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痕》正一一

15、再见 我的爱

　　下学期，除了几门课外，还剩下实习。班里安排去上海的杂志社实习一个月，也可以自己安排实习单位。他们三个选择去上海，而我选择在家里实习。不管这次夏晴怎么软磨硬泡，我都坚持回家。我和他们说，已经在家里找好了一家报社实习，如果表现好的话，等毕业后，就可以直接在那工作。其实，没有什么报社。只是最近感觉病情恶化了，以前忍几秒，疼痛就会过去，现在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痛的会晕过去。
　　离实习还有一星期，想想自己也许不会回来，每天走在校园里就象游魂一样。
　　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妈，我下周要回家实习，您这个星期请个假，来青岛玩吧。”
　　“回家实习，单位联系好了吗？”
　　“等回家去报社或者找家企业。妈，您请一星期的假，我带您去海边，去爬山。”
　　“杉儿，请一星期假，扣了工资去，我这个月的活就白干了。你快毕业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那。”
　　“妈，假期您不答应我，要来青岛玩，怎么就变卦了。”我快要哭出声来。
　　“我是想，等你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再过去，去看看我女儿戴学士帽的样子。妈只要看见你毕业的样子就知足了。”
　　我无力地挂上了电话。能告诉妈妈，我现在的情况吗？我不忍心。妈妈，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戴上学士帽，只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同学们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实习材料。一直没见周宇，不想见他，不想见任何人。最近，痛得在宿舍里不想动弹，有时会让夏晴捎上饭来。晚上，痛得更厉害，还会呕吐。
　　这天晚上，更是吐了好几次，感觉快把黄疸吐出来了。夏晴吓坏了，要和我去医院看看。我冲她笑了笑，让她把我扶上床。
　　“杉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没事的，看你大惊小怪的。”
　　“你现在脸都蜡黄蜡黄的，一连几天都这样，我真的很担心。”夏晴给我倒了杯水，递给我。
　　“晴儿，如果实习后，我不回来了，你们会想起我吗？”
　　“为什么不回来？”
　　眼泪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我怕我回不来了。”
　　“回不来？怎么会回不来那。”
　　“晴儿，我从小就得了一种叫红斑狼疮的病，几乎相当于绝症。最近，我感觉病情有点恶化，恐怕治不好了。”
　　“哪有治不好的病，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我抽了抽鼻子，继续说道：“这是遗传病，爸爸就是得这病去世的。”
　　“那总得去看看，说不定现在已经有治好的方法。”
　　“我查过，治愈率很低，而且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碰巧就落在我身上。晴儿，很晚了，快上床睡觉吧。”
　　“可我不放心你。”
　　“别站着了，上床睡觉吧，咱们聊聊天。以后，怕很难再有这种机会。”

　　“晴儿，我觉得在大学里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了你们。或者正是我太贪心，总是想把这些幸福留住，所以老天它不干了。”
　　宿舍里很寂静，只听见夏晴捂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过了一会，夏晴说道：“杉儿，我觉得就算只有一点点希望，你都不要放弃。明天我和去医院看看，好吗？”
　　“可是我害怕去医院，害怕被插上满身针管，怕以后只能躺在床上。我从小体质就弱，经常打点滴。每次冰凉的液体输到体内的时候，都会很恐惧。有时候，害怕点滴打多了，是不是也会和爸爸那样，再也醒不来。”
　　“其实，我该早发现你身体不适的，我以为你身上一块块红斑，只是特殊体质，不经碰。”夏晴很自责的样子。
　　“别难过，我一直觉得命运是注定的，虽然爸爸早就走了，不过还有疼我的妈妈，还认识了你们，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
　　“那你一直拒绝周宇，也是这个原因吗？”
　　“嗯。我是不是很自私，明明知道自己有病，可还是这样拖着周宇，不靠近也不远离。我有时就想，耶稣、如来、观音什么的，以后准会罚我，来生也投不到好胎。”
　　“杉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从大一就和周宇腻在一起，好好珍惜大学的这段时光。又有多少人毕业之后，能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甜蜜的，就够了。”
　　“我这个人总是想着遇到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爸爸离开的时候，我哭了，觉得天都塌下来。后来，我就恨他。恨他这么狠心地丢下妈妈和我；恨他明明知道自己有病，还要娶妈妈；恨他，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病遗传给我。我一直想，这辈子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不会让任何人有怨我的机会，不会让我的孩子孤零零地在这世上恨我一辈子。”我哭着说，把一直以来的怨恨说给夏晴听。
　　“晴儿，你觉得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夏晴抽了抽鼻子，“心？”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陪伴’。‘情’字旁边站立着‘心’，代表着陪伴。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没有了陪伴，也就没有了心。而爱，更需要陪伴、守护彼此一生。”

　　夏晴这个傻丫头，哭了一夜，反倒成了我安慰她，第二天起来眼都是肿的。
　　洗漱完，夏晴又要拉着我去医院。
　　“明天就要去上海了，赶紧收拾收拾。我要去校园里逛逛，看看是不是还有我没走过的地方。我的病，一定要替我保密。”说完，我背着书包去校园瞎逛。明天，我也要回家。我要去看看这校园的每个角落，去和我的青春去告个别。

