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交 错 ...
-
原来所谓的“养病”是这个样子。
每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吃就是睡，明明身边奴婢成群，可就是没一个人敢和我说句话，就连特沐尔见了我也总是言辞闪烁，稍一责问便跪下来一口一个“格格饶命”，好像我就是那索命的恶鬼一般。
她们这样也就罢了，可就连哥哥也对我冷淡了起来。每天除了早晚过来请脉，就是说些“安心养病”之类有的没的，一点也不像几天前那个带我策马游原的翩翩少年了。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我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只觉得满腹委屈加郁闷，凭什么呀！好好的无故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没认识的人不说，好不容易避过了“灭顶之灾”，却又偏偏被软禁了起来，表面上我是主子，可其实说什么都不算。不让我出门儿，就连下床也要受限制，在这帐子里密不透风的，就连个说说话儿的人都没有，你们干脆闷死我算了！
我一边哭，一边嚷嚷着死呀死的，顺带着把丫鬟端来的饭菜扔了一地。看着满屋子跪了哆嗦的奴才，我哼了一声把心一横：本小姐今天就是不活了，你们能把我怎么着吧！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正在气头上，我那可恶的坏蛋哥哥倒出现了。我抽噎着瞪了他一眼，便转过身去赌气不再看他。
“特沐尔，格格今天要去骑马，赶快准备一下。”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闷得发慌了，可偏等到现在才来！哼！
过了一会儿，好像还没什么动静，便又听得他说：“你们自当放心，王爷那里有我担待。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谢了起身，一阵唏挲。这下我才顺了口气，不禁更是得意，对着镜子左照右看，头一次极度配合地洗漱、穿衣。
收拾妥当，我高兴地转了转身儿。虽然满头小辫子颇为糟心，可漂亮的羽毛头饰还是让我妥协了，加上绣了精致图案的桃红纱袖滚边衣裤，配了宽绸腰带、高脚马靴，更是显得英姿飒爽。即便还是个小孩子，我臭美之心可一点儿没变。
正在自我陶醉的当儿，那个没义气的哥哥毫无眼色地走了进来，打眼看了看便伸手拉了我向外走。我使劲儿挣脱不得，转念一想反正目的达到了，出去再算账也不迟，就也乖乖听了话，任凭他抱我上了马。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出来有一群侍卫随行。但显然是被吩咐过的，倒也不曾靠近，就那么且停且随，和我们保持着一定距离。
还是那幅草原美景，可我这会儿却一点也没了当时初见的兴致。只觉眼前碧波涌动，蹄声纷乱。倒是一直揽着我的手臂，还一如原先般紧实，也仿佛多了点爱惜。
渐渐地空气里湿润了起来，细听似乎也有了水声，然而只是静静地被风声盖过。此处草有人高，郁郁密密，我们下了马徒步前行。哥哥在前面拨开乱草，却见我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新靴子直撇嘴，也只是笑了笑。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这荒郊野外的，难不成是在寻找桃花源吗？
只见柳暗花明之后，豁然开朗。
竟然真的就是桃花源。
原来被这茂密草丛遮掩住的，是一方清湖。只见水面上波光闪动，碧流浩渺，隐隐觉得双眼有些刺痛。湖面广阔，飞鸟啼鸣，间或有鱼儿自水中跃起，又落下，圈起点点涟漪。低头细看，湖水清澈见底，斑驳粼粼，迷蒙中金光灿灿。看得久了，竟觉得像是一面天镜，蓝天白云尽映其中，天水相接，氤氲恍惚，不禁有些醉意。又觉得似乎身形俱往，此刻只愿做水里一条自在的鱼儿，遨游天地。
“这是月亮湖。你以前最喜欢来的地方。”身旁的人此刻也若有所思。
“月亮湖？”我理了思绪。我的名字叫心玥，难道，“跟我的名字有关么？”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这个名字是你取的，以前每当你病好些就会闹着要来这儿。很奇怪，不论你不记得什么，都是不会忘记这里的。”他的眼光突然犀利起来，扫在我身上。我的心猛地一凉，头更低了，连余光也不敢瞟他一眼。
糟糕，是不是他发现了我的异常？从我装病那天就觉得他有些不对了。他是懂医术的，连我的那点小伎俩还看不出来么？我真笨，怎么会以为他是在帮我，根本就是在试探我，看来这对兄妹之间果然是有隐情的。怎么办？我心里直慌，脸也皱成一团儿，可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只得又低了低头，装作是玩水般，把手有意无意地撩过水面。
“记得你出生那天，满月正圆，阿玛给你起名‘心玥’，就是希望你‘心如皓月’。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你的心中还是有阴霾挥之不去吗？”他的声音像溶化的冰雪，落在地上，悄然已碎。
