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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烟尘渐渐消散,现出一众人影来。

      外面正是日照中天时,天光大亮,里面适应了黑暗的诸人被巨响所震,一时都收了手,但却被光线照得一时睁不开眼看清楚外面来人的模样。

      霍青桐也不回头,只眯了眼盯着张召重,倒是听到李沅芷高声叫一句:“师哥!”率先从人群中返身折回,飞奔出来。

      李沅芷固然跟着陆菲青习武数年,但终究是个不历江湖险恶的官家千金。偷溜出府和霍青桐交手还能说是刺激有趣,但昨夜又是爆炸又是打斗,她父李可秀更是生死未明,她自己也几番在张召重手里生死一线,少女无依,一腔惶惶。

      故而在一眼认出余鱼同时,她强自撑着的心神如同找到了个决口般,一下子都溃散了下来。

      她此时完全想不起来李可秀这番遇险,便是红花会的手笔,更想不起来她这个师哥身为红花会的十四当家,她就这么当着众人认了同门将来会对她父亲的仕途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在这个只见过一回的同门师哥面前,她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夜的惊惶,一夜的忧惧,都随着眼泪冲出来。

      听到来的是余鱼同,霍青桐便知道是红花会的接应到了,随着卫春华背着她朝后退了两步,便看到数十张硬弓开弓如满月,寒光闪闪的箭镞,对准了里面的官兵和张召重。当中一人,身长玉立,手执珠索,正是陈家洛。

      强光之下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霍青桐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形。尘影蒙蒙,生死之后,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光影之间,她突然就想起汉人常说的“恍如隔世”来——重来一世,至今,她才真正有了隔世之感。

      勾住卫春华脖子的手不由紧了紧。男人温热的体温贴着掌心,她甚至还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真实得令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那“隔”的一世,几多心酸。

      “总舵主,快,四弟在这里……”

      赵半山的声音里焦急万分,然而话音未落,就只见一个身影从陈家洛身后掠进来,虽也是一身男装打扮,但一声“四哥”,声音娇嫩,霍青桐认得正是文泰来之妻鸳鸯刀骆冰。

      原本此行援救文泰来,红花会众人唯恐骆冰关心则乱,露了马脚,再加上她身上还有伤,便特意将她留在外面接应。不想她左等右等,只等来总兵府里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情急之下,余鱼同自然是拦不住她,只能随她一同率人进来。不想误打误撞,反倒是率先将陈家洛和李可秀救出。

      陈家洛听赵半山的语气有异,本来要去看文泰来的,但往里走了两步,遥遥看见骆冰伏在文泰来身上喜极而泣,便不好再上前,转而向霍青桐询问伤势:“此番能顺利营救文四哥,全仗姑娘费心筹谋,累及姑娘受伤,在下实在惶愧。”

      现在又岂是说这些场面话的时候!

      霍青桐皱一皱眉,心里实在挂念随她一同前来的族人的安危。正要追问,余鱼同忽然道:“贵部诸人已由令兄接应西出城门,一路都有我会中兄弟沿途护送,霍姑娘还请放心。只是近几月里贵部族人怕是难再进安西镇行商了。”

      他看着骆冰找到文泰来,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黯然,安慰了李沅芷几句,将她父亲虽受了伤却并无生死之险的消息告诉她之后,就又向霍青桐报了平安。把心神都放在会中事务上,也好不去多想骆冰和文泰来伉俪情深。

      霍青桐总算放下心来,向他道了谢。她前世来中原夺经时他正在外寻访文泰来的下落,两人不曾见过面,等再见时,已是余鱼同容貌被毁,剃光了头发出家做和尚的样子了。现在面对面见他少年英俊,样貌斯文,不禁心中微叹。

      前世红花会众人都只说他是为救文泰来而伤,但他痴恋骆冰,霍青桐也是身在情网之中,又怎会看不出来?

