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睿瞳

6、原因

　　变了，一切都变了。

　　从那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苏武不再帮助我学习那些无聊而深奥的知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陪在我身边。而是终日忙于学习，忙于学校的大事小情，东奔西走。

　　曾经感觉习惯了的事，就像是一块在潮湿的环境中久放的面包，发酵变质的过程快得不得了。

　　“苏文，你又走神！”物理课上，老师紧锁眉头，对我失望之极。

　　曾经，在这个时候，苏武都会适度地站起来问一些让老师也觉得深奥而有意义的问题，为我解围。但是当我回过头看向坐在我斜后方的他时，他只是冷淡地看着我，毫无出手的打算。

　　我抿了抿唇，然后叹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这样的，面无表情。

　　“下课到我办公室来，苏文，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在这个真正是人人平等的学校里，显赫的家世完全不会让老师改观。我曾为此而庆幸，现在却希望这里和我了解了十六年的社会是一样的，一样的以钱为尊。

　　可我却忘了，以钱为尊的代价，是残酷的竞争。

　　我恍恍惚惚地听着物理课，思绪飘得很远很远，飘到了十岁之前。

　　“瑚姨，为什么妈妈不自己来照顾我？”我问，悠闲而不满地踢动着双腿。

　　“因为你的妈妈很漂亮啊，而且温柔和善，精通音律，很多很多的人喜欢你妈妈，所以你的妈妈要去见他们。”

　　“可是瑚姨也很漂亮，为什么瑚姨不去见那些喜欢瑚姨的人呢？”难道是因为我喜欢瑚姨超过了他们？可是，我也很喜欢妈妈，为什么妈妈不在我身边？

　　“因为...”瑚姨纠结了一下，接着说：“因为，喜欢瑚姨的人都只是短暂的喜欢。”

　　“谁说的！我会一直一直喜欢瑚姨的！”我举起手，用小手指勾住她的，认真地承诺道。

　　她笑得很开心，脸庞在那一瞬间漂亮到了极致。然后，她对我说：“未及，其实被短暂的喜欢是很悲哀的。幸好有你。”

　　那时的我，并没有听懂她说的话。现在，我似乎懂了。

　　曾经很喜欢，喜欢到让被喜欢的那个人感觉幸福，然后就不再喜欢了。那么，被喜欢的那个人该是如何悲哀呢？

　　我认真地体会着这样的感觉，真真是非常的悲哀，仿佛被伤透了心一样。

　　苏武，难道你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苏文，为什么上课又不认真听讲？”物理老师用手指轻敲着办公桌，喀噔喀噔，像是一种不耐的催促。

　　我低着头，目光直视着鞋尖，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苏文，你看看人家苏武，态度多端正，学习多努力。有这样的弟弟，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差这么多！”物理老师继续说着。

　　苏武，又是苏武。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他？我将唇抿得更紧，怕会泄露一丝叹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包括我？

　　“你倒是说话啊，苏文。”物理老师用手指敲出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紧凑的衔接让人紧张。

　　“我......我知道错了，老师。”

　　我知道错了，我错在一开始的时候那么认真。

　　“苏文，虽然现在你才高二，但是高二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期。高中，可不像初中那样，中考之前一个月开始努力就来得及。”

　　“是，我知道错了。”我重复道，自始至终低着头，很是乖巧的样子。

　　中考是什么，我知道，中考全称为高级中等学校招生考试，是一个建立在九年义务教育之上的选拔性考试，每年都有数以万记的初三毕业生参加。而我，没有参加过。因为我在母亲嫁进苏家之前从没上过学。又多了一个输给他的理由，苏武，可是中考状元。

　　“既然知道来不及了，就要加倍努力地学习！既然你和苏武是兄弟，那智商一定是不相上下的，我相信，只要你能比苏武多付出一点，多努力一点，一定会超越他的！”

　　智商？超越？我简直想大笑出声。苏武是何许人也？是天才，不，他是天才中的天才。而我呢？我算什么？我只是一介凡人，庸庸禄禄，也许一世都谈不上有什么作为。

　　“我一定会努力的。”我想，物理老师也是知道这样的状况的。所以，这些话的作用不过是如同配角走一下过场，没有实在的意义。当然，这样的话我也只能想想，不能说出来，毕竟，场面也是要顾及的。