我越听越糊涂。到底这个小格格之前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呢？小小年纪竟然会得了失忆症。这个自称是她哥哥的人，到底值不值得我相信？我那个烦呀。这不是折磨我么，回到一小孩儿身上还这么累！
遇到困难就要勇敢地解决它！老爸时常鼓励我的话这时倒一下子冒了出来。与其一直迷惑，不如直接了当的说出来。我定了定神，起身仰视着面前的这个人。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心玥，我是……”想说干脆就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他算了，不然以后哪经得起他这样折腾？可还没等我说完，又出现新困难了。
“那你为什么装病不愿和王爷一起去见皇上？”他一副“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的样子，可眼里却写满心痛。
我无语。总不能告诉他说，我不愿意跟皇帝扯上关系是因为我知道宫廷险恶、伴君如伴虎吧，也不能说是因为我记不清楚历史、不知道这个王爷到底有多少女儿送去皇宫受罪就想躲吧。
我的沉默反而被他误认为是谎言被识破后的反应。他缓缓伏下身来，双手用力地摁住我的肩膀，疼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刚想挣扎却又被他一把搂进怀里，不禁怔了怔。
只听他埋首闷闷地说：“心玥，不管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失忆，我欠你的今生都还不完……只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不是为了补偿你什么，仅仅是给我自己一个赎罪的理由。”突然觉得脖间一热，几滴滚烫的泪珠儿沾湿了衣领，心里竟也有些涩涩的。“既然当初我没有好好的保护你，那么现在就让我做一个好哥哥，一直陪伴你。相信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其实这几天来看到他心疼我的样子，就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刻意的伤害我。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而心玥也是知道的，所以就一直回避，甚至是失忆……也苦了这个小孩子了，小小年纪就有这么沉重的思想包袱，身体哪能好呢？
既然已经换成了我，那么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我抽出手，缓缓地捧住他的脸。
相信此刻任谁看见他都会心碎的。没有骄傲，没有温暖，此刻那双如同染血的眸子正满是歉意、懊悔和自责。玉琢般的面颜上正下着一场大雪，掩埋了一切，让人如置寒冬。
不过就是两个不大的孩子，又是为了什么这般相互折磨？
我叹了口气，轻拭去了他脸颊的泪痕。又握了他的手，定定地说：
“我已经忘记了从前，也不再是原来的心玥。我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会记得。从今天起，你是我心玥唯一的哥哥，我相信你，请你照顾我、保护我，一直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忘记从前，重新开始，好吗？”我勾起了小拇指，放在面前。
他还是定定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不再是冰雪也不再如月光。此刻我相信自己看见了全世界最闪耀的太阳。
“我定当让月长明。”他勾住我的手，笑容如洒，远胜清阳。
“启禀额大人，王爷有信传到！”一个讨厌的声音打碎了此刻兄妹情深的美景，我悻悻看去，草丛那边人影晃动。
“我们一起回去吧？”他低下头问我。
“才不要！人家还没玩够。”天，我都惊讶于自己的撒娇本事。
“那好，我快马回去，让侍卫留下来陪你。不要碰水，我很快回来。”我那可怜的哥哥摇摇头，一脸的疼惜与包容。
“嗯。”我迫不及待的冲他挥挥手，心里直乐儿，这回可要好好玩会儿啦！听着马蹄声远去，刚要准备拖鞋下水，手就被人拉住了。
“额大人吩咐，奴才们在此保护格格。还请格格远离湖边。”
啊？看着眼前这几个戴斗笠帽的人，我登时就背过气儿去——
这根本连放风都不如嘛！坏哥哥！！
郁闷啊！这么好的天气，不冷也不热；这么美的大湖，清清亮亮；这么热爱自由的我，偏要对着这么多讨厌的斗笠帽，真煞风景。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们一眼儿，哼! 我就是要玩水，看看到底谁厉害。心里想着，就蹲了下来，装着玩石子儿的样子，暗暗捡了块儿大点的石头，握在手里。正寻思找个什么空儿开始，就听见左边草丛里一阵响动，大家都一齐转头望去。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瞅准了这个空儿，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手里的石块往左边水里一扔，“噗嗵”一声把我也吓了一跳。
“什么人？”领头的侍卫大喊道，我立刻也跟着添油加醋：
“有刺客，快去追！”
