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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24 贵腐酒的香气 ...

  •   1838年至今度过的时光里,意欲敲开不列颠图书馆大门的贵族政要数不胜数,虽然做到的寥寥无几,而人们仍前仆后继。可是如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这般目的单纯的实在数不出第二个——匪夷所思的动机和不可理喻的客人简直是绝配,就算是活了那么久,女巫也很讨厌对付这种人。

      “我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见你,伊薇特。”

      女巫沉默了很久才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么毫无疑问,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凡多姆海威伯爵。无关妾身的初衷,您是客人,大英图书馆的大门已然向您敞开。”

      伯爵身后的团团雪光白亮得有些刺目。他抬起腿,一步跨出了浓厚静谧的阴翳,顺手关上了大门。流进馆内的冷意随着门缝的缩小越来越微弱,温吞的笑容里隐藏的思绪却在大馆温暖空气的蒸熏下变得愈加醇厚、香浓。

      “你向我敞开了图书馆的大门,却从未向我打开你的心。”

      女巫倏忽间觉得憋闷起来,大馆里常年保护着她不受寒冷侵蚀的暖意堵塞在她的喉口,引起了轻微的窒息。双唇开启缝隙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吐出了否定词。

      “不……”她轻轻摇头,“不不不……您不能这么同妾身说话,伯爵……”

      文森特呼唤她的名字几乎成了不可抗拒的咒语,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回应——而她很清楚,她绝对不能回应,否则蜷缩在高塔里的灵魂就会在回应的瞬间陷入爱情。

      “那要怎么?”

      温厚的嗓音蓦地贴着耳侧响起,惊得女巫瞳孔骤然一缩。文森特在她跟前倾下身,凑在她耳旁轻声低喃。唇齿摩挲、震动的每一个音韵都汩汩流进了女巫的耳朵,化作氤氲在心田驱散不去的渺茫雾气。女巫叹了口气,攀住文森特的肩踮起脚挨近他的耳边,像是为了交换一个对等的秘密。

      “整个伦敦上流社交圈,谁做凡多姆海威伯爵的情妇都可以,您明白的。”

      “可我却贪得无厌,妄图染指帝国史官——您想说的是这个,对吗,西斯多利亚卿?”

      女巫仰起头注视着文森特。水晶灯的光线将他的发丝染成半透明,然后拂过他的脸庞悉数落进了她的瞳孔,女巫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眸底折射出尖锐的光芒。女巫的惶惑不安在那轰然占领了脑海的丰盛光影的席卷下全都消散了,傲慢的本性很快暴露出来。她用平静却不容违抗的口吻命令道:

      “跪下。”

      文森特一愣,他对上女巫的骄矜自傲的眼神,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缓缓地退了半步,单膝落地,好似在宣誓成为她裙下的奴仆:“如你所愿。”

      女巫倏然紧跟着他向前逼近半步,宽袖拂开,镂金纱扇的尖端飞快地抵住了文森特的喉咙。锋利的前端在衬衫领上方贴着皮肤慢悠悠地划了一圈,说不上是调情还是挑衅。然后沿着喉软骨缓缓向上,勾勒出喉结迷人的线条。文森特顺着她的动作慢慢抬高了下巴,他很从容,即便被冰凉的锐器压着脖颈,他的呼吸也没有丝毫的紊乱,全然不怕女巫一不留神就让那尖锐的扇骨刺穿他的脖子。

      女巫端着文森特的下巴伏下了腰,眼尾流泻出近乎妖艳的笑意,将牢笼里终年落雪的国度抹消成一片空白的荒原,冬之城池崩塌后的废墟里,风声摇曳,牧歌高扬。她高傲地挑了挑眉:

      “站着向西斯多利亚的大巫女求爱,莫不是太过悠闲了?”

      如果这就是倾覆一切的命运,那就把这连篇的谎言当作酸苹果外的一层糖衣,抱着要被酸到牙根打颤、眼泪直流的决心咬下去,享用那外壳上虚伪的甜蜜——接受吧,这场伟大的进军势必要吹响前行的号角,哪怕被称□□情,最终成为一个既没有开端,也看不见终局的悲剧。

      “那么,我说了,如你所愿,不论多少次。”

