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来来,让我摸一下御赐的玉带,也沾一下子瑞的福气。”
一大早,严徽的院中访客络绎不绝,都是听闻严徽被招幸,借着贺喜而来一探究竟的少侍们。
御赐的玉带本被收在了衣橱里,又在众人起哄下取了出来,供人瞻观。
“我当初一见严兄面相,便知你是个有福之人,将来必定能得到圣宠隆恩。果然不出所料,被选入内廷当日,陛下就召见了你。想来点册的时候就已将严兄记在了心上呀。”
说话的是一名林氏少侍。严徽同他并不熟,只记得当初在茶会上被众人奚落时,也曾挨过他一记夹着讥笑的白眼。如今对方笑容可掬,姿态谦恭,同过去判若两人。
不仅这位林少侍,今日前来道贺的少侍们全都对严徽十分殷切。
“严兄穿的可是陛下赐的衣服?这衣衫可真衬得您玉树临风,气质不凡啊!”
“就是啊,严少侍容貌俊美,身姿挺拔,再适合这青色衣衫不过了!”
“往日竟不觉得严少侍个子这么高。”
各种直白的奉承络绎不绝,让严徽好生不适应。
还是宋沛最为直爽坦白,张口就说出了众人想问而还不知如何开口的话。
“子瑞,陛下龙仪如何?你随侍一场,都有些什么有趣的事,说来给兄弟们听听?”
无数道充满期待的目光落在严徽身上。
严徽谦虚一笑,斟字酌句道:“陛下容貌好似天山神女,秀丽端庄,华贵高洁,我都不敢多看。我奉召去长乐宫,不过是陪陛下听琴游湖罢了。志云、宣平二君也一同作陪。”
宋沛更感兴趣:“这两位可是当下最受宠的侍君,子瑞居然这么好运,一进宫就能同他们结识!他们两人看着如何?”
严徽瞧着一只只伸到脸前的耳朵,自然捡了各种好话,将两位侍君从头到脚地夸奖赞美了一番。对温延的清高冷傲,和杨骏的跋扈张扬只言不提。
众人听得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女帝宫中侍君并不太多,且都是她还在东宫时的旧人。
除了东君白氏,温、杨两名侍君外,还有一位品级更高的奉君郭氏,一位常年抱病而失宠许久的侍君穆氏,和一位默默无闻的少侍乔氏。
郭氏入宫时间比相君柳怀易还要早,位分仅在柳怀易之后,是如今后宫中仅次于东君的侍君。
天宁之乱后,柳相君故世,白东君辅佐女帝执政,无暇他顾,郭奉君便接替了东君,成了后宫事务的实际掌管者。后因才华出众,又深得女帝信任,郭氏如今执掌皇商,常年到处奔波,不常在宫中。
而失宠的穆侍君就是穆希的兄长。这位侍君当年也曾隆宠加身,风光无人能及。可惜他在一次射猎中落马摔伤,落下了顽疾,不能再侍寝。
女帝重情,倒没因此冷落穆侍君。但是穆家还是绞尽脑汁又送了一个小儿子进来接穆侍君的班。
至于最后一位少侍乔氏,也是先帝指给女帝的人。听说乔氏因为有些粗鄙,不得女帝喜欢,常年无宠,平时也不常露面。
这样排下来,温、杨两位正是后宫中无冕之王。若能同他们中任何一人结交,都是撞了大运。
众人又缠着严徽将昨日伴驾的经过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各自在心里写满了笔记,才告辞而去。
院门关上,严徽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里抹了一把汗。
“都是奴的不对。”陈三良让小宫人打了水,拧了帕子给严徽擦脸,“郎君心软厚道,被这些少侍们围着追根究底,也不好不答。奴应该早些想法子送客才是。万一郎君哪句话说得不妥当,可是要被人钻空子去搬舌根的呢。”
严徽知道陈三良是在借着自责,提点他谨言慎行。
他初次碰到这样的场面,确实没有什么应对经验,一时拉不开面子回绝那些人。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依旧出了一身冷汗。
“我记下了。”严徽道,“再有下次,一定多长些心眼。”
陈三良笑道:“郎君也不用太担心。您得天独厚,陛下偏爱,前途好着呢。”
严徽如今再看陈三良眼底那抹含蓄的笑意,明白这少年内侍肯定也是知道自己酷似柳怀易的事。
“陈三良,你是几岁入宫的?”
陈三良道:“奴八岁时就入宫了,拜了梁三圆总管为义父,是三字行里的小辈。”
严徽问:“这么说来,天宁之乱的时候,你就在宫中?”
“正是。”陈三良道,“奴那时在尚仪局里做杂务。天宁之乱后,宫人死的死,伤的伤,陛下又放了许多人出宫。奴手脚利索,又承义父照顾,才被提拔了上来。”
严徽斟酌片刻,试探着问:“那你可见过柳相君?”