一群人慌慌张张地就去追“石头刺客”了，我见成功一半，高兴地双手剪刀（V哦耶），一溜身儿躲进了右边的草丛里，捂住嘴巴。
果不出所料，斗笠帽们很快就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儿，赶快回来一看我已经没了影儿，一下就炸开了锅，一边不停地喊着“格格”一边各自分散开找人去了。
我静静地蹲在草里，等着没动静了，又过了一小会儿，才探头探脑的钻出来。
“这个世界清静了！”我不由地叹道。
真好。那就赶快玩儿吧。此刻觉得自己像逃学的孩子，心里有小小的负罪感，却又禁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有些紧张有些刺激。呵呵，这个大概就是儿童时期的叛逆心理吧！
我一边傻笑，一边褪了鞋袜，慢慢地把一只脚伸到了水里，立刻就倒吸了口凉气——咝！有点儿凉凉的，不过好舒服呀。又小心往里走了两步，才完全放开了，哈哈，真好玩儿呀！
想着从前的下雨天放了学，总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路边踢水，结果浑身湿透被父母训；等长大了，水质又被污染地厉害，我嫌脏也就没再随便玩水，就连游泳池都不去。这次可算是补回来了。
要不怎么说水是孕育生命的源泉呢，跟水接触的感觉真是奇妙！觉得脚下有东西，低头仔细一看，好多小小的鱼正围着我那白胖的小脚丫转圈儿呢！哈哈，当我的脚是海草呀，看我来捉住你们。
伏下身双手往水里一捞，鱼儿都往两边逃走了，我抬头瞅准前面不远的，又伸出胳膊一勾，只觉得手里一痒，立马得意起来：哈哈，被我捉到了吧！
还没等我笑出来，只觉得脚底抹了油似的滑了一下——糟糕，忘了这水下是有青苔的，开始还小心翼翼地，一玩儿起来就全忘了。正在往前扑的当儿，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趴在了水里。
完了，落汤鸡呀T-T！当我的脸一接触到水面，我心里那个叫哭呀！幸好没人看见，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快起来，好在水不深，我起——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呀？刚翻身想坐起来，只觉得裤子湿湿的粘在腿上有些沉，脚下也滑的怎么也站不住，一个暗流涌来我就像坐滑梯似的眼看着就往湖中央去了。
心猛地一沉，不好！早听人说过，一般看似平静的湖里都是有暗流的，尤其这又不是个死水湖，四面八方的水汇聚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漩涡，在水下涌动着，就像一只手不住地拉扯，一旦被卷入很快就会被淹没。
以前看过那么多人溺水的报道，都没放在心上，可当自己也身临险境的时候，方才后悔起当初的大意。随着水越来越深，我只觉得自己瞬间整个被水包围了，无法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周围全是汩汩的水泡儿。拼了命想挣扎，可就连我唯一会的狗刨也不好使唤。几次把头伸出水面，一张口却是不住地呛水，根本发不出声音。
难道是想让我就这么死去吗？我只觉得浑身麻痹，思维混沌，前面的光亮也越来越远。大概人死前就是这个样子吧，我的眼前开始不断地浮现出熟悉的面孔：爸爸、妈妈、……莉亚、哥哥，还有那个被绑住的红衣女子。他们的脸逐渐开始扭曲，连时间也停下了。
模糊中有一个黑影越来越近，我像一个木偶一样对着它伸出了手。是天使还是撒旦？我无力思考。
眼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我不禁一震。眼看着他靠过来，拉住我的手，又揽住我的身体，急速的像远方那即将消逝的明亮飞去。
像是挣破了一层面皮儿，突然间就到了水面，我只觉胸腔里一阵钻心的痛，像是被辣椒糊了，喘不上气儿，只是不停地咳嗽，难过得我直流眼泪。
“不要死！”耳畔一个坚定的声音清晰传来，透着丝丝热气，让我原本模糊的思维有了意识。
“嗯……”我像是自言自语般梦呓，尽管还是不住地咳嗽着，却也感到清醒了些，觉得身子正不由自主地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体一沉又一轻，就躺在了硬实的地上。头晕目眩中有人拍了拍我的背，心口一阵热流，张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四哥，她没事吧？”
正晕的七荤八素，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说话。
“应该没事了。”
那双扶着我的手又放我躺下。我强睁了睁眼，阳光直刺，一片金黄中什么也看不清楚。接着又听到不远处一阵扰嚷。
“有人来了！我们快走，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只觉得声音越来越小，脑海里也越来越模糊，双手不自觉地摸索着，似乎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紧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交 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