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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坐领江东帝王业,痛断肝肠兄妹情 ...
是时惟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然深险之地犹未尽从,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宾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张昭、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故委心而服事焉。曹公表权为讨虏将军,领会稽太守,屯吴,使丞之郡行文书事。——《三国志·吴书二·吴主传》
孙权一身缟素默默跪在孙策陵前,大大的“奠”字就在棺木的正上方挂着。祭拜的将军们来了一拨,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孙权依礼而行,叩首,还礼,她就如一个木头的躯壳,机械的做着这一切。
孙策的音容笑貌好似还在眼前,大哥还会在喝醉的时候说她的短处,还会在她面前活蹦乱跳吱哇乱叫,还会那样神采奕奕的说“我定要建不世之功!”。她的大哥孙策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吴侯,是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她的大哥不该躺在冰冷的棺杶里,她的大哥原是那个朗如明日的讨逆将军,难道太阳也会落下吗?为什么大哥不再说话了?为什么大哥不再睁开眼睛看她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落,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忙抹了抹眼睛。
“公子莫哭。”来的人是长史张昭。
“张公。”孙权拜下。
“公子啊,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张昭说,“昔年周公订立丧礼,他的儿子伯禽也没有遵守,这并非违逆父训,只是由于当时的形势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奸人当道,竞群雄逐鹿,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此时公子顾念礼制,跪在将军陵前,不啻于引狼入室啊!”
孙权深明其理,擦干眼泪,“张公所言极是,我不该在此做小儿女态。诸位将军呢?”
“都在外面候着。”张昭说。
“好,我这就更衣升堂。”
孙权走进郡府正堂,昔日孙策麾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在此了。众人见到孙权一阵窃窃私语,隐约有几个字蹦入孙权耳中,“年少”,“怯懦”,“难成大事”。孙权目不斜视,在孙策昔日惯坐的席前站定,待到堂中安静下来,她才说道:“兄长临去托我以大事,今日权初掌事,还望诸公鼎力相助!”
“谨遵公子吩咐!”众人一例抱拳。
此时周瑜侧出一步,走到孙权面前,双膝跪地,行稽首大礼。这是九拜礼中最隆重的大礼,臣见君,子见父才要行此大礼。而现在的孙权只是一个无名无实的吴侯,她从没想过有一日要周瑜这样跪拜在她面前。
正当孙权手足无措的时候,周瑜叩首言道:“周瑜拜见主公!”
张昭反应过来,也稽首顿地,“张昭拜见主公!”
“吾等拜见主公!”
“义兄……”孙权缓缓收回了想要扶起周瑜的手,“公瑾及诸位大人平身。”
武将打扮站在她面前的周瑜,是那样陌生。他不苟言笑的容颜,勃发而出的英锐之气,按在剑上的修长手指,无一处不在说明他对前路的笃定。
孙权定了定神,说道:“如今我江东治下并不安宁,山越四起,人心各异,我欲招揽人心,网络人才,平定山越,请公等定计。”
孙策未出头七,孙权便将诸多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开始实施。她勤勉军政,克己复礼,治下渐为安定,一开始评价她“孺弱”的人也心生钦佩。
张昭近日常说:“先主公有识人之明,主公虽年少,假以时日,足成大器。”
只有周瑜觉出她有些不对劲儿,她太努力了,简直就是在拼命。周瑜到府中见她时,正逢绾合端了晡食从孙权屋里出来。
“周将军。”绾合端着盛饭菜餐碟的短案稳稳的行了一礼。
“主公在里面吗?”周瑜问。
“在呢,”绾合眉尖凝上点点愁,“将军进去可劝一劝主公吧,昨儿一晚上都没睡,今儿早上送进去的吃食又原封不动的端出来了,晚上又是这样。”
“她这样有几日了?”孙权刚刚承继吴侯之位不久,周瑜就往豫章代为行事,今日刚从豫章回来。
“昨天的早饭吃了几口,这几日主公都是有空就吃,没空就放着,”绾合回忆起来,开始叹气,“不过吃也没吃多少,事情太多里,主公整日埋头案上,昨天也是边吃边办公事,公事做得多,饭倒吃得少,还没吃两口饭就凉了,后来主公便让我撤下去了。”
“我知道了,你去把饭菜热热,一会儿再端过来。”
绾合喜道:“哎!我这就去!”
屋内的火烛已经燃了一半,蜡油在灯台里形成了一个平稳的湖面。孙权束发戴冠,黑色的衣袍压在她的身上,显得尤为沉重。
“主公。”
“啊,公瑾回来了,”孙权抬起头,脸色略有青白,精神却很好,“豫章那边的事怎么样?”
“托主公的福,豫章人心安稳。”
“哦,那就好。”孙权卷起面前的竹简,“公瑾回家里看过了吗?听说令夫人快生了。”
“嗯,还有两个月。不过,回来得匆忙,先来主公这里回禀事务,还没回去看过。”
孙权又从案边那一堆竹简中抽了一卷出来,“那公瑾快回去吧,想必一家人都在等着你呢。”
“主公晚上还没用膳吧。”周瑜说。
“啊,好像是,她们刚才送来了。咦?饭呢?刚才还在这儿呢?”
