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谢宓 ...
-
深水巷只有两户人家，我家和平王府。
两家是对门，可两位老爷不对盘，明争暗斗了十来年。
当然，不管怎么斗，表面功夫还是不差的。逢年过节，串门拜访，我娘和平王妃亲密得像是闺中姐妹。
但我是怎么都不会给谢宓好脸色的。
因为他是个臭不要脸的死残废啊。
——————
八岁那年，谢宓第一次来我家作客。
我娘让我陪他玩儿，可陪着个要人抱来抱去、坐都坐不稳的瘫子……怎么玩儿？
后来，我还是去了，瘪着嘴，朝谢宓翻了个白眼儿。
谢宓大概也碰到过我这样敢明目张胆嫌弃他的，他脸上刚挤出的笑容一下子垮了，变脸像是翻书。正如我不想陪他，他此刻估计也不想搭理我。
如此相看两厌，岂不正好？
偏巧，那日出了意外。
正当我与谢宓对峙，气氛凝固，周围仆从大气不敢喘一口，进退两难之时——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他利落地干掉了我的大丫鬟和谢宓的奶娘，其余零碎的下人隔得远，等回过神，我和谢宓已经被黑衣人挟持了。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大约是习武之人，总有些保护弱小的本性，一不留神，我就挡在了谢宓面前。然而，黑衣人冷笑一声，并不把我当回事。
他提步上前，轻轻一脚将我撂倒，然后一手一只，把我和谢宓像是拎猫一样抓了起来。紧接着，我觉得天旋地转上下翻腾，只见黑衣人几个腾跃，跳出围墙，后头哭喊惊叫不绝，但是渐渐变小，越来越远……
我和谢宓被黑衣人带到了城西破巷，他把我俩扔进了一间屋子就没管我们。谢宓半途就晕了，这会儿悠悠转醒，有些惊魂未定地望着我。
“别怕，那人出去了。”
我听父亲讲过不少沙场故事和江湖逸闻，此时还算镇定。只要不是立时杀了我们，大概就是当做人质，运气好的话，我与谢宓应该只会有惊无险。
“谁怕了？”谢宓瞪了瞪眼，挣扎着要爬起来，但他瞎折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翻个身，倒是弄得灰头土脸，像是身子不大听使唤。
我好奇地看了半天，谢宓气喘吁吁，终于抬起头，冲我吼道：“还不过来扶我？”
“为什么要扶你，你自己起不来啊？”
“你——”谢宓卡了壳，他要是能自己起来，不早就起来了。
我想了想，走到谢宓面前蹲下身，把他一只胳膊捞起来架在了肩上。
“你自己也使使劲儿啊。”说罢，我握住他的手，开始用力带他。
谢宓回过神来，也赶紧攀住了我，使劲儿往上拔高身体。
我听说谢宓是生病落了病根，人就废了。也不知是什么病，他好像大半身子都瘫了。我从没见过男孩子的身体这么软，这么沉，像是吸饱了水的棉花，一点儿都撑不住，还不停地往下滑，往下坠。
好不容易把他扯起来了，他半倚在我身上，扭着腿，一手死死勾着我脖子，一手撑着地，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
“那儿有张床。”他冲我抬了抬下巴。
哈？
“行吧……我背你过去。”
等把谢宓背了起来，我才发现他其实不重。和同龄男孩儿比起来，他身体太单薄，几乎没几两肉，腿还特别细，抓在手里大约只有我胳膊那么粗。
床在屋角，光秃秃硬邦邦，半点铺盖没有，只覆了层厚厚的灰。我不等谢宓张口嫌弃，翻身就把他扔到床上，吁了口气，道：“好了吧？”
谢宓倒是没吱声，他用力抓着床边，不自主仰起头。然后，我见到这个懒了半天不动的小瘫子突然弹了弹腿！
妈的，他能动啊？！
我立刻火大，而谢宓的腿动得更欢。
“你……”我本是要骂人的，却见谢宓神情痛苦扭曲，不似作伪。我吓了一跳，话到半头也掐变了调，只讷讷道，“没事吧？”
谢宓咬了牙，眼泪都沁了出来，可硬撑着没叫疼，只无助地任双腿踢蹬。
“你还有癫病的吗？”我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知所措的发颤。毕竟，我那时年纪不大，也分不清癫病发作和痉挛的区别，慌乱了片刻，便学着见过大人处理的样子，不顾谢宓的挣扎，硬是压在他身上，将他的嘴掰开，把团紧的手帕硬塞了进去。
不一会儿，谢宓消停了，委屈地瞪着我，恨红了眼。
而我趴在他身上想着，这小公子如果不发癫，长得可真漂亮啊。
最后，我们被救了出来。
大人可不会给小孩子解释原因，反正八成与朝堂上的事儿有关。至于到底谁牵连谁，倒是扯了很久的皮。
经此一事，我与谢宓算是认识了。
此后，我们同在青岫书院求学，一个常年睡觉，一个常年请假，每每也一起被先生打板子，终于滋生出了几分同袍情谊。
直至永德十五年。
三月，我低空飞过了书院小考，山长同意我次年去春选。
终于可以去入试选官，我雀跃着告诉了谢宓，但他半分没有替我高兴的意思，立时冷了脸不说，还破天荒地咒我考不上。
我向来是动手不动口的粗人，骂他不过，就去推他。
没想到，只一下，就掀翻了他的轮椅。
哦豁，完蛋了。
我被关禁闭反省，他自然是请假回家养伤。
事后，我有些后悔的。
这事儿跟谁讲不好，偏巧从山长那儿出来就碰到他了呢。
我朝唯才是举，哪怕女子亦可选官，寒门出身却风生水起的大有人在。
但像谢宓这样身子不好有残疾的，便是宗室子弟，高贵不凡，也要被隔在门外。
有时我也好奇，他又不能选官，干嘛来书院读书？
青岫书院是官办的，专供宗室勋贵和朝廷大臣家中子弟进学。书院来头大，管得严，又专冲着选官培养人才，没傻子过来修身养性。
谢宓究竟是哪根筋不对？
自那年出事后，平王夫妻进宫请旨，封了他的弟弟做世子。他这个尴尬的嫡长子不上不下，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指望着父母多活几年，多养他几年。
他跑来读书，约莫有自己的盘算，但着实无法入仕啊。
那我在他面前开心，大概有些刺激人。
可他也反应太过激了吧？
真是怪了。
平时关系还算不错，还都很巧地考砸了段考，多读了一年。
我觉得，我们当有几分情谊在的。
他是不是太小气了？
我不明白。
于是，哪怕被老爹押着上门赔罪，我也没去他卧房看他。
后来，谢宓一直没回书院，终于攒够了缺勤，被书院除名。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谢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