　　吃完晚饭，和夏晴在宿舍里收拾着东西。
　　“晴儿，我怕等不到你们考研出成绩。你和武田，有什么打算没？”
　　“我和武田说好了，俩个人都考上最好。要是只考上一个，另一个就去北京打工。要是我们俩个都没考上，那我们就在青岛或北京找份工作，再继续考。你必须等到，等出了成绩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冲夏晴笑了笑，“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宿舍这些我没有带走的东西，等毕业的时候，你就把它们处理了。”
　　我看了看床上的娃娃，拿下来，递给夏晴。“我走后，还给周宇，让他带着这个娃娃走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转念一想，拿回娃娃，重新把它放回床上。
　　夏晴愣了楞，“杉儿，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给周宇吗？”
　　“如果实习结束，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和他说，让他把我忘了。”又想了想：“如果他问起，你就说我什么也没有说。”
　　什么都不说应该是最好的忘记。

　　从宿舍看着微微黑的天，看着远处的大海，把日记本放进书包。刚要走出宿舍，看到躺在床上的娃娃，也把它塞进书包。就这样走着，走出了校园，走到海边。在沙滩上坐着，感受着刺骨的海风。这个季节，这么黑的月色下，海边除了我，空无一人。我找了根树枝，在沙滩上挖着沙子，挖了好深好深地坑。还想挖得越深越好，可惜已经没了力气。把四本日记放进坑里。把娃娃放在怀里抱了会儿，不舍地轻轻地放在日记本上。还有我绣的橙色海芋，还有已干枯的玫瑰花。终究没有勇气把海芋送出，没有勇气接受这份玫瑰般炽热的爱。轻轻把沙子覆上，埋葬了四年的记忆，也埋葬了四年心中的爱。
　　天空一轮圆月，虽然很亮，却感觉很清冽凄凉。拿起电话，打给周宇。
　　“收拾得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你那？”
　　听到这熟悉温暖的声音，心一下暖了。“我也是。我现在学校前面的海边，脚不小心崴了，过来接我，好吗？”
　　在海边静静等着周宇，那轮孤零零地圆月，不再那么凄凉，似乎还看到玉兔冲着我微笑。

　　“怎么一个人到海边来了，还把脚崴了。”周宇找到我，坐到我旁边。
　　“你怎么来的。”
　　“打车来的。我怕你一个人在海边不安全，赶紧赶过来。下次可不能一个人这么晚到海边，晚上浪头是很大的。”
　　下次？还有下次吗？泪流了下来。
　　“走，我背你。”
　　趴在周宇的肩上，“你背着我走回去，好吗？。”
　　“好。”
　　其实，脚并没有崴。只是贪恋这样的背，很宽很温暖。周宇比以前壮了不少，肩也厚实了些，也许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已长大。就让我再自私一回，再贪恋一回，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周宇，你知道海芋还有另一个传说吗？”
　　“什么？”
　　“有年夏天，一个男孩顶着灼热的太阳独自坐在校园的花坛边，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天气炎热脾气变的烦躁，男孩随手在花坛里折下一朵花。这时，一个女孩对男孩说，这朵花这么漂亮，你怎么舍得把它那么轻易的就折下？男孩抬头看着女孩，发现女孩微笑的看着他，那种微笑就象男孩手中那朵花一样恬静漂亮。男孩看着手里的花，脸露出一种羞涩的表情。女孩告诉他，手中的花叫做海芋。传说中每一朵海芋都只为一只守侯它花开花谢的蝴蝶而开放。慢慢的，男孩和女孩聊了起来。从女孩的口中得知，她最喜欢的就是海芋。男孩还通过很多人的帮助了解到女孩的很多喜好和习惯。男孩和女孩就这样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每当女孩哭泣的时候男孩总是第一出现在她的身边，心疼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女孩只要看到男孩在身边也会立刻的微笑起来，不过男孩慢慢的感觉女孩的微笑不再向以前的那样轻松，似乎那微笑里藏着些什么，勉强、忧伤、疲惫……女孩的生日到了，男孩费尽力气找到了橙色的海芋，一共有１８朵，送给女孩做１８岁生日礼物。男孩还在花里放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你说过，每一朵海芋都只为一只守侯它花开花谢的蝴蝶而开放。我希望如果可以我想做那只守护你一生的蝴蝶。
　　那天晚上，男孩约女孩在他们最初认识的花坛见面。女孩来了，可没有看见男孩，她四处张望。男孩突然从女孩的后面跳了出来，手里拿着那束花。女孩看见那花的时候，惊讶的问男孩是哪里弄来的。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耸耸肩。因为这种橙色的海芋很难找到，男孩为了找它花掉了5天的时间。他还搜集到一些有关海芋的花语：白色海芋花语是青春活力；黄色海芋花语是情谊高贵；橙色海芋象徵爱情，花语是我喜欢你。那天晚上男孩给了女孩一个那么大的惊喜，让女孩不禁的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男孩自从女孩生日那天就没有见面,面对女孩的不辞而别,男孩找了许多地方也没有找到女孩，男孩责怪自己那天在卡片上写的话是不是让女孩离开的原因。男孩哭了，很伤心。男孩生日那天，收到了一个包裹,邮件人是女孩。男孩开心的打开包裹里面是19朵橙色的海芋花和一封橙色的信。女孩的信中写到：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带着我心爱的人送我的18朵橙色海芋花离开了。那么早离开你，我是想让你忘了我，不想让你有太多的伤感。因为喜欢你，我不想你为我难过。不要怪我的突然离开,你给的爱我都收到,可惜我不能将我的爱及时地给你。男孩读完才知道,女孩是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才离开的。”
　　“没想到你对海芋这么上心。”
　　“你讲的那个海芋的传说很美，所以，我上网查了查。周宇，你喜欢哪个传说。”
　　“你刚才讲的传说我也看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此情不渝。”
　　“如果你是那个男孩，你会忘了那个女孩吗？”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也没有如果。”
　　“只是假设？就假设一次嘛。”
　　“怎么会忘记。有些人有些事是不会轻易就被遗忘的。”
　　“如果我是那个男孩，会选择忘记。因为那个女孩并不值得那个男孩送她海芋，因为她明知自己身体有病，还和那个男孩走那么近。你说，那个男孩会怨她吗？怨她让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感情。”
　　“是那个男孩喜欢那个女孩，又不是那个女孩逼他的。付出感情的过程也是一种幸福。”
　　身上好痛，趴在周宇的肩上,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再睁开眼，已到了宿舍门口。
　　“看来你真是累了，睡得好沉。”
　　“我睡着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吧。”
　　“你说，周宇，我喜欢你。”
　　我吃惊地啊了一声。
　　“逗你的。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我们都要出发，一个月之后见。我给你从上海带些好吃的，想吃什么。”
　　“你带的东西，我都喜欢。”