“都凉透了,绾合拿去热了。”
“哦,是吗,其实不必热的。”
“你别这样。”
“我没有,”孙权说,“我不是故意不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顾不上吃饭。”
“吃点东西,早些睡吧。”
“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够用,哪有时间睡觉。”孙权笑笑,“再说我也不困。”
“我听绾合说,你昨天就没有睡过,前天睡了吗?”
“前天?前天……前天子布来和我说这个月的赋税,睡没睡过……我实在不记得了。”
周瑜一把攥住她的手,“泉儿!”
孙权微愣,转而笑道:“公瑾这是干什么?”
“你要休息,不然策兄在天有灵也不能安息!”
“公瑾……”孙权眸光闪烁,落在旁处,“说这些做什么。”
周瑜喟叹,放开了她,“你这样我在外边实在不放心。”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孙权笑道,“你要担心也该担心你的夫人。”
周瑜无奈,只得问道:“主公不介意今晚留瑜用饭吧?”
“哦,你看我,都忘了你还没吃饭呢,等我去让绾合……”孙权起身,“咦?我怎么……这么,晕……”
窗子里透进来的光并不像晨光,现在该是黄昏了吧?
“呀!主公你醒了!”雨思惊喜不已,“主公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孙权问。
“刚刚申时。”
“我得起来了,诸将还等着我议事呢。”
雨思连忙按下孙权,“主公可起不得,那边的事周将军和张长史都处理了,昨儿元化先生来看过主公,生了好大的气,先生开的药主公一点都没喝。”
“哦,忘记了。”
“主公歇着吧,还发着热呢。”雨思说。
“我又发烧了?”
“先生说您是太累了,这都几天没正经儿休息过了。”雨思服侍孙权躺下,“主公再躺一会儿,可想吃点什么?周将军说晚上来看主公,看这时辰也快来了。”
雨思说着话,孙权不知怎么就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屋内就只有烛光了,练师换了雨思的班倚在她的榻边睡着。
孙权悄悄披衣起身,稍有动静就惊醒了练师。
“主公怎么起来了?主公还在病中,可别着凉了!”练师忙拿衣服给她披上。
“练师,你帮我更衣,我想去大哥房里看看。”孙权说。
“主公还是休息吧。”练师劝道,“屋子好好的在那,不会跑的,主公改天再看也一样。”
“练师,我做梦了。”孙权幽幽说道,“梦见小时候大哥教我骑马,我骑不好从马上摔下来,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是摔到地上一点都不疼,是大哥在下面用身子垫着我,我一点事都没有,大哥的胳膊青了半个月。”黑漆漆的夜,她的声音非常清楚,“练师,你说大哥会不会回来?”
“主公……”
孙权的笑容在烛光中那般安静,“我问了傻问题,是不是?”
忽然。
“练师,你听,是不是有声音?”孙权问。
练师静下来听,似乎有人在唱歌。
“松糕薄,冇棱角;松糕实,迎大佛;松糕烫,务好藏;松糕冷,务好打……”
孙权披衣出门,练师追在后面喊:“主公,你去哪?”
孙策的卧房一直有人收拾,只是孙权已经好久没有踏进去了。窗棱中透出光亮,有琴音清歌从房中传来。
孙权推门而入,面前的人有些意想不到,“公瑾……”
“主公。”周瑜放下琴,抱拳行礼,“练师,你去端些吃的来吧。”
“喏。”
“主公大病未愈,先坐吧。”周瑜说。
孙权手抚周瑜的“怡予”,仿佛回到了儿时在舒城的时光,“我记得小时候义兄说,只要我喜欢,可以常来听义兄唱歌,今日义兄能为我再歌一曲吗?”
周瑜抱起琴,“泉儿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她靠在周瑜肩上。
周瑜拨弦抚琴,“嗯呀嗯呀踏水车,水车盘里一条蛇,游来游去捉□□,□□躲勒青草里,青草开花结牡丹,牡丹娘子要嫁人,石榴姊姊做媒人,杏花园里铺行嫁,桃花园里结成亲,爹爹交我金桂子,姆妈交我水红裙……”
“义兄,你知道吗?”孙权轻轻的说,“你一点都不适合这种童谣。”
“是吗?”周瑜答应,手中拨着孩童的欢快曲调。
“可是我好喜欢,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孙权闭上眼睛,“我再也回不去了,是不是?我好想回去。”泪,涓涓落下。
周瑜单手拨弦,腾出一只手把闭目落泪的孙权搂进怀里。顽皮雀跃的曲调中,孙权恸哭不已。她攥着周瑜的衣襟,大哭大喊:“我要大哥!义兄,我要回去!我不要这样!我好后悔!”
周瑜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就像母亲轻声哄着孩儿入睡。孙权边哭边说边喊,终于哭累了,说累了,也喊累了,就这样窝在周瑜怀里睡着了。
1.稽首:行礼时,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掌心向内,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头至地须停留一段时间,手在膝前,头在手后。
2.九拜:我国古代特有的向对方表示崇高敬意的跪拜礼。《周礼》谓“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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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坐领江东帝王业,痛断肝肠兄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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