陈三良对这问题毫不意外,流畅答道:“奴不敢夸口。奴只远远见过柳相君的仪仗,没法说个真切。但是义父是见过柳相君的,确实觉得郎君容貌同他像足七分。不瞒郎君,义父膝下义子众多,奴能争到这个伺候您的名额,可花了一番功夫呢。”
严徽不禁笑起来。
这陈三良真不愧是宫中老江湖,虽然平日里寡言少语,可阅历丰厚,见多识广,自己有不少地方都要依他提点。另外那个朱九青年轻活泼,却远没有陈三良值得倚重。
“郎君,”朱九青在一旁道,“有关您酷似柳相君的事,众人心知肚明,却无人敢明说。陛下于柳相君的心,旁人更是不敢轻易揣摩。现在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郎君的一举一动,还望郎君深思。”
严徽怎么不明白朱九青的意思。其实自从昨日知道了这个秘密后,他昨夜就几乎没怎么合眼。
严徽觉得自己好似无意中得到了一把开启宝库的钥匙,可是那扇尘封已久的大门后,究竟是富可敌国的宝藏,还是一头凶猛食人的妖兽,没有人知道。
严徽梦到那扇门自己开了,刺目的金光从门中射出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呼唤他走过去。
那是他听过后就忘不了的,女帝轻快的笑声。
于是,他一步步朝那片光芒走去,心跳如鼓,明知前方危机四伏,却停不下脚步。
门内竟然是一处宏伟华丽的宫室,帷帐重重,轻纱飘曳,风自四面八方而来。严徽瞬间就迷失在了纱帘之中。
只听笑声飘渺,忽东忽西。
“陛下?”他高呼,掀开纱帘,追着那笑声而去。
脚下忽然一空,严徽骤然跌落——而后醒了过来。
天才刚刚开始放亮,天地间如浸在幽蓝湖水之中。早起的鸟儿在枝头拉开了嗓子。
严徽有晨练的习惯,每日早膳前都会在院中跑跳打拳,活动筋骨。随着旭日逐渐高深,寒露消散,他额头鼻尖也出了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子瑞哥好生勤勉呢。”沈默跨进院门,“难怪你身段雄武刚健,看着好生教人羡慕。”
“一日不练十日空。”严徽笑道,“而且成了习惯,每日不活动一番,浑身不自在。行简,你要不跟着我一道练?早日将你这福贵肉消下去,变回美少年本色。”
说着,严徽伸出手中的长棍,轻捅了一下沈默胖乎乎的肚子。
沈默忙笑着躲:“哎,我就是来和子瑞哥谈这事儿的。昨日我听文晋哥说,他们明和殿的少侍们组了一个蹴鞠队。我想咱们永和殿也可以组一个。有空便一道蹴鞠,打马球。这一来,两殿的男儿们可以多聚聚,二来,我也可以借此把这身肥肉给甩了。”
当朝的后宫规矩远不如前朝那么多,这群少年郎又正是热血沸腾,闲不住的年纪,若不给他们寻些事做,怕用不了几日就要被憋坏。所以,后宫条件优渥,马场校场,全都随意使用。
“好事呀。”严徽一听便十分乐意,“算上我一个。我听说南北的蹴鞠规矩略有不同,还得先熟悉一下……”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不待严徽遣人去打探,他的内侍陈三良已快步走进了院中。
“郎君,是内廷监来人了,奉陛下旨来召人伴驾。各院的郎君们都忙着擦嘴更衣呢。”
现在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许多少侍没准正在床上还没起来呢。女君这一招,还真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也不知道陛下今日召见谁。”严徽随口说了一句。
永和殿里住着九名少侍,各个系出名门,才貌出色。女帝大概会轮流召见,熟悉一下。
可是当内庭监的人再度迈进严徽的院子,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将圣意揣摩对。
“陛下召见严少侍伴驾,还请少侍移步。”
严徽才打完拳,淋淋的热汗正自头上往下淌,不由窘迫道:“有劳公公通报,还请公公稍等片刻,容我沐浴更衣。”
“陛下让你速速去呢。”那内侍蹙眉,可是看严徽汗流浃背,确实不是适合面见君王的样子。
“罢了,少侍还请快一点。耽搁了时辰让陛下等,我俩可都担不起这罪名。”
严徽一头扎进浴房里,就着凉水冲了个澡,匆匆换了一套干净衣衫,又将女帝赐的玉带系上。
临出门时,严徽脚步一顿,挑了一个薄荷香囊,挂在腰间。
严徽记得,长乐宫中点的是雨后香。两位侍君,一位熏兰草香,一位熏竹叶香。就连贺兰敏君身上带着的都是一股清爽的水荷香。
严徽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上了轿。眼角看到左右院子里都有人探出脸来朝这边看,羡慕嫉妒之色在眼神中无声地交流,传播开来。
同届的其他少侍们连陛下的人影都还没见着,严徽却是接连被召见第二次了。这个偏远海岛来的小子凭借这一张酷似亡者的脸,俨然已抢先走在了同伴们的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