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100]同人短篇集合》侘灯

25、牵丝·约修亚篇

　　约修亚是从自己的错误中，第一次强烈感受到身份的意义。

　　虽然回想起来他仍然觉得是无妄之灾，无论是他还是被牵连的小公主都是受害者，但结果就是始作俑者平安无事，而他需要承担“让特洛伊美亚公主受伤”的罪名。

　　如果肇事的是任何一国的王子，这点小伤大概让其道歉再象征性地做一番惩戒便可揭过，但作为“受到红茶国国王赏识而被破例参加本次晚宴”的约修亚，承受了惩罚外，还让父亲也被连累遭受冷眼与辱骂。

　　当时父亲默不作声接受一切处罚，唯独在对他的处置上开口求情。他仰望的背脊与头颅因他低到了最低处，哪怕面对的是本就该行礼的国王，这幅画面依然让约修亚的心灵受到了剧烈的拷问。

　　礼仪。权力。责任。身份。因为青梅竹马的真诚与友善而让小小的他淡忘了界限与意义的存在，重新正式而透彻地在他身心中扎根。

　　而那次事件中被讨好奉承呵护的小公主，并未与约修亚有更多的交集，记忆里众星捧月的她，再见时平凡得让他肯定，若没有人引见，他定然是会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身边，不给予多一分的关注。

　　在彼此都不知道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呢？他成为了公国王子，在一次次考验试探中以无懈可击的礼仪自如应对，协助父亲逐渐撑起了国家，最庆幸大概是与青梅竹马的友谊仍在；她流落异界，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在梦王国遭受食梦兽侵袭的危急时刻被召回，强制而匆忙地被重新安上王族的身份，在一无所知中以传承的力量成为战士们的坚强后盾。

　　身份的错位续接，认识的空缺，在战时都是无关紧要的，但在战后的和平时间里，让她与周遭格格不入，也让她无所适从。

　　约修亚和众人一样，评估着她的一言一行，审视着她的茫然拘束，反馈的情绪在心中堆叠成比其他人更浓烈的嘲笑、失望，甚至……愤怒。

　　这是谁？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应该在特洛伊美亚，身着华服，仪态万方。他们以平等的身份、以优雅的礼仪开启会面。或许她完全不记得他，或许会有些疑惑地询问是否以往有过交集，而后他以或真或假的赞语颂词应对，逐渐拉近两人的距离。

　　怎么会是现在这般，她和一个平民没有区别般地，在晚宴中手足无措、不知礼仪，甚至将净手水当做汤水喝下？

　　牵扯他走到如今的存在面目全非，现实便是这样让他无言，撩动他心中的怒火。她的失礼无法倒转抹消，但晚宴依然需要进行，不能断在这样的错误里，于是怒火升高的同时约修亚反而越发清醒，笑着举起杯盏，同样喝了一口净手水，感叹，这也是一种新尝试。

　　一场尴尬就此借过，至少表面上以宾主尽欢结束了宴会。但约修亚知道他要求的不只是这场宴会的圆满，愤怒的情绪步履轻巧地混入了理智中，昔年埋下的愧疚不甘，催生出了扭曲的执念。

　　“请让我教导您礼仪。”面对公主的感谢，他提出了这样的谢礼要求。

　　公主殿下，年幼的我为一个小小错误付出了巨大的尊严代价，牵连父亲为我偿还；如今的你，只身一人，也只有一种选择来弥补无知无礼的恶果。童年的执念化成丝线，隐秘地牵连二人，多年后在恰好时机下显现收束，强行拉近了他们。

　　教学没有给约修亚带来想象中的快慰。学习的缓慢让他焦躁，他分不清这是她的消极对抗还是本身的愚笨；她在学习中的对他的敬畏态度，与她同其他人交谈时的放松随意形成鲜明反差，更让他不满。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到不满的情绪堆叠到产生这个质问，约修亚才发现，他似乎，在这过程中一直不曾思考过她的立场。

　　“我本来就不是贵族，对这些一无所知，”当他再一次忍无可忍指责她犹如乡野妇人时，多数时间在反复学习与认错的她终于给予了回应，看似柔弱的话语下还给出了凶狠的、不自知的反击，“您能否摆正对我的立场，多给予一些对平民的宽容，收起我并非必须承受的轻蔑呢……”

　　轻蔑？约修亚诧异地看向她，在那双眸子里第一次看到了倦怠的情绪。

　　是轻蔑吗？连他自己都只是隐隐感知的异样情绪，竟然被她这样定义，原来已经悄然中渐渐脱轨到了这一地步。

　　依照礼仪，约修亚自知此刻应该风度翩翩地致歉，再以优雅辞藻换得女士被安抚的笑颜，但那向来是无关真心的完美举止，此刻他不确定，或者说其实已下意识地确定，都会被她一眼看穿。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殿下，”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无奈的苦笑，“我只是缺少这个世界的知识，并没有丧失对人心的感知。”

　　“那么，为什么？”似乎是第一次回忆的扭曲滤镜，正视了面前的她，他想知道她的一切想法，然后重新评估自己的立场。

　　于是约修亚看她握住了挂在胸前的指环，轻声说道：“在兄长苏醒之前，我是特洛伊美亚王族最后的代表。但现在我不知道这点坚持，是否反而折辱了它的光辉……约修亚殿下，您的俯视是理所应当，只是我或许难以凭借好胜心，走到与您平视的时候了。”

　　方才的警觉不安褪去，她无意识或无奈展现的不安让他的心回落到放松的位置，甚至有点点窃喜：她仍有属于王族的骄傲，却又是无助的，无助到灵魂中残存的坚持也摇摇欲坠。

　　这便是他的机会。

　　她并非全无成长。现在疲惫低头的姿态，弯曲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倾诉的话语吐出的大陆通用语，音调也逐渐有了他抑扬顿挫的影子；还有她这一身的装束，也是依照他的喜好，由侍女精心打扮的。

　　似乎看到了更真实的她，似乎又让他更想推进着改造。

　　丝线由他主导掌控，分化而出缠绕住她的身到她的心，但她还不完全是他的作品，自由牵引尚有几分费力。

　　他是那样渴望把握住眼前低头的花，让她朝往想象中的方向开放，所以才面对她的愚钝时，一切负面来得那样浓烈失控，让她也觉察。

　　“公主，”约修亚知道用怎样的语调能最好吸引异性的注意，怎样的语速能一步一步感染她们的情绪，这一次，他还要加以真实的心意，让每一句话都有成效，“看到了我的阴暗，那这同时存在的执着与渴望呢？”

　　她或许是被成功地蛊惑了，或是没有哪怕稍优的选择，沉默了许久许久，收起了离开的打算，继续当日的课程。

　　开诚布公反而让二人的僵持得到舒缓，她的学习也有了些许可喜的进展，至少在又一次宴会时，能够不出错地应对所有人。

　　只是最后结束时的舞蹈，依然需要依靠他的引导，方才顺利完成。

　　“你逐渐变得像过去一样优雅了。”

　　“只不过如您所愿。过去……或许只在您的想象中。”她敏感地为某个词发出感慨，眼中全无被众人以及他夸奖的喜悦。

　　约修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执起她的一束秀发亲吻，看到她眼底泛起的波澜，心下想，这样才是完全地如我所愿。

　　如果现在的世界让她无法拥有安全感与真实感，那么何妨选择依靠他？他已经逐渐拥有占有与守护的力量，能够构筑设想的她与她的天地，弥补曾经的折辱，倾注漫长发酵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