康的食物。直到听了外婆讲出当掉翡翠耳坠去买荤菜的故事,她才终于理解,原来母亲小时候,荤食是那么难得!那就难怪母亲特别愛餵孩子吃荤了...
当思妍脑海中转着关于母亲的回忆时,她仍不忘注视眼前年幼的燕舲。一出茶舘门,燕舲就自动要求下地来,然后牵住了巧倩的手,乖乖自己走路。思妍跟在她们三个后面,往寒山寺的方向走。
之涵边走边说:“寒山寺外面那个算命先生很灵的。我们去算算看,也许可以让你觉得踏实一点。”
那位瘦小的算命先生身穿一袭浅灰色长袍,眼戴墨镜,看样子是一位盲人。自古以来,算命先生多半眼盲。他们看不见眼前的人、事、物,反而看得见渺茫的未来。这其中意味着怎么样的一种玄机呢?
“请问两位少奶奶,你们想算哪方面的运气呢?”算命先生以略带沙哑的嗓音问。
“算婚姻。”之涵立即回答。
“是算我的婚姻。”巧倩有点赧然,轻声说道:“看我的婚姻能不能白头偕老。”
巧倩把自己与皓同的生辰八字都报给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听了,沉思片刻,掐算了一下,忽然问:“您们两位婚前,可有合过八字?”
“没有。”巧倩摇摇头,答道:“外子是新派人,不肯合八字。不过有一点,不瞒先生,我婚前另外有好几户人家来提亲,合了八字都说我命硬,怕剋夫,所以都没成。只有他,据说小时候算过命,也是命硬,不怕剋。虽然如此,他还是坚持不合八字。”
思妍听着,猜想外公那时候一定是怕合了八字,万一不吉利,就娶不到外婆了,因此才非坚拒不可。由此可见,外公当年对外婆真是一见钟情!为何后来会那么轻易移情于之沄姨婆呢?
“两位确实都命硬。”算命先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您家老爷的命比您还硬。即使当年合了八字,应该也会成的。”
这么说,合八字的结果只要男人的命比女人的硬,就没问题。换句话说,只要女人不会剋夫即可,倘若男人剋妻呢,则无所谓!思妍根据算命先生的话,如此推论一番,算是领教了中国古人有多么重男轻女!
算命先生沉吟了一下,又说:“您们夫妻俩都会长寿,白头偕老,晚年有福。只不过,在青壮年时期,会有一段时间分离。”
“分离?”巧倩一脸错愕的表情,睁大了清澈如水的双眸。
“是的。”算命先生以沉著的语气答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未来两年之内,恐怕有大难。”
听到此处,思妍不禁叹服算命的神奇!一九四七年加两年是一九四九,不正是个逃难之年吗?她想起曾经模糊听母亲提过,外公一九四九年是只身一人先到台湾,而外婆一九五零年才带着孩子,跟姨公姨婆一起去香港,一九五一年才从香港到台湾与外公团圆。
外公的回忆录也提到,一九四八年夏天他奉调江西高等法院,文中叙述:“妻儿未能同行”,但并未详细解释为什么。一九四九年五月,外公从南昌搭火车到广州,一九四九年十月又从广州坐轮船到台湾,显然也没有妻儿同行。思妍记得,外公的回忆录有一句“与韩老等同赴广州”。所谓“韩老等”的“等”字,指的是些什么人呢?会是韩老的家眷吗?如果是,其中不就包括单身未嫁的二小姐之沄吗?
如果“韩老等”真的包括之沄姨婆,那么,当时外公外婆既然乱世隔离,外公怎么没有趁机娶之沄姨婆呢?不是听说很多已婚男人一九四九年独自赴台,都在台另娶了吗?外公若是在那时候娶之沄姨婆,应该是顺理成章,没有人会怪他。为什么他并没有那样做?
正在思妍越想越想不通的时候,一九四七年春天的巧倩已把她两个儿女的生辰八字报给算命先生了。这是很自然的--- 当一位母亲听说未来有难,首先想要保全的,当然是自己的孩子。
思妍一注意到外婆对算命先生提出新问题,就赶快聚精会神,来听舅舅与母亲的八字算出来是怎么样,合不合乎后来发生的,她自己所知道的事实。
“时局虽然乱,但是令郎令嫒命中都没有刀光之险,应该都能够顺利长大成人。”算命先生一付很有把握的样子。
巧倩听了,立刻松了一口气。然而,她仍不完全放心,接着问:“这两个孩子的命都还好吗?其实他们刚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祖父都请人给他们排了八字。不过,排出来的结果我还没来得及看,外子就叫我收起来,说以后等他们大了,再拆开来看准不准。后来抗战胜利,我们搬到苏州来,孩子的八字排盘都留在老家,所以,我真不晓得他们两个是什么样的命。”
“您安心吧!”算命先生微笑道:“他们两个都会孝顺您的。令嫒更是个特别有孝心的女儿。”
一旁的思妍听了,不禁点头---母亲确实特别尽孝,真给他说中了!