　　第二天，大家一早就把行李收拾到大巴上，然后到火车站坐火车。我也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到大巴上。
　　“林杉，你这是回家之后，不打算回来了吗？”武田看着我大包小包地行李说道。
　　夏晴拽了拽武田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说了。
　　我冲武田说道：“现在把不用的东西拿回去些，毕业的时候也省劲。
　　把行李提到去上海火车上，周宇他们从车厢走出来和我告了别。夏晴又把自己哭得眼睛肿肿地，嘱咐我：“一定把身体养好了，实习完等着我回来。”
　　我抱了抱武田，也给周宇一个热情地拥抱，久久不愿松手，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这样抱他。
　　“怎么，舍不得，现在想去上海，还来得及。”
　　我松开手，笑着冲他们说：“再见。”

　　看着远去的火车，我冲着火车最后招了招手，也坐上回家的火车，在离开青岛的刹那，我向青岛挥手告别。
　　回到家里，见到妈妈，再也忍不住身体的疼痛，瘫在了妈妈的怀里。
　　看着妈妈焦急的眼神，手忙脚乱地样子，我艰难地挤出几句：“妈，我不想去医院，我不想遭受爸爸受的那些罪。不要送我去医院好吗？”
　　妈妈哭了，哭的那么撕心裂肺。妈妈说，哪怕只有最后一点希望，一定要让那个我活下去，我现在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还是去了医院，身上多了些大大小小地针孔。比起死亡，更怕疼痛，怕活着的人还要承受那么大的债务。可是每次看到妈妈，又不忍心就这样扔下妈妈，让她从此孤孤零零一个人。其实，就算可以治疗，也只不过多维持几天罢了。情况越来越糟，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妈妈坐在床边，有时摸着我的脸，有时拉着我的手。只要醒着，我就会给妈妈讲大学里的事。告诉妈妈，我在大学里认识了一堆好朋友。可爱的舍友夏晴，幽默的武田，还有一个大男孩一直默默地陪着我。

　　一天天，呼吸变得困难，感觉越来越撑不下去。一瞬间，好像天空一束光照在身上，看见了爸爸的笑脸。回头，发现身后一片海芋。我走近海芋丛中，笑得好幸福。我静静地趟在床上，眼泪从眼角滑落。
　　妈妈，对不起。本想毕业后，您再也不用那么辛苦，可以好好陪您去各地转转。可是，竟然都没陪您在青岛逛逛。妈妈，你会怨我吗？会怨爸爸吗？怨我们就这样丢下您。
　　21岁，只有21岁。曾经还以为自己可以活到30几岁，老天却只给了我二十几年的生命。还想这辈子不要结婚，原来老天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曾经的那些想法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如果当初知道只有二十几岁的生命，是否会义无反顾大胆地去爱，去拥有。
　　再见，妈妈。再见，周宇。再见，夏晴。再见，所有所有的一切。

　　回头，再也看不见微笑的脸；
　　伸手，再也触不到宽厚的肩。
　　今生的永别，来生是否还会遇见；
　　橙色的海芋，何时才能递到你的手间。
　　你在靠近，我在逃避；我在寻找，你却远离。
　　纵使心里说过千万遍的“喜欢你”，却只能随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