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名下》南家结子

10、从头来过

　　生活所迫，许一戈一向忙碌异常，能看顾到小汤包的时间不多，工作日一般都是由托儿机构去接他放学，然后许一丞放学后再将他从托儿班接回家中。何团团回金陵后，自然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早上送完小朋友辗转去面试，下午赶在他放学前结束面试。
　　她将许一戈的电动车停在学校门口，慢慢融进一众接孩子的家长人潮里。
　　这些家长里，大部分都是年纪稍大的爷爷奶奶辈，偶有几个年纪稍小的也都是女性。何团团唏嘘，这物欲横流的社会，抹杀了多少亲子时间。
　　她记得六岁之前，都是妈妈来接她，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外的那颗大榕树下，穿一身浅色旗袍，云鬓侧绾，容貌出众。所以何团团永远能一眼瞧见她，淡若微风的笑意染在她的唇角，永生难忘。
　　“姨姨！”
　　一声清脆的喊声将何团团从记忆里拉出来，她压住心底的汹涌，朝喊她的小人挥挥手，粉雕玉琢的小汤包小脸红扑扑，站在一群叽叽喳喳可爱的小朋友里也是极引人瞩目的。
　　他的喊声吸引了周围的不少人，何团团浅笑着朝周围投来目光的人回礼颔首。
　　“宝贝，饿不饿？”她蹲下身抱住朝她狂奔而来的小汤包，一边将书包取下来，一边问道。
　　“超级饿，姨姨！”忽闪着黑葡萄大眼，小汤包猛点头。
　　何团团被他的样子逗笑，从包里取出湿纸巾将他左脸颊上的画笔痕迹擦干净后，怜爱的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好，现在就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姨姨羞羞脸。”小汤包仰头朝她做鬼脸，一副取笑的模样。
　　何团团好气又好笑，长眉一挑嗯哼一声。小鬼头一看她挑眉，立时变脸讨好地看着何团团撒起娇来，轻轻摇晃着何团团牵他的手。
　　“姨姨，我今天有礼物给你哟！”
　　“哦？是嘛？”
　　“恩恩，美术课老师叫我们画小兔子，要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小汤包喜欢姨姨！”
　　何团团轻轻将他抱到电动车后座坐好，听小鬼头说完这句哑然失笑的看着那双如狗狗般无辜的小眼神，弯起食指在他小鼻子上刮了一下说道。
　　“你嘴巴怎么这么甜，小机灵鬼。”一戈说的没错，这个臭小孩简直就是天生的影帝，稍有不慎就能被他骗得团团转，这前后不到五秒的转换，一个才五岁的小朋友，也不知道随了谁。
　　“脚脚放好，抓稳姨姨，我们回家啦！”
　　何团团微微侧身，温柔的朝身后的小家伙喊道，小家伙清清脆脆的答了声好后何团团拧动手把，车子缓缓在人流中朝前驶去。
　　秋风爽朗，吹起她及腰的轻柔长发，温柔清浅的笑容和车后小朋友兴高采烈的样子，被铺天的暖阳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宛若一张穿过旧时光的老照片，在不远处的人眼里，定格。
　　“夫人。”
　　驾驶座的人轻轻地喊了一声，后座的人猛然被惊醒般收回视线，漆黑的玻璃徐徐上升，将她的脸淹没在墨色车窗里。
　　“回去吧。”平淡的三个字传来，她低垂着视线，仿佛在闭目养神。
　　驾驶座的人看看后视镜，又看看前方，那辆电瓶车已经淹没在人潮里，找不到半点故人的影子。
　　司机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发动车子徐徐驶出停车处，一路无言，后视镜的人自始至终都未再睁眼，只是半路蓦然吐了一句。
　　“今天的事，不需要第三人知道。”
　　司机心里蓦地咯噔一声，却是不敢再言语，一脚油门汇入车流，稳稳地朝前方立交桥驶去。
　　有些事，从来就不是他们能置喙的，没有立场，更没有身份。
　　漫无目的的在一栋栋写字楼边踱步，何团团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回过神来脚踝已经酸胀难忍了。她身无分文靠许一戈养着的这一个多月来，每天奔波面试，美术馆这条路大概是走不通了，她低头摊开掌心，纹路浅淡却又错综复杂，听说这些复杂的纹路暗含了人一生的命运，但她没有那种佛缘，能在半路遇到一个得道高僧，向她道一句：施主，我来渡你。
　　她收起手掌，扭头朝另一边走去，商业街的两边都是一些大牌的服饰专柜，巨大的落地玻璃橱窗里，模特冷漠无表情的脸，精良的身段撑的衣服笔挺光鲜。
　　她慢慢朝橱窗靠近，面前高大的模特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三件套，浅米色衬衫上系着一跳亮黑色暗纹细领带，同色的西装马甲外套。模特简约深邃的五官上戴着一副黑框架眼镜，一手抬至镜框边一手撩过外套的一边插在裤袋里，何团团脑袋嗡的一声响。
　　“媳妇，这镜框还是别带了吧，怎么瞅着都假么假样。”
　　顾鹤伸手抬了下挂在高挺鼻梁上的黑框架眼镜，看了眼对面安静喝粥的长发女子。何团团瞪了他一眼，右手执勺喝粥，左手拿起筷架上的骨筷去敲他要取镜框的手指。顾鹤嗷呜一声，一脸委屈。
　　何团团不免失笑，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半晌，从椅子上站起来倾身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乖啊，你今天不是要去跟建局做设计图展演嘛，这个最适合你啦。”
　　顾鹤五官长得过于深邃硬气，虽然平日里看着英气逼人，但每每有些微情绪波动，五官所释放出来的感觉都是我非善类，一眼便能让旁人退避三舍唯恐不及。她是记得有次年会听到有人背地里喊他喷火龙，为这事她乐了好久。今天是去公干，何团团想了好久，才想到用这幅框架眼镜给他增加一些……呃，斯文气息。
　　想要别人看到他时，知道他是来做设计图展演，而不是来找茬打架的。
　　“就这样？”顾鹤挑眉，没有镜片的镜框里，一双含笑的眼凝视着她，看的何团团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哪样？”
　　顾鹤没回复他，趁她没注意长臂一伸却将两人餐垫上的碗筷挪开，随即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才一下就够哄了么，宝宝？”
　　何团团这才会意，冲着面前的人露齿一笑，再次倾身过去想要吻他，却不想坐着的男人突然站起身扶住她双臂，薄唇轻抿一咬牙将她硬生生抱上了餐桌。
　　何团团躲闪不及的被他拖过去，居高临下的吻扑面而来，顾鹤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一手自她背后将她揽了个满怀。何团团及臀的黑亮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舞，温柔的拂扫这大理石桌面。
　　何团团被他吻的几乎窒息，挣扎着手拍他的胸，却因为两人的姿势施展不开，她皱眉想要张口去咬他，却听到唇上传来一道低沉嗓音。
　　“你乖一点，宝宝，今天展演十点半才开始，现在刚八点。”
　　顾鹤声音本就低沉，每每吻她说话时便又是低了好几度，听的何团团心跳如擂鼓。他的威胁都伴着他的吻喂进了她嘴里，顺着咽喉一路滑进心底，何团团红了耳朵，颤巍巍的伸手环住他的项颈，细细的回应起他来。
　　掌控主权的人神色愉悦，低垂的长睫下，眸光都染上春意。