“孝不孝顺我倒在其次。”巧倩认真说道:“我最在意的,是他们自己日子过得好不好?希望他们平安快乐。”
“令郎的命非常好。”算命先生悠然说道:“他会远离家乡,但在异乡会有不错的成就,而且妻贤子孝。他的儿子会比他更加出人头地。”
这算是说对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思妍心想:舅舅果然远离了家乡,在美国成家立业,婚姻幸福,而且现在已经看出来,两位表哥一位在基因工程研究方面有重大突破,另一位开了一家欣欣向荣的小型高科技公司,都比当物理系教授的舅舅更飞黄腾达。只不过,他们孝不孝顺,就要看以什么标准来衡量了---若以美国标准来判断,他们可以算是很有家庭责任感;但舅舅总是以中国标准来评论,常常抱怨他们不听话,而且太少回家。
“那就好。”巧倩语带欣慰:“远离家乡也无所谓,就算不常回来都没关系。只要他自己过得好就好。”
一旁的思妍听了,连连点头---外婆就是这样,一点也不黏着儿女,真是个无比开明的“酷妈”!
谈过了慕航,巧倩改问燕舲的命运:“那么小女呢?她的命好不好?”
“嗯...”算命先生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开口说道:“令嫒是女生男命,在社会上能够小有成就,也会受人敬重,不过会长留您身边。”
“长留我身边?”巧倩很惊讶,紧接着问:“女孩子怎么会长留父母身边?难道,她会终生不嫁?”
“这个...”算命先生似乎有点为难,斟酌了一下,才说:“看令嫒的命盘,她可能会遇到命中犯冲的对象。若是嫁给那人,倒不如不嫁。”
不如不嫁...思妍想起父母聚少离多的婚姻,不得不同意这位算命先生的说法。只不知当初母亲快要嫁给父亲时,外婆有没有提起这段算命的往事?即使提了,想必母亲只是一笑置之吧!思妍想到父母成长于美援之下的台湾,他们那一代人可说是台湾最西化的一代,不信八字也不信中医。反而到了二十一世纪,欧美文明不再独霸全球,各族裔文化都受到尊重,于是中医与紫薇斗数算命法又流行起来了。
一九四七年的苏州西化尚浅,中国传统算命方法自然深植当时的人心。巧倩听到名气响亮的算命先生表示不看好女儿的婚姻运,不禁有些担忧,连忙追问:“那有没有办法化解呢?”
“请恕我能力有限。”算命先生的语气有些无奈:“天机浩渺,我能看见的,不过是管窥蠡测。只能抱歉了!”
“好吧!还是谢谢您!”巧倩从她的黑色小皮包中掏出钱来,付给算命先生,接着自言自语:“如果嫁人反而不好,就别嫁吧!女人只要自己有本领,不嫁人也挺好的。”
外婆在一九四七年就有这种新女性的想法,比西方的女权运动早了将近二十年呢!思妍又一次以外婆的思想先进为荣。她从小就觉得,外婆跟一般婆婆妈妈不一样!外婆闲暇时,从不跟邻居瞎扯什么东家长西家短,倒是最喜欢脑力激荡的拼图,常常一个人玩拼图玩得入迷。什么新观念,外婆都很容易接受,特别跟得上时代。只可惜,外公从来看不到这一点,总是不让外婆多开口,动不动说:你没念过几本书,不懂就不要乱讲话!
想来外公没能看出外婆的聪慧,可能是因为他们俩的才智展现在不同方面吧!外婆其实很有科学头脑,会修外公从不碰的家中电器呢!小时候每次看外婆把电器拆开来研究,竟然不怕触电,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想必舅舅学物理,就是遗传外婆的科学细胞。假如外婆有机会受新式教育,应会在科学方面有所成就才对!
真遗憾外婆没有机会发挥所长!更可叹的是,外公学法政又爱文艺,完全没注意到外婆的科学天赋,反而只因为她文学书籍读得少,就认定她见识少。那真是天大的误会!
