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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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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召重!”
霍青桐的长剑早已遗失在爆炸中,她不及回头,手里先扣了一把铁莲子,顺着张召重声音传来的方向激射出去。
塌了半边的洞口里发出几声闷哼,黑暗之中,又听砰砰数声掌击,霍青桐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顾不得脚上疼痛,一把扯着卫春华伏到地上。
又是一阵碎石如雨簌簌自头顶落下,轰隆隆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愈发震耳欲聋,仿若惊雷滚滚,声势惊人。
“你再击几掌,这石洞就要塌了!”霍青桐扬声喊道。她唯恐加大石洞的震动,不敢运用内力,本就沙哑的声音几乎被乱石隆隆的声音掩住。
张召重的掌力一停,声音从洞中沉沉传出:“反正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致我于死地,不若大家一起死。”
“你停手,我们也停手,两不相犯,如何?”霍青桐冲卫春华竖起手掌轻轻向下按了按,示意他伏在地上不要动。
张召重也是惜命之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行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的下下策,现下一听霍青桐的话,自然是立刻收手,严神以待片刻,见霍青桐果然不再打铁莲子出来,便跟着又道:“我现在要出来,你们若是妄动,休怪我出尔反尔,一掌震塌这里。”
霍青桐咬了咬唇,目光四下一扫,只见这石窟被张召重方才的掌力一震,几乎已经塌了一角,朦胧的天光自外面照入,不甚耀眼,只照出支撑着他们头顶上那根巨大横木的大石上数道裂缝,触目惊心。
黑糊糊的洞口里不断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里面的空间极为狭小,张召重要出来还很要费一番力气。
霍青桐悄悄解开卫春华肩上的绷带,借着朦胧透进来的些许光亮,只见他肩上的伤口果然因刚才这么一挣迸裂开来。霍青桐在他肩头一按,指尖沾了鲜血,往他额角一抹,又在他脖子上涂了一圈,轻声道:“别与他硬拼。”
卫春华仿佛一头伺机待扑的野豹,全身的肌骨都蓄满了力,只等张召重出来,就要扑上前去。听了霍青桐这一句话,肩头被她轻轻一按,慢慢卸去劲力,放松下来,只心中的警觉防范依旧不减,目光紧紧盯着那黑咚咚的洞口。
洞口人影一晃,霍青桐暗暗又扣一把铁莲子在手中,却见一双脚先从洞内探了出来。
足上无靴,雪白的罗袜上污渍点点,血迹斑斑,只露出一双小巧秀气的足踝,皮肤细白,盈盈一握。再往上,却是一袭夜行男装打扮。
如此形状,除了李沅芷,还能有谁?
霍青桐不想李沅芷竟落到张召重手中,扣着铁莲子的手心里顿时出了一层薄汗。只见她双眸紧闭,额角一处长约半寸的伤口,刺目的血肉倒翻出来,衬得她的脸色一片惨白,也不知是晕是醒。
张召重身高肩宽,唯恐出来时被人偷袭,便先将李沅芷推了出来,挡在洞前,自己再一手提了她背心,一手撑住洞壁的碎石,慢慢钻出来,目光如电,向霍青桐和卫春华身上一扫,见卫春华满身满脸的血,半伏在地上,一副伤重无力的样子,便面向霍青桐,扣了李沅芷的肩膀,往后退了半步,背脊靠到方才爬出来的洞口处。
他以李沅芷为盾,站在李沅芷身后,没看到她紧闭的双眼悄悄睁开一线,朝霍青桐轻轻眨了眨。
两个同样穿着男装的女子眼神相处,迅速交换了个眼色,然后一同抿唇。淡若柳丝的笑容仿若春风乍至之下轻轻起舞的花瓣,那灰蒙蒙,飞扬扬的尘土好像在这一笑中化为一层薄雾,环绕着头顶射入的一线天光,袅袅婷婷。
“李姑娘也受了伤?”霍青桐并没有掩饰自己看到李沅芷时的惊讶,只是流露出一丝不解看着张召重,“李可秀调任浙江水陆提督,手握兵权,张大人敢伤他的千金,莫不是这位李大人也已经被你……”
“胡言!”张召重一声断喝,他一身追逐功名,只望官运亨通,锦绣前程。李可秀的官职远在他之上,又深受皇恩,很得乾隆的信任,若是霍青桐这话传到他人耳中,不管李可秀在这火药堆里最终是生是死,他的仕途都将大受影响。
念到此处,张召重看着霍青桐的眼中不由露出几分厉色凶光来。
只不过,他还不及发作,被他抓在手里的李沅芷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爹……爹爹,我要爹爹……”
张召重本是提住她的后心,手掌就按在她背上,若是换做旁人被他如此挟持在前,只要稍有异动,他掌力稍吐就能要了她的性命。可偏偏李沅芷是李可秀的女儿,出来时用她挡在自己身前,若是霍青桐横施暗算,这一条性命自然是算在她头上。可现在若是再施掌力,他不但脱不了干系,甚至还自投罗网,坐实了方才霍青桐胡言乱语,诬他杀了李可秀的罪名!
