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8、第八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从悲恸的昏迷中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雕花架子床顶悬着的红绡帐幔。庄筱月闭上眼睛苦笑，这些天一直泡在黄莲水里，腻得头皮僵麻，有股魇在恶梦里无法醒转的恐惧。

　　她不敢深想，脑海深处极近紊乱的疼痛提醒她她的精神正在崩溃的边缘。

　　就当这一世投胎忘了饮孟婆汤罢！

　　泪水顺着眼角莹莹滑落，鬓发湿濡冰凉，这一生原只盼着与母亲相依为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的生活，而那幸福也已经触手可及！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将摩托车开到150马？为什么要撞上高架？为什么不听肖冉的话？

　　缓缓从床上坐起，她探头一看，床边连双鞋也没有！

　　气恼地将枕头扔向床尾，她抱住自己快要裂开的头颅。

　　为什么要相信蔷薇的话？为什么要上他们的马车去老爷家？为什么要下车去见老爷？为什么要赌气把自己卖了？为什么？

　　为什么床边连一双鞋都没有！

　　她拼命摇头，谁来，谁来将她唤醒，谁能告诉她这一切不过一场梦魇？

　　是一场梦魇，只是一场梦魇！她要它只是一场梦魇！

　　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赤脚踏上冰凉的空心砖面，她冲向月洞门外。经过梳妆台，台上赫然摆着一面玻璃镜。庄筱月揉揉眼睛，那一圈栩栩如生的琉璃雕花中间嵌着的，是玻璃镜子没错！

　　难道她又回现代了？

　　她忙回头打量四周：描金镶玉浮雕的屏风，精工细作镂空的窗棂，高的橱，低的凳，就连放茶杯的托盘也雕着几只染色蝴蝶展翅欲飞。

　　再回头看那面玻璃镜——分明如假包换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光着脚丫子就下地儿了？”

　　月洞门外应声进来一个男人，径自走到庄筱月面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向床帐走去。

　　庄筱月突然双脚离地身体向后倾倒，忙用手抓住男人胸前金绣正蟒，仰起头，却只看到他光洁的下巴。

　　“你？……”正要问来者何人，却骤然反应过来，立刻在男人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你放我下来！”

　　男人却毫不理会她的挣扎和抗议，径自把她塞进被子里，然后斜坐在床边细细看她。

　　她望过去，轮廓极深的脸，剑眉横扫，眼眸细长，高挺的鼻子下，唇线坚毅，逆着光，嘴角似隐梨涡。

　　他不就是那个借给她五百两银子的债主吗？

　　他不会真认为她已经把自己给卖了吧！

　　庄筱月别过脸，他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她身上。良久，她终是敌不过他略带探究的审视，扯起被子将自己藏起来。

　　怎么办啊，还有比现在更糟的状况吗。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就算她从来不愿占别人丁点儿便宜，就算她被那女人侮辱得丧失了理智，她干什么要还给扎拉里五百两这么多啊！

　　“嗯？”

　　四阿哥伸手轻轻去扯庄筱月蒙在头上的锦被，竟是扯不动。于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被角来回荡，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出来罢，爷又不会吃了你。”

　　爷？哪门子的爷啊！难道他真地认为已经买下她了？！

　　见庄筱月没有任何回应，四阿哥竟也不恼，心情很好地背过身去，重重地在床沿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存心来与她对峙。

　　隔着被子，庄筱月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缩紧，又一点儿一点儿地沉下去。泪水再次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眼中滚落下来。

　　“爷！索额图大人来访，正在花厅等您，您看……”门外一小厮传话。

　　一阵脚步声过，庄筱月伸脚探探床沿，而后，长吁一口气，掀掉被子，露出憋得通红的脸。怔怔垂首收泪，不知为何，她仍觉有视线在窥探，一抬眉，呀，他竟安静地斜靠在描金床柱上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的眉不知何时微微蹙起，眼中擒着一丝儿痛。望着他清溪眸中一点漆黑，她的眼泪竟然再次大颗大颗垂了下来。慌忙再次掩入锦衾，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抽泣。

　　良久，脚步声再次向外，她知道，这一回他是真地出去了。

　　钻出锦衾，她蜷在床头勉力忍泪。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决定再次下地儿去研究那面玻璃镜子。刚走到梳妆台前，门外又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又来了？

　　庄筱月敏捷地两手捧住镜子，快步跑回床边，还没有上床，那人已经进来了：

　　“你做什么光着脚丫子跑来跑去？”

　　庄筱月还没有完全止住抽泣，只得把镜子搁到床上，偎进被子里藉着垂头研究镜子将脸庞掩在发丝里。

　　“你叫什么名字？”

　　“……”

　　庄筱月闻言一愣。叫什么名字？庄筱月？玉莹？回不去的庄筱月，际遇完全改变、不会再单纯的玉莹，现在这个不幸的混合体应该怎么称呼？

　　愣愣地盯住玻璃镜子，里面一个陌生的面容正怅惘地微微抽泣，一湖潋滟的眼波，复又云蒸雾袅。

　　这是怎么了？以往无论如何伤心痛苦都不会忍不住眼泪的她为什么变得这么脆弱？

　　“你……”

　　来人叹一口气，轻轻走过来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拿筱月手中的镜子：

　　“你若不愿想从前之事，就此丢开罢，不如我让四哥再给你起个名字，你看如何？”

　　十三阿哥记着那天她脸上的巴掌印，柔弱又孤决地哭倒，只当她受了委屈，心里还在赌气，便软软地开解她。

　　“名字是父母赐的，要改也轮不到他来改！”

　　妈！他真以为我把自己卖了，连名字都要帮我改！心念一动，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只垂头，一丝一丝极力压回去，一阖眼，还是收不住，清泪重重地砸在玻璃镜面上。

　　良久，眼泪终于忍干，她这才抬眼去看身畔那张关切的脸。咦，是他！那个吓得她百米冲刺半条街，那个在大理寺外硬拽她上车的少年！

　　他，不论如何，他只是个温婉体贴的小孩儿啊。

　　她终于对他真心微笑，颔首向他招呼：

　　“你好！”

　　“恩？”十三阿哥肉嘟嘟的娃娃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对了，他们应该不是这么打招呼的，还好没有习惯地说“哈罗”，庄筱月抬起右手掩住嘴巴暗自额头深埋，散开的头发就垂到脸畔。一转眸，瞥见十三迷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有些挂不住，忙不迭地去掩饰，脱口圆道：

　　“你好帅！”

　　“帅？”

　　“就是说长得漂亮，有气质，反正是个褒义词！”

　　这一声称赞美似天籁，醇如佳酿，十三阿哥听得心也醉了，眼也亮了，脸也红了，蚊子一样哼了半天，突然急切地拉住庄筱月的衣袖：

　　“我向四哥讨了你去，可好？”

　　“咳咳！”月洞门外，四阿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庄筱月循声望过去，他面色微白，眼神闪烁不定，眼光有些威压地扫过她，又笃定地对十三阿哥说：“是时候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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