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风》一*

14、猎夏 I

　　“吃干抹净。”
　　商祈垂下凤眸，流光暗淡，他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对，吃干抹净。”
　　顾初夏跟着重复第二遍，傻乎乎的，摇头晃脑，笑得露牙露齿，甚为得意。
　　“我认真研究过了，娘说了那么多她与爹之前过招的林林总总，她之所以能最终搞定爹，转折点不就是在‘吃干抹净’之后么？”
　　商祈双手向后支地，两腿放松地伸展开，坐在地上，抬头望天。山青天蓝，倒映在他清澈的流瞳内，唇边的弧线始终上扬。
　　“你知道‘吃干抹净’，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顾初夏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贼贼地凑了过去。
　　“哼哼，不要小瞧小爷我。不就是‘吃干抹净’吗？我当然知道～”
　　商祈歪头一笑，顾初夏就蹲在他旁边，他头一侧过来，鼻息一下凑得太近。
　　顾初夏惊了惊，整个人往后倒去，差点一屁股栽在地上，好在商祈迅速腾了只手扶住她。
　　商祈扶稳她后，手并没有放开，还略略使力，把她更加拉向自己。
　　“来，让本军师听听，我军大将对‘吃干抹净’，是怎么解释的？”
　　他们的脸，凑得太近了。顾初夏不由一阵发热，可也说不清是哪里发热。
　　脸吗……被拽着的手臂吗……全身吗……
　　肌肤已感到对方的鼻息，那种感觉暖暖的，痒痒的，令她不得不想起怜香楼乐阁内，那个误打误撞的吻。
　　她努力回想，自己想讲什么，可脑袋一片空白。只感觉，认识了一年的商祈，是那样的好看。不是指他的脸，凑这么近，脸是已经看不清了。
　　是他的眸，感觉里面有湖水在流转，在轻澜。平时看，一直认为那不过是浅浅一溪。
　　凑这么近看，顾初夏不由心头一阵奇怪，隐隐感觉，或许那不是浅溪，而是深深一潭。
　　墨黑得，让她无法读透潭底的一切。

　　不由地，她一阵难过，突然上前，她抱住他的头。
　　这出乎意料的举止让商祈愣住，条件反射地想退避，可已被顾初夏抱了个严实，只好静观其变。
　　“商祈……”
　　顾初夏呐呐地说，武息颇高的她，敏锐感受到了他的戒备。
　　他的头被她紧抱着，埋在了她尚且平板的身骨儿里。他是有那么刻措手不及，那么点慌，可他已经压制下了本能性的攻击，只一瞬，便恢复了平静淡定。
　　“嗯，怎么了？”
　　他在她怀里闷闷地出声问道。
　　她把他放开，扶住他的脸。圆润可爱的双眼，柔柔地注视着他，开口，很是静静。
　　“商祈，对不起，一直在你面前提起‘娘亲’二字，让你想起了些不好的事情吧？”
　　商祈的表情僵了僵。
　　顾初夏叹了口气，一脸忧愁。
　　“但是，商祈，人生纵有再多的苦难，也总是要面对的。抬头向前！”
　　她一个挥手，挥向那蔚蓝的天空，很是激昂振奋状。
　　“抬头向上！往事已矣！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她轻轻地拍起他的肩，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温柔地说。
　　“少年，我看你的双眼很是忧郁。来吧，我是你的好兄弟，不要客气，心里有什么你跟我说。我以前从来不敢跟你提起你娘，但是，你一直这么憋着，真不是个办法。或许王随那个笨蛋不知道怎么开解你，但是没关系，以后有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商祈整个笑趴了，往后一仰，干脆躺在了青青草地上，乐得直按住发痛的肚子。
　　“干嘛啊你！”
　　顾初夏拔了根草丢他。
　　难得她下定决心捅破这层尴尬，想帮他排解排解痛失娘亲的寂寞。这混蛋……笑她……
　　商祈这次是真笑开心了，就算使出位居青云助母后残酷宫斗多年练就的隐忍劲都无法止住。
　　顾初夏默了又默，觉得实在受够了，狂戳眼前毫不留情的大笑之人。
　　“喂喂！够了啊！你这狗头！”
　　说起狗头，商祈终于渐笑渐止，履行起军师的职责。
　　“你不要糊弄过去，快说，什么叫‘吃干抹净’？”
　　看到他眼角泪花都笑出来了，她的脸有点发烫，觉得对他大表心意企图安慰他的自己真是个傻瓜，于是对着他胸膛又是一顿狂戳。
　　“什么叫‘糊弄’！本大将真是错点你这个军师了！你总是看不起我的样子，哼哼哼！”
　　“没有，没有。”他举双手投降，“我很看得起你，顾初夏，全天下我最看得起你。”
　　“谁信呐，你才糊弄人！”
　　顾初夏觉得脸实在烫得可以煲水，胸中愤愤难平。她“唰”一下站了起来，甩手就想走。
　　商祈赶紧一个跃起，把她抱住按在地上。
　　“错了，错了，不要生气，呵呵。”
　　商祈的鼻尖嗅进了她的颈项，觉得真香，不知为何，心里冒出一丝甜味。
　　被他抱着的顾初夏，觉得脖子被他的气息吹得真痒。被“攻击”了自然是欲反击的，可十三岁的她，两手运气发力，使出两成功力，三成，五成，七成……十成！却怎么也推不开十六岁的他。
　　又感到埋在她颈间的他在发笑，顾初夏整个脖子都红了，可都使出了十成力也扛不起他，便只好改为出声求饶。
　　“走开啦……”
　　“不走。除非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什么叫作‘吃干抹净’。”
　　“……解释就解释嘛！非要压着我让我解释吗？”
　　“对。”
　　被简练的一个“对”字呛了回来，顾初夏连翻几个白眼。