      就在这时,骆冰从地道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手里拿了把长剑就往张召重刺去:“都是你这狗贼伤我丈夫……”

      “四嫂……”余鱼同虽然在和霍青桐说话,但注意力始终都在骆冰那里,骆冰刚从地道里探出身来,就被他看到。

      陈家洛和常氏兄弟唯恐她对上张召重吃了亏,也跟着抢上去,另一侧的赵半山则动作更快,双手一扬,一连打出五支袖箭,分取张召重周身要穴,一面一个云手,使了个巧力,将骆冰扯了回来。

      “四哥,四哥叫他们给害了……”骆冰被赵半山封住招式,愣了一愣,脸上泪痕未干,只说了这一句,紧跟着身形一晃就晕了过去。

      文泰来死了?霍青桐不禁皱眉。前一世文泰来明明受了极重的伤也不曾身死,他若是现在死了,那还有谁能将陈家洛的身世说出来?

      “先人板板,先杀了这龟儿为四哥报仇。”见骆冰这副模样,余鱼同原要上前扶,然而见赵半山已将她扶住,微一迟疑,就当先跃下地道查看,而常伯志也心焦如焚,看着在弓箭下不敢妄动的张召重来了火气。

      “我为朝廷效力,奉圣旨擒拿叛贼。你们以多取胜,张某人今日虽败,也不算丢脸,不若大家同归于尽!”

      张召重才提剑拨开五支袖箭,就和常伯志对了一掌,话说得强硬,心中却是暗暗惊惧。他也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皇帝面前的红人就变成了他心心念念要抓回去领功的叛贼头子,但他却知道现在自己身处强敌围绕之间。单一个霍青桐剑法精妙已是令他头痛不已,放在寻常单打独斗他或许还能以内力取胜。

      但赵半山方才那五支袖箭上的内力已然震得他虎口发麻,常氏兄弟的黑沙掌也令人心惊,怕是今日难有善局。于是趁着一对掌撤手后退的工夫,从怀中掏出火折子晃亮,掷在地上,点燃了地上的方才清兵带进来的火把,足尖一挑,将火把挑到手上。

      这间塌了的房间虽然已经被红花会众人拆了大半,但空气中还有残留的火药味,若被火星子燃了,引发第二次爆炸,规模定然是及不上昨晚,但众人此番都离得近,再加上文泰来和余鱼同都还在地道里,张召重一句“同归于尽”,说得倒是不假。

      众人都被文泰来的伤势分了心神,霍青桐也心悬族人安危,一时没防着他行鱼死网破之举。

      陈家洛沉吟了片刻,忽向霍青桐拱手道:“霍姑娘可要取此人性命?”

      霍青桐眉梢轻扬,已然明了了他的打算。无论文泰来生死如何,张召重在赌他不欲拿红花会中人的性命冒险,而陈家洛确实也不愿在此时和张召重硬拼。他是红花会的总舵主,在场诸人,是进是退,都只听他号令,唯独她不是红花会中人。她现在伤了脚无法行走,但这伤也与红花会脱不了干系,陈家洛想放张召重走,自然要征求她的意见。

      摇一摇头,霍青桐只看了李沅芷一眼,轻声道:“你令他发个誓,今日之事,李大人都不知晓,他不可去皇帝面前胡言,就放他走吧。”

      李沅芷听到父亲无恙,心中大安,已然止住哭泣。此时听到霍青桐这么说,不由破涕而笑:“多谢霍姊姊挂心啦,到了皇上面前,谁说的有理还没一定呢!”

      霍青桐两世为人,抗击清军都只为族人的生存之地而战,从未如同红花会那般要颠覆满清江山,故而对这朝中的官职,为官者的做派一概不知。她只道李沅芷和余鱼同是同门,李可秀又失了钦犯,这番变故被张召重报到皇帝面前,怕要害了李沅芷的家人。却不知张召重是御林军骁骑营佐领,既无家世,又无军功,而李可秀却是新任浙江水陆提督,若非深得乾隆信任,又怎会握得江南兵权?这两人若是攀扯起来,不说事实如何,单看乾隆愿意相信何人所言,就能定论了。

      李沅芷到底官家出身,这点眼界还是有的,心里感激霍青桐为她考虑周全,说出来的话仿佛一鞭子狠狠抽在张召重脸上,令他脸色发青。

      他方才确实是有弹劾李可秀的打算,哪怕最终不捅到乾隆面前,也要用这件事好好令李可秀许他一个前程,却没有想到在这安西镇里,是李可秀请他帮忙,一旦回到朝堂上,他和李可秀之间,简直天差地别。

      陈家洛听她这样说,点一点头,转而朝张召重道:“你既责我红花会以多胜少,我也不占你今日气力耗尽的便宜,不防你我定下他日单打独斗,我再为文四哥报仇,如何?”

