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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25 爱所孕育的奇迹 ...

  •   1880年的圣诞女巫记忆犹新,即便很多年之后,她也仍旧记得尤斯顿路尽头传来的唱诗班清亮圣洁的颂歌声,系着彩色丝带的槲寄生以及挂满各式各样闪闪发亮的装饰物的圣诞树把节日氛围烘托得浓重而欢乐——尽管那份欢乐并未能穿透大英图书馆厚实的墙壁感染到她。

      圣诞节那一周里,她的修编工作就进行得十分顺利了,因为文森特没来打扰她,他得在家里过圣诞——之所以记忆犹新,也是由于那样能够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工作的安宁夜晚在1880年的冬天实属难得。在那之前,有几次她不得不结束了床上的情事之后,再披上睡袍在卧室里继续工作——每每离开文森特的体温钻出床幔,皮肤上每一个刚刚惬意地舒张过的毛孔被微凉的空气抹过,总冻得她牙根打颤。如今没了文森特的骚扰,女巫的耳根反而清净得有些不习惯了。

      圣诞节属于外面的冬天,和女巫无关。不过安娜丽丝还是特地从别庄到图书馆,为她做了装饰着草莓圣诞老人的红丝绒戚风裸蛋糕和小半碟霜糖饼干,配以薄荷酱,佐一小杯黑皮诺葡萄酒——安娜丽丝知道女巫不太喜欢甜食,所以把霜糖饼干的甜度调得比较低。在做戚风蛋糕胚的时候,也把红曲粉和可可粉的比例做了适当调整,并且选用了最好的淡奶。

      她细致入微的心意自然也得到了女巫的回应,即便不偏爱甜味,女巫也给出了赞赏——她一向吝啬赞赏:“蛋糕和饼干尝起来很不错,安娜丽丝。”

      “合大巫心意就再好不过了。”

      戚风细腻得足以填满舌苔之间每条沟壑的口感,浓淡适宜的香味能连同嗅觉和味觉一起融化,配黑皮诺简直再完美不过——文森特一定喜欢的,他在就好了。

      女巫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片刻的惊诧: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竟眷恋起了情人的陪伴。而女巫心知即使这份陪伴能持续到文森特的生命尽头,那也不过只有到1885年为止的四个冬天而已。文森特不可能长久地在女巫的生命里停留,反之亦然——除了彼此,他们还有更多需要投注视线的东西,所能给予的爱意也仅仅是广阔视野中极微小的一部分。

      然而爱情最奇妙之处就在于此:只需要极微小的一捧就能浇灌荒原上的鼠曲草,开出细小的白色花朵;只需要极微弱的一缕就能温暖终年封冻的冰川,消融成折射着极地光芒的水洼;只需要极细微的一簇就能让魂灵明白眷恋的味道,留下即便是永生的时光也不能抹去的印记,在心瓣漆黑的裂口里溢满无字的诗。

      这场爱情没有开端,也不存在终局,所以它或许诞生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奇迹,女巫甚至不知道它的名字——它或许最终能孕育出另一个奇迹,也或许不能。爱情的确能够孕育出奇迹,而概率微乎其微,奇迹不是双手合十诚实地祷告后就能获得的赏赐,至少天父从不如此频繁地回应他那群贪婪的信徒们的希求,纵观人类的发展史就是如此:奇迹终究是奇迹,而且可以扭转历史发展轨迹的盛大奇迹往往包含了人类的强烈意志,就如人类所认为的历史,总是在本该纯粹的记忆中掺杂了他们的想象。对此,女巫十分明了。

      既然奇迹降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它就无比珍贵——如若和文森特的爱情的开端就已经是一个奇迹,那么奢望它能继续孕育出新的奇迹,就贪婪得和失去理智的人类没有任何分别了。它的存在本身就值得感激和膜拜,哪怕代价是变成了永不能抒发的无字诗篇也没什么值得痛哭流涕的,至少它可以永远得封存在心脏深处,哪怕浩瀚的时光滚滚逝去也不能夺走它一分的光辉。

