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为剑》隐玉

36、教主

　　剑光缭乱，人影纵横。
　　吴明的掌跟他的人一样，平平无奇。招式出其不意，肉眼难寻其踪。
　　一寸短一寸险，手无寸铁的老人无视此定律，一双干枯虬劲的手直撄剑锋，金石相击的尖锐之声不绝于耳。
　　返璞归真？
　　不……
　　我触摸过那个境界，那是在圣母之水峰，和长剑、短剑对战的过程中倏而即逝的感受，吴明给我的感受类似，但不像，也许很近很近，但依然不是。
　　他的战斗风格，是深藏在沙漠洞窟里的毒蛇，一击便可致命。纵使羚羊挂角，依然可以寻觅到出招的起点。
　　他依然是人，不是道。

　　战斗风格是非常独特且微妙的东西。
　　一剑刺过来，可以推，可以搅，可以截，可以架，目力惊人者，甚至针锋相对，令对方收敛不及，反震内伤。
　　应对招式千百取一，端看此人心性如何。
　　太极云手以防御见长，锐意攻击的高手用起来，瞬间可变成杀人招数。
　　真正的高手没有套路，也不讲究招式，动作随意拈来，随机应变，他们只有“习惯”，在习惯之上，凝结出独特的个人风格。
　　即便老爹那般变幻莫测，不按常理出牌，也有偏好的应对——生死之间，动作快于思考，本就不可避免。
　　吴明所用的掌上功夫皆是武林失传的一流招式，如意兰花手，化骨绵掌，醉卧流云七杀手，招招致命，从他手上使出来，仿佛原主再世。
　　跟驾鹤已久的武林名宿对决，多少人有这个机会？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复本。
　　原主再世，自然强大无匹。但是，原主用招与复制原主用招，根本不是一回事。
　　许多人因为和吴明的差距太过巨大，无从发现。哪怕与他伯仲之间的高手，不真正跟对方战斗一场，也无法察觉其中的区别。
　　很强吗？很强。
　　可怕吗？并不。
　　我终于明白老爹那句“对上他，不至于死，也不会太痛快”的含义。
　　——招式这种东西，只要会拆解，就失去了一半威力。恰巧，这些失传已久的招式，我在老爹收藏的秘籍里窥得些。
　　我杀不了吴明。
　　吴明也杀不了我。

　　招过半百，吴明回味过来，看向西门吹雪的目光真正带上了杀意。
　　他可以容忍江湖小辈自不量力来挑衅，却绝不会容许后辈真正有实力威胁到他。
　　人活得久了，武功之外，总会有其他秘密手段。
　　吴明掌风逼退西门吹雪，招式间隙手腕翻转，指间出现三颗黝黑的小铁球。不了解的人只会以为它们是暗器。
　　做无本生意的人，不讲什么光明正大。
　　三颗铁球接连激射，
　　西门吹雪反常地急退丈许，三颗铁球突然偏折了轨道，以更快的速度擦着小老头身侧，深深嵌入墙壁。
　　一出接一出，几乎同时发生，众人目接不暇。
　　高手对决瞬息万变，实在太刺激了！
　　“什么东西？”
　　回神过来的人忍不住失声问道。
　　铁球是什么东西？把铁球打回去的是什么东西？
　　等等，谁出的手？

　　小老头脸上那和气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其他人没看见，他看见了。
　　水珠。
　　三粒水珠击穿铁球，将它们钉在墙上。
　　“是你……”
　　人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酒楼角落，空荡荡的座位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抹飘忽若迷雾的影子。
　　内力外放，凝而不散！
　　“教主！”小玉跪地，满脸劫后余生的欣喜以及……教主竟然亲自帮忙找场子的恍惚感。
　　“火|药浸水就失去了效果。”迷雾中飘出的声音似远似近，似笑非笑，“还有多少，一并拿出来处理吧。”
　　吴明双手拢袖：“你来了，这点难等大雅之堂的前菜就不必上了。”
　　众人这才知道那铁球竟是火|药，不禁后怕，心中暗恨小老头阴险歹毒。火|药的杀伤力，岂是人能避开的！幸好幸好……心中不由暗暗升起一丝对玉罗刹的感激。——心中这么想，脸上不免带出几分希冀。
　　吴明冷眼看得分明。
　　寥寥数语轻描淡写间操纵人心的功夫，真熟悉。
　　玉罗刹：“我低估了你。”
　　酒楼中人以为玉罗刹是跟吴明说话。
　　吴明没应声，目光在西门吹雪和小玉身上停顿片刻。
　　迷雾后的玉罗刹见西门吹雪毫发无伤，心中担忧悉数化作欣慰。西门吹雪越来越强，即使是玉罗刹也无法准确估量他的实力。身为父亲，武道一途他能做的到此为止，剩下的路只能放手让他走。

　　我当然也没应声。
　　一片寂静中，我铿地一声收剑回鞘，对小玉道：“走。”
　　小玉瞪大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把你带到陆小凤面前，是我此行的目的。”
　　小玉：你的目的跟我什么关系？罗刹牌拿回来了，吴明钓出来了，我的任务不包括做陆小凤的妾啊！
　　我蹙眉，视线扫过她跪着的双腿：“起不来？”
　　小玉楞了一下，摇头，看看老爹又看看我，犹疑道：“西门公子……”
　　“去吧。”迷雾后的人淡淡道，“你的任务没有结束。”
　　小玉闻令，二话不说敛容下拜：“遵命。”

　　“为何着急走呢。”吴明踱步立在门口，微笑道：“多年不见玉教主，今日方得聚首。恰逢诸多武林豪杰来此，何不一起一醉方休？”
　　玉罗刹懒洋洋把玩酒杯：“只怕岛主不想赏脸。”
　　“玉教主何出此言。”
　　“酒楼是圣教的产业，楼中都是本座的人，合该本座做东。这杯酒……你确定要喝？”
　　分散着站在窗口的江湖人早已无声无息地转向吴明，面上俱是一片冷漠之色。
　　我正好走到他的前方，冷冷道：“让开。”
　　吴明眯起眼，“也包括你吗？可笑，可悲，可叹啊！我本以为西门吹雪乃光风霁月之辈，没想到竟也是魔教教主手下的一枚棋子！”语毕长叹：“江湖上恐怕无人想得到！隐形的人！你的确是比陆小凤还要合适的人物！玉教主好手段，好手段啊！”

　　这老头戏好多。
　　我只是给陆小凤带个女人而已，为什么要多出这么多事。
　　“你管得太多了，让开。”
　　我无意跟不相干的人解释。
　　小老头好似根本没听到我的回答，停在原地喃喃自语：“不对，剑道如此刚猛纯粹，绝非蝇营狗苟、屈于人下之辈。”他猛地转向我，死死盯住我的脸，突然冷笑一声：“玉罗刹，西门吹雪……是你儿子。”
　　迷雾中的人缓缓起身，声音冷淡，漫不经心似寒雪悄然飘洒。
　　“你管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