　　“你能努力就好，加油！”

　　“我会的。”

　　“好了，你走吧。”

　　“老师再见。”

　　我走出办公室，马上就要进入夏季，阳光晃得刺眼。我蹲下身，眼泪没有限量一般流下来。

　　原来，我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伤心。

　　“苏文，你怎么哭了？和苏大班长怎么了吗？”我抬起头，看到米凯背着光的轮廓。

　　那时的他和以后的他完全不同，那时，他是一个与苏武截然相反的标志性人物。苏武学习成绩优异，生活规矩检点，文质彬彬；而他学习成绩很差，打架，吸烟，醺酒，泡妞，样样精通。所以，他最讨厌的就是苏武，“恨屋及乌”地，他也讨厌我。那么，他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唔......我和他吵架了。”我努力找了一个不算说谎也并不真实的措辞，“我想，我不会与他和好了。”

　　“我一直以为你们关系很好。”米凯说着，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对于他的这个动作，我有点惊愕，他一向是讨厌我的，怎么今天表现得如此亲昵？

　　“你以为错了，米凯。”我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着力处泛起一阵酸疼。我说：“我们的关系，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融洽。”

　　“那不是很好？像苏武那么讨厌的家伙，就要趁早离开。”

　　离开？不，我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是离开该有的姿态。离开，强调的是主动，而我是，被动的。

　　“是该离开。”我说着，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喂，别哭了。”米凯在衣兜里掏了两下，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我。“就算要哭，也别在办公室的门口啊。”

　　“说的也是。”我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轻声地问：“米凯，你是喜欢苏武的，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只不过，想问罢了。”没什么，只不过，今天的他，太反常罢了。

　　“苏文，你知道吗，你长得很漂亮。”米凯突然转移了话题。

　　“我知道。”说这话的人太多，我早就知道。

　　米凯又掏了掏兜，掏出一根有些弯折的烟卷，“碰”地用打火机点燃，叼在舌尖。

　　这一刻的安静让我读懂了米凯的表情，桀骜不驯，夹杂着一点寂寞。

　　“喂，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口吸烟不好吧？”

　　“啊......的确不太好。”他有些歉意地笑了一下，“我习惯了。”

　　“米凯......”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曾经是有目的的，但现在已经无法达成了。”他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抬头看着他，还是像来时那样背着光的模糊的轮廓，只是此刻亲昵了许多。

　　“我要走了。”他说。

　　“是啊，我已经不哭了。”我说。他愣了一下，然后近乎狼狈地离开。

　　这世间的一切都简单得很，只要能想开。我何必如此纠结？

　　我也站起来，拿好书包，跑到肯德基，点了一客冰淇淋，慢慢地吃。

　　“喀----”地一声，桌子对面又被放了一只托盘。盘中孤零零地立着一杯冰淇淋。

　　是谁，有此雅兴，也只为了一客冰淇淋来这里？我向上看去，然后，愣住。

　　“为什么......是你？”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微微地颤抖了一下。苏武，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只点一客冰淇淋？

　　“不欢迎我吗？”他优雅地坐在我的对面，眼睛轻眯，语调微扬，“还是说……哥哥在等谁？”

　　曾经，每次被老师拿来和他比较之后，他都会陪我来肯德基吃冰淇淋。只点一客，然后，他看着我吃。如此窝心，此刻却仿佛一种讽刺。

　　“你......还想说什么？”何必如此费心地设计这些，难道看我难过，会让他开心？

　　“这种冰淇淋好甜，哥哥一向喜欢甜食，怪不得总要来这里。”苏武挖了一匙草莓果酱，含下，然后舌尖一直舔到匙柄，语调不变，“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吗？”

　　我摇头。若我知道，一定不需要等他提醒，就自动退场。

　　“因为哥哥你，欠我的啊。”他轻轻地笑起来，眼神冷冽。

　　“可惜，我不知道。”我说完，他狠狠地摔下塑料匙，起身离开。

　　我撑着下巴望着吃剩的冰淇淋发呆，鲜红的草莓果酱沿着有些融化了的纯白的奶油划下来，就像一颗凝血的泪珠。

　　我低下头，眼泪又噼呖啪啦地掉下来。

　　为什么又哭了呢？我一口一口吃掉剩下的冰淇淋。是不是因为，曾经很喜欢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