就这么一迟疑,竟被李沅芷一把挣了开去,跌跌撞撞扑到霍青桐身侧,反而正好将卫春华隔在了最外面。
霍青桐伸手拉了她一把,便不再看那两个男人,而是查看李沅芷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处。
不想李沅芷脸色突变,手腕一翻,脱开霍青桐的手,并起两指,竟是以指为剑,直指霍青桐的咽喉!
好在手指终究不是利剑,李沅芷的功夫和对敌经验也远远不及,霍青桐虽然惊讶,出招却比她快了许多。李沅芷的手指还未触到她的肌肤,整条手臂便突然一阵酸麻,从霍青桐喉口划过的指尖劲力全失,好似在她脖子里轻轻摸了一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又被霍青桐拉了过去。
“你放手!”李沅芷瞪着一双水色分明的眼眸,面色飞红,用力挣扎。
霍青桐方才不知李沅芷为何突然翻脸,而现在见了李沅芷这面目绯红的模样,突然醒悟过来。
她们两人虽然都是女扮男装,可李沅芷一头秀发披散,足踝骨骼纤细,女儿身早现,而霍青桐虽也是披散了头发,回人男女却是不似清朝统治下的如此一眼可辨。更何况,霍青桐早知李沅芷是女子,李沅芷却是一无所知。她只当霍青桐是个普通的回族青年,这般检查她身上是否带伤,哪怕没有歹心,也是轻浮浪荡到了极致。她若是手中有剑,早就一剑刺了上去。
回想前尘,当初是李沅芷扮了男装,动手轻薄,岂知世事变迁,现在竟反了过来。
霍青桐性子沉稳,又是大敌当前,没有存心戏弄她的意思,心中好笑,面上也只摇了摇头,放松了手转而抬头看了张召重一眼。
方才她与李沅芷交的那一招动作极快,就好像是李沅芷身形不稳,她伸手扶了一把。饶是卫春华离得近,也阻拦不及。而张召重却是本来就不长心思算计,一时拿不准她二人打得什么主意,提着剑不敢擅动。
霍青桐淡淡一笑,仿佛全没看到他手中的凝碧剑剑尖急颤如毒蛇吐信,朝李沅芷道:“我是回部霍青桐,霍阿伊是家兄的名讳,你仔细看一看,我到底是男是女?”
她虽是问的李沅芷,张召重却是骤然大惊:“你就是霍青桐?是你杀了兆惠将军?”兆惠之死,连带着千余精兵的全军覆没,令翠羽黄衫霍青桐之名几乎被传成了个怪物。张召重原不以为然,只道一个女子又能有什么能耐,多半是兆惠无能,手下的兵马又都是些京城里养惯了的八旗子弟,才折在个女人手里。
听他话音惊疑不定,霍青桐也猜到几分他心中所想,冷笑道:“是我杀的又如何?莫说兆惠武功稀松,便是你,又能与我拆多少招?”
张召重脸色微变。他从来都自负一身武艺,如今武当派的掌门虽然是他的师兄马真,可他的剑法武功却早已超出了这位师兄许多,即使放眼武林,能胜过他,甚至与他身手相当者也是寥寥无几。柔云剑法密如绵丝,长于蕴劲蓄力,后发先至,可每每与霍青桐交手时,竟时时生出失尽先机,应变滞涩之感。他原就深叹此人小小年纪剑法精妙高绝,招式出奇诡测,实乃他平生之大敌,却不想他竟是输在个女子手中!
想到这一点,张召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凝碧剑。
霍青桐此时手中无剑,又半靠着石壁不动,李沅芷挣脱开来她也不曾探身去追,显然是腿上受了伤,若他现在一剑杀了她,今后便少了个敌手,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曾不及一个回人女子!
