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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许太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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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等人在码头驻足了少许时候,便往海事衙门去了,此时海事衙门还是开放的,一些百姓也能过去开开眼界。
几人正朝着那里走着,突然听见有人招呼道:“王姐姐。”
王珩一回头,便笑了,拉着黛玉和张含芷驻足,指着远方的船梯,道:“可不是我们家的西洋美人回来了。”
宝琴飞快的从船梯上跑了下来,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呀。”
王珩跟黛玉和张含芷介绍道:“这是我外祖家的孩子,名唤宝琴,跟着我舅舅成日里走南闯北,这不,才从南洋回来。”又拉着宝琴,说道:“还不赶紧跟你张家姐姐,林家姐姐打声招呼?”
宝琴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黛玉和张含芷,半天反应过来了,道:“哦,宝琴在这里见过林家姐姐,张家姐姐。”
她看着黛玉,笑道:“这个姐姐真的是神仙妃子一般啊。”又跟张含芷道,“这个姐姐真的是天仙下凡……”
张含芷故意一绷脸,“油嘴滑舌的。”
王珩笑道:“她就是这个样子,别和她计较。”
黛玉知道这位是金陵薛家二房的小姐,也是笑着点头道:“嗯,夸我的,我收下了,但是这句姐姐不一定吧。”
一般年纪差不多大,差几月份的时候,晋朝闺阁中的女孩子喜欢姐姐妹妹的乱叫。
四人这才论过了齿序,张含芷最大,王珩其次,黛玉倒还真的比宝琴打上了几个月。
“还是对了的。”王珩笑道,又跟宝琴说道:“你整日里,从南洋回来,又从南洋出去的,也不说给我们带些好玩的。”
宝琴笑道:“当然有啦,只不过现在东西都在箱子里,得等着我们先住下,开开箱子,这才能看得到。”
四个人说笑了一阵的,逛了逛,也就散了,之后宝琴特意去黛玉家和张含芷家拜会,送了些西洋舶来的宝物,种种情形,在此不提。
其实这艘船下海的这件事情对扬州百姓的生活没有带来太大的影响,正常人家的日子还是照过,鸡毛蒜皮也鸡毛蒜皮着,该论大事的,也论着大事,仿佛就是秋日水面上的一阵风,风过了,波澜也就过去了。
然而宫里确实另一番景象。
紫禁城,永寿宫。
秋日里天色暗下来的早,将整个皇城弄上了一层朦胧的纱,今日估计夜里将会寒冷,因为傍晚时分就下了霜,远远望去,能看得见满山红叶边缘结的毛绒绒的冰边,霜花挂在了晶莹剔透的树柿子上,折射着灯火的光芒,像一盏黄色的风灯,在风中摇曳。
永寿宫掌灯的早,还不到天完全黑下来,便掌了灯,璀璨的灯火或明或暗,在琉璃楠木隔断上熠熠生辉。
太后许若昭挽着流仙髻,错落有致的插着几根金簪,斜插着金枝牡丹朝凤红宝流苏步摇,戴着白银嵌蓝宝石滴水坠子,刻面被灯火映的格外晶莹剔透,穿一件银红色杂珠锦蔷薇绣纹滚白色风毛立领中衣,下穿着玉色绣折枝石榴花妆缎百褶裙,外罩流云纹刻丝湖蓝披风,正坐在北面的炕上,持笔抄着佛经。
岁月不饶人,但却偏心,太后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却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早年的凌厉被岁月改成了温婉,别有一份雍容自在其中。
她身边的掌事宫女华松手脚轻盈的走了过来,对太后浅浅一福身,道:“娘娘,皇上和皇后来了,候在门外。”
太后将笔落下,看着自己写的字,不由得眉头一皱,天地岁月这四个字,落笔太凌厉了些,便将这半截裁了下去,放下笔,才跟华松说道:“宣吧。”
华松应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间的宫人击掌,皇帝叶祺和皇后李妙锦两人走了进来,李后落后了皇帝半步,夫妻双双行了一礼,道:“母后万福金安。”
太后摇摇头,笑了,“看座。”跟皇上和李后说道,“此间无人,也不必拘束,就松快些,横竖这些,不过是虚礼罢了。”
皇帝却坚持,“家礼国礼都不可废。”
太后便由他去了,宫人捧上茶来,是上等的雪顶含翠,知道太后和帝后二人有要事要说,便知趣的退了出去。
太后这才闲闲的问道:“扬州的事情,有什么效果吗?”
皇帝答道:“英国嘴里没说什么,但实际上如母后所料,已经从孟加拉湾退兵了,退回到了红海的边缘,天竺的国君要亲至来道贺。”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游离,落到了屋子里供的那尊菩萨身上,玩味的一勾唇,道:“倒是祖宗保佑了。”
皇帝到:“是。”
他一开始不知道太后这么做的原因,反而觉得劳民伤财,但是拗不过太后,只得按照太后的吩咐这般办理了,不料不费一兵一卒反而能取到这等效果,却是出乎意料。
太后垂眸想了想,拨动了腕上的檀木佛珠,“道贺就免了,如今英国退了,除非要打,能打赢,我朝切记不可显出一分一毫的居功来。”
皇帝微微一愣,“为何?请母后明示。”
太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道:“你不知道,这等小国寡民,不必深交,不过是依附大国而活,你强的时候,它是你的臣,若有一日你不行了,它便是第一个捅你一刀的,就算是你示好,也没有什么价值。”
皇帝点了点头,道:“儿臣这就去交代给礼部和户部兵部办理。”
“哀家也乏了,等明日英国的使臣来朝之后,再细说下一步应该如何,你先去吧,哀家跟妙锦还有几句话要说。”太后闲闲的说了这么一句。
皇帝道:“那母后好好休息,儿臣不叨扰了。”他行了一礼,便走了。
李后对太后单独留下自己有几分诧异。
太后却不理她,而是翻着佛经,半天才说道:“你说,为什么宫里的女人,都信佛?”