　　“‘吃干抹净’都不知道？啧啧啧。‘吃干抹净’就是一男一女在一起睡觉！”

　　埋在她身上的人，一动不动，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来。
　　她又运气，左推右推，就是推不开，终于恼了。
　　“喂！你……”
　　脾气还没发出来，他就一下从她身上跳了开去，坐在她旁边，一脸轻松恣意。
　　“所以呢？你要跟他睡觉？”
　　“对呀！我把他‘吃干抹净’了，他就会成为我的郎君。”
　　商祈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轻轻掩嘴直笑。
　　“好。”
　　他的眼角笑得越发微眯。
　　“那不知我们顾氏大将，打算怎么睡他？”
　　刚刚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的顾初夏，往旁边爬开两步远，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却不知她抚胸喘气脸红的姿态，倒映在他澈瞳中，是如何一番娇羞模样。
　　他眼神紧了紧，可笑容却是一贯的温文和雅，不紧不慢地加一句。
　　“如果以为一男一女在一起睡觉，就真的只是单纯躺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可是不行的哦。”
　　顾初夏不知为何，总觉得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虽然她捉摸不清那是什么。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边一路小跑奔离边回头叫嚣。
　　“哼哼哼，还说你不是看不起我？你以为小爷我掀姑娘的裙子是白掀的？我当然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睡觉指的不单单是睡觉啦！还要做很多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事情的！哼！……”

　　商祈看着顾初夏越跑越远直至没影，渐渐，脸上的笑容卸了下来。恢复了，一脸面无表情。
　　申时的火阳，十分烈毒。越发暗凉的树荫下，金川无息现身。
　　“主上，夏猎军部署图已到手。现正寻找合适时机，应可如原先预计，在五日后实施猎杀。”
　　“不要等五日了。”
　　金川迅速抬眸，看了眼那坐在地上的秀拔背影。
　　“是。”
　　商祈回头，看向金川。此刻他的脸上，并非令人发怵的面无表情，而是在笑，如梨花般秀美。
　　“金川，我们今晚就把这猎打下来。”
　　猛汉如金川打了个寒颤，低头躬腰。
　　“属下立即着手布兵！属下告退！”
　　商祈转回头去，背对着金川，举起手摇了摇。
　　身后立时无人。
　　商祈抬头，望向那片骄阳蓝天。伸手，向着高空上那厚厚的白云，张开五指，虚抓了抓。

