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女儿不好做》状语从句

5、离别之音

　　两个小屁孩子，带着同样的不解，迈着同样不太长的小短腿，在夜色中奔跑着。
　　不过，就算都是小短腿，长短也终究是各有不同的。顾大壮不久就追上了李小胖，别的方面不好说，但是在跑步这个传统项目上，他从来没输给过李小胖。

　　身高优势摆在那里呢，再不赢就实在太丢脸了。

　　“李小胖，你半夜怎么到处乱跑？”顾大壮从身后拉住了李小胖，他的手首先抓到的，是她身后的那个包袱。

　　李小胖已再迈不出一步，可是她没转身，也没有回答顾大壮的话，只是仍然牢牢地看着运酒糟的驴车。

　　那车越来越近，毛驴的眼睛又黑又大又亮，额上还有一撮小白毛，赶车的人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很是慈祥。

　　顾大壮看李小胖不发一言，将她的身体扳了过来，只见李小胖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滴溜溜地打着转，只差没有落下来。

　　顾大壮又一次深深地理解不能了。
　　嗯？跑不过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用伤心成这般模样吗？

　　运酒糟的人已驾着驴车来到两人跟前，看到是一高一低两个孩童，便停下驴车问他们。
　　“娃娃，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边戏耍，是不是忘了路？你们是哪家的孩子，我送你们回去吧。”

　　李小胖心头更酸，果然呢，赶车人是个好人呢。一切，都和她之前想象的一样。
　　可是，现在，一切又都已经不一样了。

　　“叔叔，谢谢您。我们就住在那里，就不麻烦您呢。”顾大壮说话很利索也很礼貌，抬手指向不远的宅院，只见未闭合的门扉处，春桃和三个顾宅的小厮正打着灯迈出院门。

　　赶车人见已有大人们来寻孩子，便放下心来，又瞧女娃娃湿漉漉的眼睛，对顾大壮道：“哥哥要让着妹妹呢。”
　　说完，赶车人朝他们笑笑，便轻轻扬起小鞭子，毛驴摇摇耳朵，继续赶路。

　　小驴车很快消失于夜色中，只留下淡淡的酒香，李圆通仍盯着驴车消失的方向，转向顾大壮，忽然问：“你为什么不睡觉？”

　　哎？顾大壮鼓起了腮帮子，我还没问你怎么到处乱跑不睡觉呢，你还问我怎么不睡觉？

　　但他看到李小胖发水的眼睛，又想起赶车人刚才说的话，决定让让她，先回答她的问题。
　　“你送东西给了我，我自然也要送东西给你啊。”

　　顾大壮掏出一个小锦囊，放到李小胖手里，又追问道：“不过你又为什么乱跑？我去你房里，明明亮着灯，却没有人，害我一路找到这里。”

　　说话这会儿，春桃和小厮们都已经赶了过来，春桃抱起李小胖，见她身上还有个小包裹，便也问她半夜在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们我在跑路，但是计划却幻灭了吗？
　　李小胖扁扁嘴，“这里，就是圆通的家，明天就要走了，想偷偷埋点东西，做纪念。”

　　春桃又问李小胖埋什么做纪念，李小胖干脆就直接说了，反正不说春桃也会解开包袱看看。结果她说完大家都笑起来，顾大壮在里面笑得最大声。春桃告诉她衣裳什么皆不可乱埋，又揉这李小胖小脸说她真是让人心疼。

　　我的心的确很疼。
　　李小胖默默地在心里抽泣。

　　既然找到李小胖，一众人心也都放了下来，便回了府。

　　路上，李小胖偎在春桃怀里，问一旁的顾大壮。
　　“是你，你最先发现我，不见了？”

　　顾大壮点头，颇为得意。

　　“那，你怎么知道，我跑出了府，而不在，院里找？”
　　顾大壮更加得意，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我聪明啊。”