狭小逼仄的洞窟里杀意渐浓,李沅芷突然朝霍青桐靠了过去,主动拉起她的手,轻轻一晃:“霍姐姐,我张师叔虽然是朝廷命官,可他和我爹爹一样,都不会多管那个兆惠的事,左右也轮不到他们做将军。我师父若是知道你们两位打起来,可真要为难死了!”说完,又回头望向张召重,盈盈一双眼再眨一眨,叫道,“师叔……”
张召重自幼习武,虽然武艺高强,又一心跻身官场,性子却是踏踏实实,古板得很。少女乌发如云,白皙小巧的脸颊上又是泪又是血,羞红的云霞将散未散,一双大眼里满是害怕犹疑和伤心委屈,端的是楚楚可怜,柔弱无依。
他虽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可还未娶妻生子,平素里又只知练武,接触的女子也多是性子泼辣的江湖中人,几时见过这般大家闺阁女儿之态?当下便是一愣,竟是突然想到,眼前的这个美娇娘是提督之女,如能娶她为妻,既得娇妻在怀,又于功名前途大有好处,可谓是如意之极,称心之极。
至于两人那师叔侄之名,他虽不至于和武当的两位师兄公然反目,可投身官场,也算得上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日必定是愈行愈远,两不相干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李沅芷和霍青桐俱想不到他竟突然想到了这一层,只觉得他剑上一触即发的杀机渐渐散去,霍青桐长眉一扬,拍了拍李沅芷的手道:“李小姐多虑了。我们要离开这处洞窟,还要烦劳张大人出力帮忙才行,可若要毁了这洞窟,我纵然伤了脚踝,行动不便,却还是可以勉力一试。我们若都出不去,自然也打不起来,你师父也就没了为难之处,而我们若是合力一同出去了,彼此相助,和和睦睦的,你师父自然也就不必为难了。”
张召重目色一凛,陡然回过神来。
他方才能以掌力将这洞窟的顶上承重的石块震碎了一半,逼得霍青桐不放暗器,由他出来。可却也令横于他们头顶上的数块巨石都压在两根焦黑的木梁上,摇摇欲坠。这两根木梁既托住了这洞窟的空隙,却同时也挡住了光线射入的出口,稍有移动,他们哪怕是化身为飞鸟,也来不及在巨石塌落之前逃离出去。再加上这洞窟的空间狭小,若是霍青桐拼死毁去其中一根,他纵有宝剑在手,只怕也阻她不住。到时候,便是鱼死网破,四人皆被巨石碾压成肉泥的下场。
“你是说扛住这木梁,一个一个出去么?”天光渐亮,李沅芷稍稍抬头,便也看清了那两根木梁的作用,她看了一会儿,又低头想了一会儿,一指一直伏在地上不动的卫春华,问道,“可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扛?难道都叫我张师叔一个人扛么?这木梁那么重,他一人怎么扛得住?”
她声音清脆,一副护着自己人的任性语气,纵然天真得有些不知事,却听得心中早打了别样如意算盘的张召重胸怀大畅,不由勾了勾唇,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
霍青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两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我伤在足踝,站都站不起来,肯定是不成的了,要不然你来扛?”
一句话说得李沅芷无措地看向张召重。张召重一怔,他本就没有应变之长,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卫春华满身是血,显然确实是伤得不轻,而霍青桐的脚踝肿得鼓起一大块,更是做不得假。他想了又想,只能叫李沅芷先扶起霍青桐,关照她如果有一发现什么异动,就直接放手。霍青桐剑法再高明,脚骨断了站立不稳,坐着还不防事,若是被人扶着站起来,只要李沅芷一松手,她就失了战斗力,就算想从背后偷袭他,也是有心无力。
李沅芷答应了一声,张召重又长剑一抖,转了个向,虚指在卫春华背上,喝道:“劳烦红花会的好汉与张某一同扛一扛那木梁,让女人们先出去可好?”
他想得也算周全,以红花会中人素来的行事之风,纵然李沅芷出身官门,也断不会拒绝他这个提议。而李沅芷扶了霍青桐出去后,这洞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人,就算卫春华不曾受伤,没了霍青桐在他背后,他也有十足的把握抢在他前面离开这洞窟,再从外面一掌把这红花会的余孽葬送在这石头堆里。
至于伤了脚骨行动不便的霍青桐,失了这两败俱伤的威胁把柄,又有何惧?拿下这谋刺朝廷命官的回回反贼,则又是他大功一件!
卫春华一直依霍青桐的话伏在地上不曾起身,凝碧剑的剑尖点在他的背脊上,微微一用力,便是一阵森寒的刺痛。
“你的伤势如何?”霍青桐探了探身,一手扶着李沅芷的肩膀借力,一手扣住他的脉腕。
卫春华会意,故意粗喘几口气,摇摇晃晃地扶着石壁站起来,断断续续道:“在下能扛多久算多久,唯……尽力而已……只劳烦……姑娘脱身之后,替我向会中……兄弟们……报个讯。”
张召重闻言暗自冷笑,凝碧剑在微光下好似一泓清流,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