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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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的寨子从来都不是在鸡鸣中苏醒的。这里的百鸟起的比太阳还早，丛林里、寨子里，一声长一声短的啼鸣次第而起，叫破了人们甜梦乡里的初晓。
赫哲醒了过来，外面的天才刚亮，青色的竹窗有湛蓝的光线穿过，大半个寨子都浸在薄雾里，显得格外不真切。
他在晏兮的床边睡了一宿，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枕压已经麻木，活动一下手臂，他起身去看晏兮。
晏兮还在睡，他安静的躺在床上，一只手被自己抓着，另一手直直地放在身侧。头枕在墨鸦一般漆黑的发上，衬得脸色格外苍白。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蝴蝶似地停在那里，纹丝不动。
像是那天梦里看到的一样……像是死了……
这个突然闪过的念头像是一只漆黑的手，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这个念头的真实性，于是小心地起了身，坐到晏兮床边，用手抚上他的侧颈。那里有淡淡的体温和跳动的脉搏。
他松了一口气，却又仿佛没察觉到自己的心安。
晏兮离他很近，可以闻得见熟悉的沉水香的味道。赫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手遵循着身体的本能，缓缓划过他的脸颊，停在那双柔软的唇旁，无意识地摩挲着。
赫哲俯下身，一点点靠近。
他开始听得到晏兮的呼吸声，看得见他睫毛的轻轻颤动。
淡淡的鼻息扑到他的指尖上，赫哲心中突然同时升腾起愉悦与悲哀这两种情绪，它们糅杂在一起，唤醒了他的意识。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感情，他甚至惊异于一路污泥中淌过来、已然漆黑的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感情。一方面他又悲哀，悲哀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精心架好的舞台，一个一个局一幕一幕戏，演到现在竟看不清深陷其中的那个究竟是谁了。
从不知情为何物的他问了自己。
这感情，有解无解？
他最终放下手，慢慢直起了身。
赫哲犹豫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软弱。
就在这时，晏兮的眼皮轻轻翕动，他睁开了眼睛。
晏兮刚醒，脑袋也不甚清楚，一双迷蒙的眸子映进赫哲眼帘。
他看着四周熟悉的布置，轻轻笑着说：“我回来了啊？”
赫哲吻下去之前，脑海中只闪过短短的一句话。
我非良人。
是的，他本非良人，所以他逃避了，避开了这条路上所能看到的不幸，单方面地下了最自私的决定。
你是我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灵魂。
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什么手段。
你必须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晏兮当下便愣住了，他被赫哲重重地压在身下，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还没明白过来赫哲在做什么，这个浓烈而灼热的吻就席卷了他口腔的每一寸角落。
直到屋外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晏兮糊成一团的脑子才有了反应。他推揉着身上的人，开始挣扎。
赫哲把他的双手牵制住，压到床头上，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脑勺，霸道而强硬地加深了这个吻。晏兮的眼角被逼出了泪水，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抗议。
屋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叫门声，晏兮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终于一把推开赫哲。
墨茗小心地探进头来，却惊讶地发现屋里两个人都醒着。
她以为自己打扰了晏兮休息，语无伦次道：“谷、谷主您醒啦？朗香姐让我叫赫哲先生去吃饭的……您再睡一会吧……”
晏兮不说话，他看着赫哲，眼圈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赫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对墨茗说：“这就过去了。”
“谷主？”墨茗看着神情恍惚的晏兮，欲言又止。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晏兮脑海中一片混乱，震惊、迷茫、不安，无措的百般心思在他心中来回冲撞着，但却找不到一个发泄口。
刚刚发什么什么？一个吻？为什么？怎么办？
是因为——喜欢吗？
可是，这件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们之间，两个……男人之间，却让人感到一丝荒谬。
不不不——是别人会这么想，这都不重要。
晏兮发现，他不在乎。
是的，他混乱、震惊但却没有丝毫厌恶。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是喜悦的，一丝带着扭曲的喜悦。
因为终于有人愿意给他他最奢望的东西了。