正当思妍惋叹着,她眼前的之涵已把自己与丈夫世伦的生辰八字报给算命先生。之涵也是要算婚姻。思妍有点讶异--- 原来,备受姨公疼爱的姨婆,也有对婚姻缺乏安全感的时候!
“您与您家老爷会长相厮守,恩爱逾恒。”算命先生铁口直断。
那还用说?思妍在旁听着不禁菀尔,想到姨公姨婆晚年形影不离的样子。
“可是子嗣呢?”之涵问出她心中疑难:“我与民国同年,虚岁已经三十七,却是膝下犹虚,还有希望生个一男半女吗?”
“噢,生儿育女之事,只能随缘,不能强求。”算命先生以迂廻的方式回答:“您不用担心,您家老爷对您的感情会始终如一,而且,他命中有一子。”
“他命中...”之涵要重复算命先生的话来确认她没听错,但讲不下去。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虽然,她早就猜到世伦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但猜归猜,经由算命来证实这个猜测,对她还是造成了一种刺激。
“所谓母以子贵,事实并非如此。”算命先生以宽慰的语气说道:“卫子夫多子,汉武帝照样废后。赵飞燕无所出,汉成帝还是让她稳坐皇后寳座。妻子只要抓住丈夫的心,子嗣不是问题。”
“多谢先生指点!”之涵点头致谢,又说:“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反对父亲给她订的亲,竟然决定终生不嫁。家父很是忧心,就把妹妹的生辰八字抄了一份给我,嘱咐我有空找人帮她算个命。今天凑巧遇到先生这样的高人,就麻烦帮她也算一算吧!”
算命先生听了之沄的生辰八字之后,低头寻思了片刻,才说:“令妹命犯桃花,遇到她的男子很容易都被她迷住。最好尽快结婚,以免多惹是非。”
之涵与巧倩听了,不禁互望对方的脸,交换了一个意味着“怎么算得这么准?”的眼神。
“可是,舍妹以死为要胁,就是不肯嫁给家父帮她挑的对象。怎么办呢?”之涵连忙问道。
“不必烦恼!”算命先生似有成竹在胸,断然说道:“令妹命中有三子。她迟早会嫁人的。”
“请问先生,做小是否也算嫁人?”巧倩忍不住问出口,顾不得此问妥不妥当了。
算命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侧了侧头,但并没问巧倩为何有此一问,只说:“这位小姐若是给人做小,必为正室所不容,也无法取而代之,只有被正室赶下堂的份。因此万万不能委身有妇之夫!”
“噢!”巧倩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放下了一颗心。
归途中,之涵表示:“希望这个算命的是真灵。”
“应该是灵的吧!”巧倩推论道:“我们知道的事,都给他说中了。看来他真算得出命运。”
是的!跟在她们后面的思妍暗想:你们还不知道,而我知道的事,绝大部份也都给他说中了。
假设之沄姨婆真如这位算命先生所说,命中有三子,那么她就是母亲说的,那位生了三个男孩的小姨婆,也就是把小儿子过继给之涛舅公的那一位。果真如此的话,她那三个男孩的爸爸是谁?总不会是外公吧?是不是她终究被裴盛明所感动,嫁给了他呢?
裴盛明怎么样才感动得了之沄姨婆?思妍难以想像。同时,她眼前年轻的外婆、姨婆,以及幼小的母亲的背影,都逐渐模糊,然后消融于春日阴天的薄雾之中。她再定睛一看,原来自己已经走回到茶舘的那条街上,可是显然并非一九四七年的街道,因为两边的店铺有些在门口撑着塑胶遮阳棚。于是,思妍晓得自己已经回到二零一六年了。
环顾周遭,思妍很快认出了灵魂穿越发生所在的那家茶舘。她一走进去,就看见自己肉身的侧面,仍穿着薄荷绿短袖唐装上衣与墨蓝牛仔裤,坐在一张仿古木桌前,蓝绿格子风衣则折叠挂在同桌另一张木椅的椅背上。她的右手握茶杯,不时拿起来,喝一口玫瑰花茶,左手则拿着一本旅游指南,好像在阅读。
她的灵魂隔着距离,看自己的躯壳一付很悠闲的样子。可以想见,刚才灵魂出窍,穿越到一九四七年春天的那段时间,茶舘中的别人一定都没有查觉到任何异状。
在我们的有生之年,我们的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已经老了,我们從未见过他们年轻的时候。然而,如果有一个机会,带你去看他们年轻时,超乎你想像的爱恨贪痴、悲欢离合,你想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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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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