　　切，顾大壮想：李小胖，我会点着我的鼻子告诉你，我是靠味道找到你的嘛。

　　李小胖今天的点心实在吃得太多了，最糟糕的是，她还在身上留了两块。
　　那种特殊的点心，之所以顾大壮和李小胖都喜欢吃，是因为里面有一味食材，甘杏，酸中带甜，甜而不腻，自有一番独特味道。是以，对吃颇有心得，嗅觉又比寻常人都敏锐的顾大壮，在别人以为李小胖去如厕或者找孙妈妈，还在院子里找的时候，就已经一路闻着点心味寻到了后院门口。

　　可是，顾大壮才不会那样说。
　　脑子好使，是比鼻子好使，更光荣的事情！

　　……………

　　隔日，宫中圣旨到，跪拜、宣旨、领旨、谢恩、喝茶、装包、启程。整个过程，李圆通面无表情，全无平日里的乖巧模样，最后，被赵妈妈抱上了马车。

　　马车布置的舒适，亦很宽敞，赵妈妈和李圆通坐一侧，孙妈妈和宫中派来的一位嬷嬷坐另一侧。

　　一声令起，马车徐徐启动，整个队伍随之而行，向着京都前进。

　　李圆通很绝望，她知道坐上这辆马车后，自己就再难逃掉了。每向京都前进一步，她就朝那个无底的大坑又近一步。

　　如果后宫中的帝姬们抱了团，想捏一捏软柿子，她一定是最柔软的“软柿子”牌公主吧。
　　如果皇帝有臣子想笼络，又觉得早晚可能与他翻脸，首当其冲的，就是让她这种公主下嫁吧。
　　如果有邻国国王与王子来求亲，第一个被踢出去当先锋的，还是她这种“公主”吧。

　　啊，真是前途堪忧……

　　李圆通，啊不，现在应该叫她嘉安公主朱圆通了。大铭开国皇帝姓朱，现在的皇帝一家当然也姓朱，李圆通自然而然要跟着姓朱了，她仍保留着她原本的名字，已经是皇恩浩荡如汪洋了。

　　朱圆通在绝望中不忘思考，她再次回顾昨夜种种，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然后，她终于想明白自己栽在哪里了。
　　都是顾大壮！

　　莫名其妙跑来抢走她的点心。
　　莫名其妙跑来要回送她礼物。
　　莫名其妙突然有了脑子。

　　点心你昨天晚上没吃到，可是下个月我不在了可着你吃，你还和我抢什么？
　　点心送给了你，其实那是你家的点心，你何必为了收到你家东西送我东西？
　　最后，丢了小孩子首先要在院子里找啊，你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啊啊啊啊？！

　　朱圆通越想越气，自己好不容易重生一次的美好人生，就这么砸在顾大壮这个小屁孩手里了，真是浪费啊。

　　她从赵妈妈怀里挣脱出来，往马车的窗口爬。赵妈妈初时以为公主想自己坐一会儿，便松开了手，再看公主居然是爬开要去掀窗口的帘子，便急忙去抱她。

　　朱圆通哪里肯依，这最后一口气不出不快，她用脚蹬开赵妈妈拦着她的胳膊，倏地拉开马车窗口的帘布探出头去。

　　远处，祈南镇官道的尽头，顾府的人仍站在镇口眺望宫中派来迎接公主的车队。杜得勇和杜妈妈站在最前面，两人中间站着一个小人，正是顾大壮。

　　朱圆通一边蹬腿争取时间，一边用胖手握住窗棱，快速吸口气，她扯开喉咙放声大喊。
　　“顾锐祖！你……你……”

　　朱圆通还没有喊到关键处，自己倒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呛风了。
　　奔驰的马车，颠簸的道路，三四岁小孩的小身板，她不呛到才怪。

　　赵妈妈已将朱圆通从窗口抱到自己怀里，看她咳的厉害，到底不舍责她，拍拍朱圆通后背，又揉揉她胸口，只盼她快点捋顺这口气，不要咳得那样辛苦。
　　孙妈妈则起身将马车窗口栏木扣紧，帘布放好，怕朱圆通一会儿又扑过去。