爱，这对他来说，是多么神圣、纯粹、却又遥不可及。他从未真正得到过，以至于现在有人把这一小片真心放到他手里时，就算无法回应，他也想紧紧地攥起来藏在手心里。他慌乱无措，却又珍视万分。他害怕的不得了，生怕自己再摊开手掌的时候，这一小片真心就不见了。他发现自己很想要这样的爱，他知道如果自己回应了，甚至有可能得到一整颗真心。
可是——可是就算他如此渴望，却也不能给予任何回应。
因为他开不了任何口，说不出任何一句承诺。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身不由己里面，他的思想、感情、甚至生命，通通都是。
他从来都不属于他自己。
晏兮抱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从喉咙深处发出闷闷的笑声。他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了。爱这种东西，就算他遇到了又能怎样，不过是徒增悲哀。
那他又慌张什么呢？不安什么呢？欣喜什么呢？
晏兮沉闷的笑声渐渐大了起来。
他笑自己刚刚的心思，那可真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自作多情啊。
墨茗不明白晏兮到底怎么了，只能束手无措的站在一旁。
她听见晏兮在笑，却觉得这笑声里有莫大的悲恸。反倒是她怀里抱着的卷耳，轻轻跳到晏兮床上，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用头去蹭他苍白的手指。
为什么有人的笑比哭更让人伤心呢？
墨茗不明白，她只能向前一步，伸出手去抚摸晏兮的肩膀，有些难过地说：“谷主，别笑了。”
赫哲推开卧房的门，到了中厅。朗香已经坐在了竹桌旁，桌上也摆了简单的饭食。他扫了一眼，在朗香对面坐下，开口道：“朗香姑娘有什么事么？”
朗香说：“叫你吃饭而已。”
赫哲笑了一下，说：“姑娘但问无妨。”
朗香听到这话，也不客气了，她双手抱怀，一副审讯的口吻问答：“你到底是谁？”
“阿史那·赫哲。”赫哲道：“狼阏人，奉父汗之命来求一块镇南木。”
见朗香阴沉着脸不说话，赫哲便笑道：“怎么？姑娘是希望这次能听到不一样的回答吗？”
“可是——”赫哲又说：“事情本就如此。”
朗香依旧不答话，赫哲只好问她：“姑娘是不信任我吗？”
“不，我信你说的话。”朗香终于开了口：“但是我不信你这个人。”
她不懂那些城府心机，但却拥有野兽一样的自觉。她嗅到的，是这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危险气味，她的自觉告诉自己，这人绝非善类。
可是——
当这个人在晏兮身边时，那些让人胆寒的感觉却都消失了。呈现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克制却又很浓烈，但却不是坏的。
朗香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种感觉却让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从绣包里掏出一个棉布包裹的东西，啪一下拍在赫哲面前。
赫哲伸手揭开那块蓝草染色的棉布，发现里面躺了一块木头。漆黑的表皮，断口处可以看到翡翠一般的碧色，淡淡的木头香气，散发出让人安定的力量。
赫哲眉头一皱，问：“姑娘什么意思？”
“给都给你了，还能有什么意思。”朗香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哪来的赶紧回哪去吧，里屋那个臭小子也给我带走。”
赫哲摇摇头，道：“晏兮不会走的。”
“镇南木都给你们了还想怎么样？”朗香怒目而视：“敲晕了带走！”
“敲昏了也没用。”晏兮倚在门口看着朗香：“他说的对，我不会走的。”
“有病是不是！？”朗香嚯地站起来，一脚踢飞了自己刚坐着的凳子，怒道：“都挤我寨子里干嘛！”
那凳子噼里啪啦一路滚到大门口，刚从卧室出来的墨茗险些被砸到，吓得大叫一声。
“你说干嘛？”晏兮看也不看那凳子，而是懒洋洋地问朗香：“荒蛮就这么可怕？非得弄得生离死别一样？”
“你懂什么！”朗香吼道：“让你走就走！”
“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会走？”晏兮又无奈又不解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了？”
朗香对着他怒目而视，却又百般脾气发不出，只能一指门口对赫哲说：“你带他走。”
赫哲回头去看晏兮，晏兮视线在朗香身上，但暗暗紧握的手却掩盖不住他的无措与紧张。
“如果朗香姑娘是担心晏谷主的安危，大可不必。”赫哲转过头说：“他不走，我也不会走。此外还有一事，我上次说过，这次再提一次。在下战场多年，一点经验还是有的，有我在，不会输得。”
朗香冷嘲一声：“不会输？你们狼阏自身都难保，你跟我说你不会输？”
她这样问，赫哲便想起那日在雪山茶室中晏兮的话。他笑了笑，答道：“上战伐谋，伺机而动——我在等我的时机。”
“而你的。”赫哲站了起来，对着朗香说：“已经到了。”
那晚战书已经发下，是她挑破了最后一线平衡，该是开战的时候了。
“再说，你让我们走有什么意义呢？”赫哲走到门外的廊上，青竹小楼下朗香的族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劳作。
他说：“战争必然伴随着死亡，朗香姑娘，这件事情没有侥幸。因我而来的人，他们是我的责任。而这个寨子的将如何，却是姑娘的责任——无论我们在不在乌蛮的地界，姑娘要承担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变过。”
“而且。”赫哲转向朗香，摊开双臂说道：“有时候，人不妨自私一些，既然我有用，何不一试？”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