　　何团团回来的时候，许一戈正在厨房试汤，小汤包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一溜烟的迈着小胖腿奔至玄关处，期待的看着那扇被徐徐拉开的厚重防盗门，却在看到门后的人后，瞪大了双眼。
　　“姨姨！”
　　白嫩的小指头指着何团团，脑袋转去厨房的方向，又转回来，嘴角嚅嗫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何团团将钥匙搁在鞋柜上，笑眯眯的朝着小家伙走来。
　　“怎么啦，不认识姨姨了？”她蹲下身，趁他还处在错愕中偷亲了一口，拉住他的小手。
　　厨房内的人全然未察觉玄关处两人的异常，小心的将鱼汤盛进汤碗里。“河豚，你去洗手，小汤包去叫舅舅出来吃……”她回身望来，然后整个人顿住。
　　“你的……头发呢？”许一戈眼里都是错愕。
　　面前的何团团，顶着一头栗色毛茸茸短发，要不是她身上的毛呢长裙，她都要以为是哪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闯进了家里。
　　自她认识何团团至今，十年的时光里，何团团从来都是长发及臀，不染色、未长过一分也不会短一毫。她从前听长辈提及过，能经年累月坚持不懈的保持自身某一项特质的人，向来都长情。
　　何团团就是这样的人，许一戈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那头让人艳羡的柔软黑亮长发会被挥刀斩尽，再无踪迹。
　　“好看么？”
　　何团团站起身看着错愕的人，微微歪起脑袋，漂亮的眼眸里，都是浅浅的笑。
　　许一戈也看着她，目不转睛。
　　“好看，就是有些可惜了，那么好的长头发。”当年何团团长发飘飘的模样，一度在校园BBS上霸占了绝对篇幅的关注度。大约学画的人气质都有些与众不同，再加上何团团那一双盼顾生辉的美目。褒的说她仙，贬的说她装，但帖子里那些偷拍来的照片，不论褒贬，都不得不承认，是真的清美异常。
　　可惜么？何团团想起发廊那个手持剪刀的年轻男子，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镜中的他皱着眉一遍遍的跟她确认，是不是真的要剪成刚刚她亲手所指的那个短发造型。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挑起她的长发看了半天，最后低低的咕哝了一句。
　　“真舍得，这么好的长头发，哎。”
　　真要想做某件事，哪有什么舍不舍得。何团团不太适应的晃了晃脑袋朝浴室走去。
　　“丞丞，摆餐具盛饭。”许一戈冲着出房门的弟弟说了声，就跟着何团团进了浴室，两人站在洗脸池前。
　　“我妈妈从前也是长发及腰，她说女孩子就该是长长的头发，待结婚的时候盘起来，为人父母的才算圆满。可我发现，有些东西并不会因为另一件事的发生而圆满，”何团团抬起头在镜子里看许一戈。
　　“一戈，我今天下午认真地想了想，回来后，我虽然看似忙忙碌碌找工作过生活，其实还是浑浑噩噩。可是生命还这么漫长，我想好好地，走完余生。”她遇见顾鹤，把一生的情爱和勇敢都给了他，说能忘怀，太过虚伪。
　　深吸一口气，何团团认真的与镜中的自己对视。“时间会抚平一切。”
　　她不能一直假装在努力生活，一边却还依靠唯一的好朋友养着她，许一戈的不易她都看在了眼里，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找到工作，搬离一戈的家，她现在并不能帮到一戈什么，但至少也别再拖累任何人。
　　“团团，你不用把自己逼的这么急，有时候感情这东西，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工作也不要太着急，最好的总是在最后，慢慢来，小汤包还需要你帮我接送的。”
　　许一戈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扭头望着剪短发的何团团。
　　你曾意气风发的说身后有他，到后来满身风雪的回家。何团团内心深处隐忍的挣扎和不甘，她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
你爱过，
真的就只是爱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