　　两位妈妈互望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两人心事重重，可在宫中嬷嬷面前，却又一句也不能多说。

　　那宫中来的嬷嬷看着倒是个和善之人，只在一旁看着，亦未对方才一幕说一言一语，心中却觉得回宫后自己任重道远。
　　唉，这公主哪里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啊？便是将军之女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是一点也未见。
　　唉……

　　这位嬷嬷全然不知道她对面垂头咳嗽的小公主的想法，如果嬷嬷知道了，相信她的叹息会更沉重，压力会更大的。

　　朱圆通的心事是这么个样：
　　她很气愤很沮丧，她只是想在临走之前，表达一下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不管公主之礼，不顾闺阁之仪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哪怕，只这么一次。

　　她就是想喊一声：顾锐祖，你这个混蛋。
　　可是，就连这样的表白，她都无以实现。

　　顾锐祖，你这个混蛋。
　　朱圆通一边咳嗽一边在心里呐喊。

　　朱圆通对面的孙妈妈则是这样想的：
　　我们家圆通最是乖巧了，从昨晚到今日表现却都那样反常，刚才又不管不顾把头探到窗户外去喊话，喊的还是顾家小少爷的大名。唉，两个孩子，感情多好啊……

　　搂着圆通的赵妈妈，心道：
　　我们家小姐和顾少爷，感情多好啊，离别之际，竟叫了顾少爷的名字，这才是真真的青梅竹马。
　　只是，如今入了宫，以后，顾少爷必是子承父业的，两人便再没有可能了……

　　所以，世人不会读心术，那也是好的，不然知道身旁人心底的想法，才是会真正吐血的。
　　因为，同一件事情，大家想得都太不同了。

　　这点对小孩子尤其适用。
　　小孩子的心思我们不要猜啊，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一架马车，五个女子，三样心思，就这样越行越远。

　　……………

　　那边厢，祈南镇口，顾府众人列队恭送嘉安公主，直到车队全部开拔，才起身。两年光景，顾府众人皆对圆通喜欢不已，心下不舍，便是车队走远，见还未离视线，都在镇口远望，未曾离去。

　　当见到公主所乘马车帘布飞舞，忽然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时，众人都是一惊。那乘车架里的小人儿，除了嘉安公主，还能是谁。

　　顾大壮只觉得拉着他的左右手，俱是一紧。
　　他左边是杜妈妈，右边是杜叔叔。

　　然后，远远地，他看到李小胖的头在马车外，晃了一下，随即，又缩进马车里了。在那一瞬间，李小胖好像喊了几个字。

　　距离很远，春风很急，顾大壮不太肯定，他听得是不是真切。

　　他望着那马车疾驰，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弯道处，扬起头，问身旁他很是崇敬的人。
　　“杜叔叔，刚才李小胖突然喊了什么，是……我的名字吗？”

　　杜得勇点点头，蹲下身来，抚着顾锐祖的头，“公主殿下最后所唤的，正是少爷。小少爷要记住，以后，再不可唤殿下闺名和外号，记住了吗？”

　　顾大壮有点儿不甘愿，但还是点了下头，又听对面人道：“小少爷，如今公主殿下的事告一段落，杜叔叔回南疆前还有些时间，给你讲一段故事，你可愿意听。”

　　顾大壮这下连连点头，生怕杜得勇反悔。

　　两人转身朝顾宅方向走去，杜得勇随着顾锐祖的步子，走得不快，语调低缓却声音清晰。现在，他要做顾将军叮嘱他的最后一件事情。

　　杜得勇，他自小与顾家少爷顾友孝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如手足。顾友孝天资聪颖擅长兵法，连连升任，而立之年，已是声名仅次于李校权将军的大铭朝将领。杜得勇人如其名，英勇果敢，武艺精湛，多年来与已升任将军的顾友孝南征北战，是其最为信任的亲随。

　　现在，作为亲随，他要讲的故事，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