      文森特微笑着抬起双臂,扶住了女巫纤细的腰肢,让她侧身坐在自己屈起的左腿上。文森特想到今天自己也带了柠檬泡芙,海瑟薇没有被香味引来捣乱真是万幸——

      这样她就可以专心致志地吻他了。

      伯爵揽着女巫坐在他的腿上,跪着接受了她的亲吻。

      她的吻和她傲慢尖刻的个性相比起来,未免过于柔软温顺了,不禁令文森特想起海瑟薇向他讨要柠檬泡芙时,不停磨蹭他的手指的感觉——又和单纯的撒娇不同,带着一份广博宽大的温柔,仿佛能宽宥所有的罪恶、饶恕所有的错误,而她又是那么刻薄尖利的人。女巫的吐息间裹着一股隐约的甜香,翻滚在双唇的空隙,耳鬓厮磨之际漏进了他的嘴里,翻起细腻的泡沫。文森特还没尝出这股奇异的甜香是什么——山茶花夹杂着木梨的果香,还是别的什么,女巫就兀自拉开了距离。碧绿的眼眸蒙着一层微醺的雾气,她看上去有点儿失神。

      “……抱歉。”女巫咬字咬得模模糊糊,茫然失措的模样不像她,“妾身不该……”

      她不知为什么犹豫了,那流露出的无助神情使得他和她方才所做的一切猛地从调情降格成了失态,纯粹的失态——这让文森特很不满,刚才那十足的气势去哪儿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你不该。”文森特伸手勾住她的后颈,手腕稍稍用力就强迫她再一次低下了头,他都没有发觉他的语气有多么危险,“——应该由我来的。”

      ——让到手的猎物逃脱就是他的愚蠢了,这可不能允许。他迎上去,果决而粗暴的掠夺才是猎人的风度。他轻易地虏获了她的唇舌,感觉她抱紧了他的脖颈,手指埋进了他的发丝,呼吸也变得不再平稳——文森特发现女巫竟意外的很容易讨好。他开始耐着性子探索那股弥漫在唇齿间的撩人心神的香甜气味:微弱的果香包裹着贵腐的霉味,榭密雍葡萄的底蕴浓重而饱满,散发着温暖悠长的余韵,犹如被水泡发的朽木一般的香气。

      “贵腐甜白葡萄酒?你醉了?”文森特吮吻着她的唇瓣发问,一边安然自得地享受她的喘息。

      女巫无奈地承认:“两杯……夜里实在太冷了……1851年的。”

      “嗯……具有纪念意义的年份。”文森特目光一顿,随即餍足地叹了口气,贴着她的唇含混地问道:“吕萨吕斯?”

      “不……”女巫微阖双眼,慵懒地拖长了尾音,性感得可以当作邀请,“——拉菲。”

      她究竟含着几分醉意已不得而知——即便是恪守真实的西斯多利亚大巫也不会在史书中留下关于1880年神秘来客的只言片语,尾音全被卷进了下一个漫长得令人颤栗的深吻中去。

      文森特的低笑散发着比贵腐甜白还要浓烈数倍的酒香:“——我喜欢那个。”

      谎言、背德、不被容许、没有终局,用于描绘1880年的冬天诞生于神圣的不列颠图书馆中的这段荒谬爱情的一切词汇都不包含美妙的成分,也不具有铭刻的意义——它无关紧要,这场伟大的进军最终的胜利是空无。它没能推延文森特的死期,没能改变构成世界的任何一块碎片,它仅仅只是打开了西斯多利亚大巫女的心。

      它只对于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来说是有意义的,有着至高无上、不可替代的意义。因为它是爱情——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女巫确信,那是爱情。她的酒窖里明明有更好的酒庄、更好的年份、更好的酒,她却偏偏挑中了一瓶拉菲1851年酿造的贵腐甜白葡萄酒。高悬的满月终于屈尊把它的光辉洒向了卑微匍匐着的大地,并且只洒在了那一个人的身上。

      哪怕他很快就会消失,同这场伟大的进军一起灰飞烟灭。

      这份背德的爱情改变不了任何事,究其结果而言,就是如此。纵然伊薇特·西斯多利亚成了第一个爱上别人的大巫女,她也不会走上和她那素未谋面的姐姐拉维妮娅·西斯多利亚相同的道路。

      ——意识到这一点的安娜丽丝格外失望。她为了自由爱上了人类,却不会留下混合了人类血统的子嗣——安娜丽丝太了解她了。她不可能为此奋起反抗西斯多利亚一族施加在她身上的枷锁,甚至不愿彻底背叛她根本不屑一顾的人世间的道德——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却把最重要、最完善、最真实的,统统装进了她那广袤无垠的心中,以无比宽容的姿态。她所承受的委屈和责难,仅仅是爱上了文森特·凡多姆海威这一件事。

      她会不会最后还是嫁给了兰斯顿·西斯多利亚?她会不会终其一生都逃不出这个巨大而沉重的牢笼?

