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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恍 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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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身在营帐。
瞪着圆溜溜的帐篷顶,我伸手使劲儿掐了下自己的脸,哎呦好痛!瞧这小孩子皮肤就是嫩啊,我眼泪儿都出来了。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记得和哥哥一起去了月亮湖,后来我落水……再后来,好像是有人来救了我。他是谁呢?我拼命地想从脑海里找回些当时的记忆片段。可真是怪了,越是想抓住些什么就越是模糊,只隐约想起当时对上了一个目光,耳边也回响起一个声音——
“不要死!”
“不要死,不要死……咳咳……”
这下是真的要死掉了!我刚一开口就后悔不已,只觉得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块热碳,干疼欲裂,可偏又随着呼吸把灼热传到了身体的每一个地方。这让我想起了非洲大片龟裂的土地。此时此刻,我真想大声呐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完,脑子也进水了不是)
水!这个时候我真相信自己八字肯定是与水不和。记得小时候外婆找人帮我算命,说我是“五行属木,忌车怕水”,可却又“因水而润”,让我以后必要“择水而居”。什么嘛!我的小命都差点丢在水里了。哦对了,我要喝水——
刚醒就开始胡思乱想,我的喉咙又不满意地痛了一下。正在我想要不要挣扎着起来的时候,一丝凉意甜蜜地顺到了心里。什么叫“甘露”啊!我当时就呆住了。任凭那些凉意不断地走遍全身,沁心浸体。
一会儿工夫,就觉得身上没那么难受了。我费劲地转了转头,一个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
我是不是睡了十年啊?此刻这张熟悉的脸上,正满是忧伤、悔恨、心痛、无奈、自责和喜悦,微突的颧骨让他原本俊朗的轮廓更添清晰。通红的双眼,似乎要把一切撕裂般定定地望着我,晶亮点点。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如此憔悴?十年的时间也许才可以吧。我的心隐隐有些痛,源源地歉意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哥哥……”我哽咽着,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他扔下手里的汤匙,一下子就抱住了我。这一次,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般,又像是虚脱无力,就这样厚厚地拥着我,隐隐还在抚摸我因抽噎而缓缓起伏的背脊。
过了很久都不见他动,我悄声道:“哥哥,哥哥。”
这时的他终于恢复如常。虽然掩不住疲惫,可双眼亦然生辉。
“格格,你醒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伴随着金属器皿落地的哐啷声急扑而来,一张放大的脸孔猛然出现在我眼前,吓得我差点又要晕倒。
看着特沐尔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儿,我好气又好笑地拉了她的手安抚着,“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哭了。”
“格格,您不知道那天额大人把您抱回来的时候,奴婢见您面无血色差点晕死过去。好在额大人说您并无大碍,又衣不解带地在这照顾了您一天一夜……”见哥哥看了自己一眼,特沐尔又小心翼翼的转了话题,“因为额大人吩咐过,昨天的事儿谁也不准说出去,所以奴婢也没敢去给王爷送信。”
“特沐尔,你做得很好。”我也明白哥哥的良苦用心,他是怕阿玛担心和生气,“起来吧,去给我拿些吃的过来,我都饿死了。”
“是格格,奴婢这就去。”特沐尔受到赞许,开心地抹了泪儿出去了。
“哥哥,那天是我不……”话未说完,已被捂了嘴。
“那天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的。”看着他满是悔恨的样子,我心里更堵得慌了。“你放心,从此以后我再不会离你左右。”
自手心传来的温暖让我恍惚。心里暗念道:“心玥,你能被这样一个哥哥疼爱真幸福。”
这恍惚让我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到底是谁救了我?
“哥哥,你在湖边见到我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旁边有什么人?”
只见他也疑惑地摇了摇头。“侍卫回来告诉我你不见了,我就匆匆赶了回去。当时只看到你浑身湿透地躺在湖边,便什么也没想带了你回来。”
现在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来还依然眉头紧锁,我也注意到了他暗自用力地捏紧了拳头,眼里像是有丝丝烈焰般咄咄逼人,这种样子我好像似曾相识。不过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当他转向我时,仍是满目爱怜。
照顾着我吃完东西,我和特沐尔好说歹说地劝走了哥哥,因为他那幅憔悴样子我们实在是看不下去。
“启禀格格,王爷有口信传到!”
哦,阿玛想我了呀!我喜滋滋儿地坐了起来。
“传!”特沐尔见我高兴也跟着笑了。
只见一个斗笠帽进来跪下,道:
“王爷请格格安心养病,特命人送来雪参、燕溶等,望格格好生调养。王爷现正伴驾,一切安好,请格格勿念。另外这个狐尾坠子是皇上赏赐的,王爷说格格定会喜欢,就命奴才带了来。”说着就有一个锦盘呈了上来。
什么药材我倒不感兴趣,就一把抓了坠子过来看。呵,果然够精巧!滑手的缎子皮上缀了小巧的珍珠翡翠,拖着尾穗儿似的两股,煞是好看,果然适合女儿家佩戴。不由得心里美滋滋的,看来这个阿玛真疼我呀!