李后愣了愣,才道:“学佛淡泊名利,看透富贵浮云,生死之事,所以宫里的女人都信佛,这样才能让自己沉静下来。”
“错。”太后摇了摇头,“是因为深宫岁月慢慢,若是有儿女的妃嫔倒也罢了,若是没有儿女的妃嫔,再没有点念想,这辈子,就真的是煎熬。”她声音倒是越发的沉静,“宫里的女人信佛,是因为我们想通过这超脱世外之物,遮掩下去我们的名利之心,掩去我们眼中的滚滚红尘。”她抬起手,按在胸口,“你明白吗?”
李后有几分的诧异。
太后说的是实话不假,但也是很多人根本不敢说出来的事实。
宫里的女人,装不争,装淡然,装贤德淑良装惯了,装到最后,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仿佛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妃子时候的自己,另一个是在家时候的自己。
“哀家喜欢抄佛经,不是因为哀家要超脱什么。”太后一晒,将抄好的佛经毁之一炬,将宣纸扔到了掐丝珐琅的暖炉里,她的手快,李后呀了一声,根本没来得及抢过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后。
“也不是哀家要求上天再给哀家多少时日。”太后平和的说道,“生死有命,哀家不强求,但哀家抄经,是为了平静,戒急戒躁,你和皇帝,性子都太急躁了,太子还好,但是安王像你们,也急躁,今天天竺的消息刚过来,你们就来哀家这里,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这就不对了。”
“若是今日什么都没定下来,你们就这么高兴,若是明日出来纰漏,你们该怎么办?哭?”太后冷笑了一声,双眸盯着皇后。
李后盯着自己袖子上的折枝葡萄纹理,半天没有说话。
一时间整个永寿宫都静默了下来,只听灯火的劈啪声。
良久,李后才说道:“儿臣知错了。”
太后叹了口气,“知错,就得改呀,你们是皇帝和皇后,不是寻常人家,你们要做到,遇事无论如何,都不悲不喜不怒,这才是帝王之策,如今哀家在,能教你们,若是哀家不在了呢?你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懂事?”
说起来,太后也有几分后悔,当日后宫情况复杂,但是她当时一个人斗了出去,把儿子保护的太好,结果弄的皇帝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皇帝样子。
皇后也是,出身将门,从小就把喜怒哀乐写在了脸上。
若是生在平安年代也就罢了。
许若昭深知如今是什么节骨眼,西方列强正在上升,正要开始对外扩张还没开始,大形势还没有形成,若是把握好了,晋朝便是全球的霸主,若是把握不好,这里的晋朝就会走清朝的老路。
这时候,需要开明的霸主,敢打,敢拼,有野心,没有被儒家的那些怀柔致远洗脑的人上台,而不是像今上这种能被她和首辅,次辅左右的人。
她能帮得了一时,扭转一时的形式,但帮不了一世,根本的问题,在于儒家的制度,在于三从四德,在于三纲五常,这些已经是人们的惯性思维,不是一个内燃机,一个核武器,抬举几个皇商家的子女,就能短期改变的了得。
这需要一世两世的延续。
幸这个朝代不是清朝,士人也没有被压弯了脊背,商人工匠的地位虽然还是不高,但是和另一个时空的中国相比,确实高出来了不少。
太后不得不承认,父母太强了,儿女就会弱些,而父母弱了,儿女就会强些,就拿如今端华,太子,安王和端静来说,除了略显浮躁,在同龄人里头,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
灯火照的太后侧面明灭,太后轻声一叹,若是念佛烧香有用,她倒是希望上苍能给她时候,可以让孙儿长大,到时候太子监国也好,皇帝退位也好……
李后急急的说道:“母后可不能说这种不吉祥的话……”
太后呵了一声,“谁人没有生老病死?哀家跟不了你们一辈子,之后的路,得你们自己去走,今天哀家单独把你留了下来,就是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跟你说两句贴心话,你也不必这般。”
李后低着头,道:“儿臣明白了。”
“对于皇帝,”太后道,“该说就说,该不让着就不让着,错了,就让他改,该打,哀家准你打,夫君可以爱,但绝对不能敬着,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一步,之前的件事你没有错,哀家给你撑腰,要是你回去真的你伏低做小认错,认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要是一开始没压住皇帝,你这辈子就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你明白吗?”
李后和皇帝因为安王和太子之间明显偏科问题吵了一架,皇帝说怨李后,李后说怪皇帝,小夫妻如今还在冷战。
李后想了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儿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