      逃过今日之危局,拼出一条生路,张召重自然道好。他动不了李可秀,还有死了的吴国栋将这桩事顶下来。再者,他不动声色地卖李可秀个人情,李可秀要将此事在皇帝面前遮掩过去,自然也会保他一保。这官场的来去本就是如此,张召重这些年来也见得多了,原本是没门路,这番倒是能因李沅芷和李可秀攀上些关系,又何乐而不为?

      陈家洛一言,红花会诸人再气愤,也放下手里的弓箭,让出一条路来。

      张召重待诸人退开,抛出手中火把,提气纵身,全力飞掠而出。

      走了张召重,剩余的清兵自然是纷纷抛下兵刃投降。红花会诸人令他们出力挖开地道,将文泰来抬出来。

      只见文泰来浑身染血,气若游丝,但还有一脉心跳未绝。当下众人分作两拨,当先一拨,以身上不带伤的常氏兄弟为首,和赵半山一同护送文泰来和骆冰南下就医,卫春华在后缓行。另一拨则由余鱼同为首,继续打探天山北路清军的活动。而陈家洛则想再折回回部,送霍青桐回去之余,也顺便再去看看喀丝丽。

      霍青桐正要拒绝,余鱼同送走骆冰,怔怔地走回来,看到霍青桐突然又想起一事来:“霍姑娘,令兄临行时还有一事令我转告。”他之前原想一起说的,只是骆冰突然朝张召重发难,一下子将他全部的注意力引了开去。

      霍青桐已知族人平安,清军还没有新到任的将领接替兆惠,霍阿伊再有什么事,也不至于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故而也不以为意,只向余鱼同道谢。

      不想余鱼同却道:“令兄说令尊欲向清军求和,令他带了礼物赶往北京面见皇帝,他先行一步,族中诸事便劳烦姑娘多多……”

      “求和?”电光火石之间,霍青桐骤然想起来。前世她黑水围大胜清军之后,木卓伦也是动了求和之念。他只以为乘胜求和能令清军知难而退,还以绘有喀丝丽画像的一对羊脂玉瓶为礼,却不想正是这一副画像,令乾隆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不但撕破合约几度向西用兵,更下令要夺喀丝丽入紫禁城!

      前一世木卓伦做出求和这个决定时,她正好在师父那里,不及阻止。知道之后只道阿爹糊涂,与虎谋皮。紧接着乾隆增兵,她又与父兄生出间隙,病势沉重,应变不及,难敌清军势众,终究无力回天,饮恨于乱军之中。再之后又是喀丝丽身死,紫禁城之变,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天山双鹰殒命紫禁城中,她满心悲伤郁愤,根本没有闲暇余力再想其他。

      但随红花会众人从北京回来后的一年里,师父,父亲,妹子,兄长,她一一祭奠,向真神祈求他们灵魂的安宁,一遍一遍的思念之中,不知不觉间,许多之前她没来得及想到的事情一一浮现于脑海。

      为何木卓伦送羊脂玉瓶时正好她不在?为何回族有那么多宝物,偏要送那对有喀丝丽画像的玉瓶?还有那个清军使者,总是要打仗的,明明可以不用喀丝丽去回信,木卓伦却还是让她这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妹子孤身到清军中去送信?

      若非有陈家洛护送,喀丝丽怎还可能回得来?

      回族女子虽不像中原女子那样足不出户,但也男女有别,常带面纱。未婚的女子将随身的束带送于心爱的情郎便是许亲之意,喀丝丽就在偎郎大会上将自己许了陈家洛。而木卓伦却将她的画像送于乾隆,用于求和,这其中深意,每每想到,霍青桐都就不觉心惊。

      却不想如今她占尽了上风,木卓伦还是有同样的打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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