想必每天跟在皇帝身边一定不轻松,可他还是挂念着我。我吸吸鼻子,又想起了哥哥。看来我是该乖乖听话了,不能再让关心我的人担心。
是夜。
也许是这几天睡太多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这羊都数到六位数了,我还是在那儿无奈地瞪着大圆顶儿。
怎么办?这么黑……慢着,这种感觉好熟悉。那天在水里,包围着要吞噬我的也是这种黑。我绝望地向着即将消失的光明伸出了手,竟然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霎那间四目相接,我一震。
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我的梦。因为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感觉到被那只手拉住的坚定,和在那一瞬间涌起的生的力量。
“不要死!”言犹在耳。可就是这样一个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手,和那双给了我生还勇气的眼睛,它们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这下更睡不着了。难道是那些斗笠帽儿其中的一个?我摸索着坐起来,碰到枕边的手忽感凉意。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块玉佩。
“特沐尔!”
“奴婢在这儿,格格有何吩咐?”特沐尔披了衣服,急忙从床边儿靠过来。
“掌灯。”
灯下,只见这玉色如截脂、烁烁无暇,盈光润目、晶莹剔透。细细看来,上面刻的是“彩云戏月”(戏月?你怎么不说是“戏日”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日是月,只觉得那圆盘下面云彩太多就想肯定不是太阳,不然早晒没了(大家表笑我哦,我是真的不懂玉的,胡乱看而已)。可就算我不懂玉石,也能猜出它必定价值不菲。
“格格,这是王爷的赏赐么?”看我皱着眉头,脸都快贴到玉佩上的样子,特沐尔好奇地问。
“这不是我的东西吗?”我突然转头吓了她一跳。
“回格格,这是那天您拿回来的,”特沐尔定了定神,拿起件衣服给我披上,“就是额大人带您回来以后,奴婢为您更衣时发现您手里还攥着个玉佩,为了方便只好先拿下来收着。”她笑了道,“不过感情格格您攥得紧,还是额大人帮忙拿了下来的。”
哥哥?既然他是在我被救后赶来,那这个肯定不是他的东西。我回忆起昏迷前听到有人说“四哥”什么的,难道是他们的?
实在理不出个头绪。心想着要是有个DV在旁边把当时的情景都拍下来就好了(又开始白日做梦了T-T)。不然有个照片儿什么的也好啊!究竟是科技不发达,唉,真烦呐。
“格格,早点歇着吧,您现在身子不好,当心又着凉。”特沐尔帮我裹了裹衣服。
“特沐尔,你看,”我试探性地晃了晃手里的玉,“这玉佩怎么样?”
“回格格,奴婢觉得这玉佩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
原来她也看出来了啊!虽在预料之中可还是忍不住叹气。想必哥哥肯定也早就知道了。可他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这下绝对睡不着了。
趴桌到天亮。(还是睡了啊-.-!)
看来失眠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第二天浑身就像被扭了筋儿一样的疼,尤其是脖子一转都觉得有响声儿。我歪着头一边儿让特沐尔给我揉着,一边儿对着镜子叹气:看看,自找烦恼变熊猫了吧!正想问说这有没有黄瓜什么的,好让我敷敷眼睛,没等开口就瞧见哥哥斜着进来了。
晕!是我看歪了。想赶快正了脖子坐好,一使劲儿反倒又扭了一下,我那个痛呀,本来想冲他笑的模样也变成了呲牙咧嘴。
哥哥一副憋气的样子坐到了旁边,我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多了个小木盒,眼镜盒般大小(我能想到最符合的形容了,因为来这太久没见很是想念),打开了来只见深色麂皮上银丝点点。
“清早来过,见你在桌旁睡得正熟,没敢打扰。不过想来你醒了身上定不好受,就带了针灸来。”他说着拔出了一根银针,我的天呀!不见不知道,这针可足足有手掌那么长呢!看着就害怕。请问你这是针灸呀,还是要把我扎成马蜂窝呀?我哭。
我瞪着哥哥,一副“意欲何为”的表情。旁边的特沐尔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格格请放心,额大人的医术全科尔沁无人能及。”
放心?你看看这张才不过十四岁的脸,你能放心么?更何况本小姐最怕打针了,虽然此针非彼针。我宁可忍着疼,也不要被扎。
对面的人此刻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好像吃准了我会来这招儿似的,便慢慢放下针,又喝了口热茶,悠悠念道:
“唉,还以为等你好些了,能一起去看祭敖包的,”他转了转茶盏,故意把脸转向别处,“现在看来是不能了罢。”
特沐尔一听也很兴奋,颤颤地说:“格格,一年可就一次的敖包盛会呀,很热闹的!”