　　……果然，什么都抓不到吗……

　　他垂下眼眸，心里千思万绪飘过。站起来拍了拍衣摆，向营地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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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初夏向一个小兵打听了一下，认准了哪个是宰相府帐篷，便直直奔去。
　　在帐篷帘口深呼吸又做了几个压腿，她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书，书玉！今晚有兴趣一起去打夜猎吗？”
　　她将绝活甜笑堆了满脸，全身上下洋溢着讨喜的乖巧。
　　脸色却又立即垮了几分。
　　“老王！你现在是书玉的跟屁虫吗？！你的帐篷不是扎在另一边吗？怎么你又蹲在书玉这里？还，还有……哥哥……”
　　在顾如春莫名严厉的目光下，她唯唯诺诺了下去。
　　这三个男人正围着一张大案几，上面铺着一张地图，插满了旗子。这会儿齐唰唰地一致转头过来，各个神色不一样。
　　王随就是那种屡战屡败，越败越勇的类型，见了顾初夏就想挨上去找抽。
　　看她这么自来熟地一口一个“书玉”，明明没跟简书玉讲过两句话却来邀他打夜猎，王随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张大嘴巴正欲极其所能糗她几句。
　　忽个儿瞟到旁边脸色更难看的顾如春，便迅速闭了嘴，喜滋滋地准备看戏。
　　————顾如春的恋弟情结，在荷京可是出了名的。像与顾初夏玩得很要好的商祈，顾如春就相当不待见，可惜顾初夏认识商祈时他不在荷京没防范住。这会顾初夏明摆着又想跟简书玉要好，顾如春肯定是要发飙的。
　　王随光想想都有点幸灾乐祸，两眼亮晶晶地期待了起来。
　　好脾气的简书玉这时偏生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迎了过去，微笑地招呼起顾初夏。
　　“顾小少爷，不，该唤顾二少爷了吧，呵呵，快快请坐。”
　　见她还呆呆立在帐门口，待人总是保持礼貌距离的简书玉，干脆拉起了她的手，将她轻轻往里面牵。两个侍女立即端上蒲垫茶水。
　　简书玉温和地对着顾初夏说：“想来顾二少爷跟在下一样，也是第一次参加夏猎。正好，令兄对在西场的哪里可以打到什么猎物十分熟知，正在给我们讲解呢。”
　　王随咽了咽口水，原本的幸灾乐祸表情变得有点怯怯，略带害怕地频频偷瞄顾如春的神色。
　　他们大夏的英明神武顾将军此刻正把双眼瞪得大如铜铃，紧紧地盯着缓缓走来的两人，那般用力发狠的目光，活像要把简书玉牵着顾初夏的手给盯穿个洞。
　　王随狂给自己灌茶水压惊————顾将军该不会突然摸出把戟把简书玉给捅了吧？
　　简书玉却对周遭的凶险氛围毫无察觉，拉着已经血充大脑脸冒青烟的顾初夏，走到铺了一桌子地图的大案几边，随之抬手，在两眼转圈圈发晕中的顾初夏的小脑瓜上，亲昵地拍了拍，他对坐着的二人说。
　　“顾二少爷不是说想今晚打夜猎吗？正好太子殿下今夜想与姜美人去赏湖月，我们也不便站在一旁多打扰，便先行一起去打夜猎如何？”
　　有得玩王随自然立即想说好，但刚回京的简书玉对顾如春的恐怖恋弟情结一无所知可他又不是。硬生生刹住出口应承的冲动，他讨好般地冲顾如春笑了笑。
　　“顾将军，您看……”
　　向来待人体贴的顾如春，果然一言不发，并不给面子。
　　简书玉手还牵着顾初夏温笑着，顾初夏还沉醉在手被意中人握着的美妙感觉中，王随吓得一脸死色缩在一旁不敢吱声，一时帐内无声……
　　简书玉终于显现出后知后觉的表情，连连出声赔罪。
　　“请恕在下考虑得不够周全，顾将军是要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是吗？不能一起去呢，真是可惜……”
　　“谁说我不去？”
　　顾如春的牙齿间终于蹦出了五个字。
　　“那真是太好了。”
　　简书玉引导顾初夏坐下后就松开了她的手，微笑地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茶壶给大家满上。
　　“有顾将军一起跟着，在下就放心了。在下虽然师从道山时也学了一些自保功夫，但毕竟是书生一介，有顾将军与各位一同前行，在下就敢放心地夜晚进山尝尝夜猎的乐趣了，呵呵。”
　　王随也赶紧附和了起来：“书玉你放心！就包在我们身上了！我们可都是荷京四公子呐！”
　　说罢他捅了捅旁边还在发呆的顾初夏。
　　顾初夏还沉浸在与简书玉手相牵的触感中，被这么一捅，难免炸了毛，对王随怒目相向。
　　“什么叫‘我们可都是荷京四公子’？你是曾经的荷京四公子好吧？往脸上贴什么金！哼！”
　　王随泪流满面：我这不是在缓和气氛么顾小爷你个混蛋……
　　三人便齐齐围住案几上的夏猎军布阵图，讨论起各种地势，商量着今晚去哪打猎比较好。顾如春一开始绷着脸，后来也慢慢加入了讨论。
　　待一番议定后，简书玉便提议大家先各回各篷准备准备，三个时辰后再集合出发。
　　于是顾初夏便随着顾如春回统领篷，一路跟在哥哥身后，磨磨唧唧地东扯西扯。
　　快进篷时顾如春一个停住，回身。高出顾初夏一大截的他，看向她时总有那么点居高临下。
　　“支支吾吾个什么？嗯？说实话，突然这么热情地邀简书玉夜猎，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顾初夏两个食指尖戳到了一起，扭啊扭，眸撇向了一边。
　　“哥哥不是知道的么？叔爷爷可是向哥哥下过军令的……”
　　顾如春一个气急，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反正就是闷气抑郁在胸口，忍了又忍，一开口，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
　　“好呀，所以，哥哥今晚还是不要跟着你们比较好吧？要不，哥哥找个借口连王随一起支走？就你跟那简家小子去打夜猎岂不更好？”
　　“好呀好呀。”
　　顾初夏贼笑搓手。
　　“哥哥果然最知初夏心，嘻嘻嘻嘻。”

　　画眉正在统领篷里整理着大小两位少爷的衣物，忽见帐帘被猛得一下甩开，自家大少爷一副吐血状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