      本就如此,又有谁真的在乎呢?文森特恐怕是不在乎的,他抵达女巫的身边已然耗尽了奇迹全部的可能性,再加上他生命的长度十分有限——即便被告知了这件事也依旧坦然镇定。他决不再为他自己祈求新的奇迹了——女巫是明白的,最好的证明就是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爱你”。他似乎想把这被甜蜜的谎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爱情塑造成后世之人眼中单纯的床笫之欢,只不过是伯爵和帝国史官一时兴起的偷情玩乐而已,为人不齿却又具备成为社交宴会上最风行的桃色新闻的潜力。

      ——这也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谁敢断言不说爱的爱情就不是爱情了呢?最伟大的诗人也不敢有这么轻狂的想法。女巫确信她和文森特之间拥有某种默契,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不言不语也能达成共识:决不说出来。

      时光投给他们一个落寞而深情的眼神,祭奠那终将死去的渺小的奇迹。

      那个距离圣诞到来很近的夜晚,文森特来访的时间比往常晚一些,他看见安娜丽丝在冷风中等他,腰板挺得笔直。

      “贵安,尊敬的凡多姆海威伯爵。”安娜丽丝为他打开了铁门,引着他穿过前庭,走进了大馆的大门,“抱歉,您来得有些晚。大巫去了酒窖,请您在馆内稍作等候。”

      “安娜丽丝小姐。”在她打算退出大馆的时候,文森特忽地叫住了她。

      “听候吩咐,伯爵。”安娜丽丝屈膝应道。

      “能带我去酒窖么?”

      安娜丽丝眼珠转了一圈,却没露出为难的神色:“遵命,请跟我来。”

      沿着被浓郁的阴影遮蔽的中庭回廊经过几道拱券,安娜丽丝打开一道木门,擦亮火柴,点燃枝形烛台上的三支白蜡烛,随后领着文森特钻进了偏馆地下的酒窖。脚步声撞击在通道粗糙的石砖墙壁上反复回响,仿佛也渐渐变得和酒窖似的幽深醇厚起来。

      听见了酒窖口传来交叠的脚步声,女巫提起嗓门喊道:“安娜丽丝?”

      “文森特·凡多姆海威伯爵,大巫。”安娜丽丝只在酒窖口报了名字,弯腰推了推手,示意文森特自己进去,她没有等待女巫的回复就离开了——安娜丽丝认为她不适合继续待在那里了,多一秒也不行。

      酒窖内昏黄的光线映照出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光流落地的余韵攀附在女巫的曳地裙摆上,勾勒出绸缎每一个柔和的褶皱。她安静地沉没在厚重的阴翳里,眼睫筛过细腻的微光,发暗的眸光在酒架上来回逡巡,仔细挑选,即便伯爵自酒架背后转出来也未能动摇她的视线。

      女巫头也不抬地例行问候道:“晚上好,伯爵,妾身以为您今晚不会来了。”

      “怎么会,我说了我想陪伴你直到春天来临——我可是很珍惜和伊薇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呢。”文森特嘴角的微笑透着一分微妙的熟稔,仿佛他们已相识多年而他明了她的一切,“不过很可惜,明晚开始我就有一阵子不能来叨扰了,圣诞节要到了。”

      文森特轻松地挤进了酒架间狭窄的通道,紧贴着女巫的后背,环住她的腰肢,最后半截话是凑到她耳边轻声吟出的呢喃,双唇若有若无地蹭着她的耳廓——他知道这是最能让女巫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方法——她时常在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就对他的发言充耳不闻。

      “诚如您所言。”

      ——然而今次似乎没有奏效。女巫看上去压根就没留意游走在腰间的双手——尽管它们的轻托和轻抚带着强烈暗示性的戏弄和黏腻温存。她取出一瓶泽巴赫家族特供的雷司令冰酒,瞟了一眼年份,显然不怎么满意,又放了回去,抬起头继续寻觅。

      “……你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伊薇特。”

      文森特抬起手,滑进女巫的掌心,温柔地扣住她伸向高处一瓶干红的手掌,然后猛地拉住她转过身来,把她抵在了墙壁上。窖壁森凉的冷意让女巫倒抽一口气,某个刹那里她翻起的眼神里溢出了些许不耐,不过立刻就消弭了。她平静地垂下视线,喉间鼓着的凉气逸散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圣诞节每年都会来的,凡多姆海威伯爵。”