我立马傻眼儿。要想出去玩儿,就得挨针,这古代怎么这么可怕啊!算了算了,我投降,谁叫一听他们那么说心里直痒痒呢。
拉了哥哥的手转来,我一脸假笑。
“心玥相信哥哥,请哥哥速速下针吧。就是,嗯,”说得连自己听了都心虚,“轻点儿行不。”
三日后,敖包盛会。
伊敏河畔,人头攒动。
我抬眼看了看上山的人群,心里大呼值得。什么值得?就是挨针挨的值得呗。不过哥哥确实是医术了得,只这么几天工夫,我就恢复如常了,甚至觉得身体比以前还要好。身边的特沐尔此时也是激动万分,拉着我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抖。
哥哥还是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笑着背了包袱拉紧我的手,随着人群缓缓前行。一边走,还一边继续讲着敖包的故事。
敖包在蒙语里是“鼓包”的意思,起源其实是个挺悲伤的传说,是为了纪年逝去亲人的一种仪式。不过因为宗教的缘故,敖包被牧民敬为尊神,后来因为草原地广人稀,一年一度的“祭敖包”又成了亲友团聚的盛会(类似现代的春节?),就像现在我们看到的这样。
一路上只听得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人群摩肩接踵,浩浩荡荡,沿路徐行。
在我穿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被闷在营帐中,从未见到过这么多的人。如今只觉得满眼纷乱,五彩斑斓的服饰令人叹为观止。只见女的个个眼如弯月,笑意盈盈,环佩流苏叮当作响;男的宽口阔鼻,浓眉粗髯,皆着斜坎儿马靴,粗长腰带垂至脚边,俨然一副威武不凡的样子。
虽是游牧民族,长期风吹日晒,可这里姑娘的肤色都很健康匀称,加上服饰所特有的韵味儿,怎么看都尽是些美人儿。
看到旁边目不斜视的哥哥,我一溜眼儿打趣儿道:
“美人如玉啊!哥哥,你今天是不是也给我带个嫂子回去呀?”
话刚落音,只觉背后冷风嗖嗖直吹,两道杀人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朝我发射了过来……吓得我赶快转头。
瞪什么人嘛!我哪里说错了?古人本来就是结婚早的,何况您老人家都十几岁“高龄”了。我气得直翻白眼儿。
“格格您不知道,这个敖包还有一个含义,”特沐尔丝毫没察觉到这边的刀光剑影,自顾自的说,“这也是适龄男女相会定情的日子。”
我一听,再看哥哥已是脸红到脖子根儿了。而这边的特沐尔说完,脸上也早已是绯红片片,不觉好笑。这古人啊,多么大点儿事就这么容易脸红。放到现代去,上了街看人家手拉手还不得羞愧而死呀。(真是不敢想)
可一转念,又不由得感叹道:“唉!这纯洁的爱情呀,是不是只有在古时候才会有呢!”
正自顾自地摇着头,突然觉得两边的人都不动了。暮地抬了头,已是满脸惊叹。
从未见过,七彩原野。
山顶远眺,河带蜿蜒曲折,逆天相接。河心深处遍布沙洲,散散点点,映遍暗花。玉带如染新柳,间或原层递浸,花丛交错,赤绕其中,隙洒金涧,明橙相衬,青绿环旋……如此缠绕徘徊延至天际,清阳朗空,翻云泼碧,水粼卷摆,浪霭紫淬。天尽彩,原胜虹。真是好一派绝世奇景!
正痴看着,双手被人齐往下拽。环顾周围,只见大家都躬了身子、嘴里念念有词,方回神瞧见不远处一众僧侣正披袈而来,为首的那个萨满巫师头戴鬼面、双手举仗指天,身上挂满写有咒语的绸符,腰间佩铃叮当作响,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双眼还不时扫视两旁鞠躬的人群。见他走近,我也赶忙垂下身子。低头左右一看,哥哥和特沐尔已然满脸虔诚 ,合手默念,心理一愧,也赶紧地闭了眼。
僧众走过,人群又跟在其后缓行。只见山顶四周环绕着十二个小堆,由沙土和石块砌成,圆顶,上插树木枝条,四周系绸,形似烽火。场地正中砌有一大“敖包”,下面供了整羊、马奶酒等,顶端挂满写有符咒的彩绸。众人纷纷上前围了它停住,这就是今天要祭拜的尊神。
渐渐地,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我们里里外外被围了个密不透风。此时萨满巫师已然开始“祈福”,一干人等围着敖包击鼓念咒,柏香膜拜,然后又围坐着诵经告文。这是让我唯一头痛的时刻,只觉耳畔嗡嗡作响,又听不懂说的什么,还要双手合十而立,害得我头昏脑胀浑身发软。
倒是另外两个人,和大家一样从头到尾恭恭敬敬,丝毫不理会如坐针毡的我。
好不容易僧侣走了,我们找了一个阴凉处正休息。哥哥看着一脸苦相的我笑着摇摇头,递了水囊过来。我抓来就是一阵狂灌,总算是恢复了些力气。
特沐尔从包袱里拿了酒囊出来,倒在碗里递给我,朝敖包方向看了看,道:“格格先请。”
“许愿呀,呵呵。”我高兴地接了碗,小心翼翼地学着大家的样子,围着敖包转圈儿,然后把酒泼到地上。
“到底许什么愿好呢?”我对着敖包发愣,“回家还是……”不禁又苦笑了下,其实早做好决定了不是吗。我拿出准备好的丝帕,念了念,郑重地把它压在了石块儿下。
正回头,一晃儿,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擦肩而过。我一凛,恍惚间不由自主地抬脚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