      安娜丽丝抱着海瑟薇伫立在前庭森冷的月光里,难过得几乎流泪。1880年的客人确实解救了不列颠图书馆的孤独,却最终没能真正地解放任何一个生灵。这份绝望女巫自然感知得更为深刻,在她接受文森特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她甚至不能把这视作对将死之人的垂怜,她的灵魂出于对自由的渴求选择了爱情,但始终不可能获得自由。

      “今晚,我恐怕……无法在子夜一点前离馆了。”伯爵的轻吻流连于女巫的耳根,温暖的气息湿润了精致的耳垂。他顺手取下了女巫镶嵌着钻石的盘发梳,放到了石榴石坠链的旁边。柔顺的金发打着卷倾泻而下覆盖了整个背部,淌过他的指尖,没留下一丝重量。

      “是啊,那真是太糟糕了。”女巫抬手解下了金线锁边的塔夫绸项带,侧过头回应了徘徊在颊侧不安分的索吻,烛火雀跃的影子攀上她苍白的颈项,“十一月底以来您占用妾身夜晚太多的时间了,伯爵,1881年出关的日子怕是要拖到暮春。”

      “原谅我。”他笑了。

      比贵腐甜白还要甜美醉人的只剩下这个男人无穷无尽的温柔。四柱床的床幔被放下之后,光线就变得昏暗了,真实和谎言之间的界限被抹得一片模糊,理智和疯狂也许可以有条件地对等。

      “简直不可理喻……”女巫扯住了文森特的领带,把他拉近自己,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昂贵面料上的暗纹,碧绿的眼眸深邃而宁静,好似永不起涟漪的湖泊,就像她和年轻的维多利亚一起照的那张旧相片里的一样,即使陪伴在身旁,眼神也始终在遥望着渺远的地方,“您究竟是怎么闯进这颗心的呢,伯爵。”

      “先问问你自己何时偷走了我的。”

      文森特捧起了女巫的脸吻了她的眼睑,为了让这个凉薄的女人把视线停驻在自己身上。她的身躯柔弱得堪比薄胎瓷器,易碎却又珍贵,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所以您同妾身达成共识了?”

      “我想是的。”

      「No Start No End」

      ——没有开端,也不存在终局。这就是背德爱情的实质,这场伟大的进军哪怕穿破黑暗,迎来破晓,也永远不可能触碰希望:谁都不会被拯救,谁都没有期待过救赎,他们只是相爱了而已,这是最简单的事实。

      女巫已经有半个多世纪没有在睡梦中迎接冬季的黎明了,她习惯在冬夜挑灯伏案,直至曙光溢满她的笔尖。今夜她也一如既往在黑夜中等待旭光漫过东地平线,不同的是,她没伏在书桌前,而是跪坐在床榻上,身边躺着文森特·凡多姆海威。四周沉甸甸的黑暗让她想起她在巫族地界里那座高塔里度过的光阴,巫族对时间的流逝很钝感,穿过塔顶的一扇小窗漏到她的书本上的第一抹金色光辉是她一天之内唯一一次能够判断时间的机会,那总让她欣慰。

      窗外深色的天空被一点点漂淡,伦敦城还在朝暾的浸染中沉睡,就和身边熟睡的伯爵一样,他仿佛和这片敦厚安详的大地连接在一起。女巫的指尖仿佛被轻盈的流光托举着,轻轻抚过他线条温和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勾勒他双唇和下颚的轮廓。她守着一个人度过了漫长的夜晚,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她却为此感到安宁,甚至一瞬间动了为他祈祷一个未来的念头。

      她轻触他的眼睫,不期然看到它们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上抬,露出一潭幽蓝的深水,里面泛着迷离的微光。

      文森特支起上身,摸索着扣住了女巫的手掌。女巫顺从地倾下身,他在她嘴角轻啄了一下,然后把脸埋进了她的肩窝。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低喃带着一点儿困倦的鼻音:“早安,伊薇特。”

      “早安,凡多姆海威伯爵。”轻吻落在他眼角的泪痣上,犹如一个叠合在不可破除的魔咒上的祝福。女巫在朝阳的惠泽里露出了安然的微笑,那是文森特没有看见的。

      “您该走了。”

      ——总有一天,我要在彼世界的晨曦里对你歌唱:我以前曾见过你,地球的光中,在人类的爱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Chapter.24 贵腐酒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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