      “可我却无法年复一年地陪伴你。”

      文森特的衣领上有一股让人心神安宁的清淡香味,混合着落雪浓稠的凉意。被他的魔咒般的话语催动着,女巫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腹轻轻抚过他光洁的前额、挺拔得恰到好处的眉骨,滑下微陷的眼窝,拂过鼻梁,贴在唇间——这动作比起帝国史官的调情,倒更像告死女神的悲悯,她的手指宛如柔软细滑的丝绒,在文森特的心尖一遍遍地抹过来抹过去,就好像这样就能抹平他命运中所有溃烂掉的伤口。

      文森特并未表露出悲伤,可女巫却感到了一阵令人眩晕的窒息和痛苦。这不是她想要的:看啊,爱情究竟赐给了她什么奇迹呢?

      “年复一年地陪伴情妇的贵族最后可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不妨数数他们能和情妇一起度过几个圣诞。”

      ——话音刚落女巫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她感到一丝懊丧:文森特又何尝是因为成了她的情人才落得那样的结局的呢?

      然而文森特并不介意女巫难得一见的失言。他贴着她的指尖,每一个音节都是亲吻:“能来到你的身边、得到你的垂爱就是我一生中最盛大的节日了——比圣诞更值得庆祝。伊薇特,我在乎你,你知道的。”

      ——又来了。又是“我在乎你”。他的温柔没能安抚女巫的失措,反而让她更加失神了。

      她知道那座高塔早已崩碎成了一片乌烟瘴气的废墟;她知道瘫坐在废墟中央的灵魂仍在奄奄一息地哭泣。而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么呢?

      女巫垂下了眼睑:“是的……妾身知晓。”

      “那就好了。”

      文森特轻笑着,忽然探出了舌尖,舔吻女巫停驻在他唇间的手指。舌尖自如地打了个转,自下而上濡湿了她的指尖,然后双唇微分,迅速地将她的一截指节裹进了嘴里,细细地吮吸,柔软灵活的舌头几乎将指骨的轮廓勾画得清清楚楚。女巫被这突如其来的露骨挑逗弄得浑身一颤,她想抽回手,文森特却轻合牙关,卡住了她的指节。

      “松开。”这次她真的不耐地皱起了眉。

      “除非给我更好的。”文森特含着她的指尖耍起了赖。

      女巫瞪了他一眼,他仍微笑如斯。她知悉他的脾性,并且如他所料最终叹着气让步了:“……真是个任性妄为的高贵伯爵。”

      “实在抱歉,我最亲爱的巫女阁下。”

      文森特松开了女巫的指尖,然后得到了她的双唇作为交换。他纠缠她唇齿的爱恋和执念总是进犯到灵魂——每次和文森特接吻都会让女巫产生灵魂正被一点一滴吸食掉的错觉,尽管他一直很温柔。她偶尔为此感到轻微的恐慌,却还是甘愿沉醉。破灭的期限并不遥远,因此即便被吸食,女巫也还是有着漫长的岁月可以拿来治疗这满目疮痍的灵魂——时光和智慧从来都是她最大的筹码,哪怕这场爱情并非博弈。

      结束了漫长的深吻,文森特依着女巫的肩窝等她顺气,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身旁的酒架。

      “你在选酒吗?”

      “嗯……难以决定——不如您替妾身挑一瓶吧。”

      “贵腐怎么样?”文森特略作思索,拿下了一瓶贵腐甜白。

      这次是滴金酒庄的了,而且也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年份——1837年的。

      “您似乎对贵腐酒有着特别的偏好呢。”

      “嗯……我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多亏了那瓶拉菲1851年的贵腐甜白才让我得到了你呢。”文森特低声笑开了。

      “——贵腐总能让你更加甜美。”

      ——如同降临在眼前的奇迹。

      爱所孕育的——最虚伪而甜蜜的奇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Chapter.25 爱所孕育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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