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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演技与解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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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死亡,施洛塞尔早有准备,从父亲死后,他就知道自己不会有机会走完漫长的一生。就他而言,死亡日期提前带来的最大不便,就是他没有那么长时间处理好宫廷中的一切。他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两年,还可以等维多利亚身体痊愈,将权力交接清楚,让阿尔伦更加稳定,甚至还有时间除掉克拉夫和库纳勒造成的隐患。
然而维多利亚对此一无所知,她才刚刚了解对施洛塞尔的误会,就要永远失去他了。女王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她下令太医院寻找解药,如果找不到就要杀了所有医生。另一方面,她发布谕令,任何一个能在限定时间内提供解药的医生,不论是阿尔伦人还是外国人,她都会奖赏他封地和男爵的头衔。
维多利亚心中的痛苦如同格尔利茨海岸的惊涛一样拍打着她的心脏,她忽然明白施洛塞尔的痛苦。每一次,他看到自己在病中挣扎,该是多么折磨人的担心!然而现在,他就要死了,她连担心的时间都快没有了!不!他不能死!她才刚刚明白一切都是误解,她才刚刚知道他对自己无条件的忠诚,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死去!
在她那样的怀疑之后,他仍旧义无反顾的挡在自己面前。没有一丝芥蒂,也不曾怨怼自己怀疑他的忠诚。如果失去他,她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个能捕获她的心的人了!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不说话,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施洛塞尔轻声开着玩笑,仿佛不知道自己的死讯。他放下羽毛笔,雕琢花纹的办公桌上摊开着牛皮纸,上面写了他死前要交待的所有国事。
自从昨晚他受伤之后,维多利亚就一直跟着他,像是跟着母鸭子的小鸭子。这使他不得不让人抬一张软塌放到办公室,供她休息。
“不,”维多利亚在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我没想到您会……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您做了所有女王该做的事情,我……”他想说“我不在了以后”,话到嘴边改成了,“以后您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女王的。但在此之前,请听听我最后的谏言。”
“不要说什么最后,您不会有事的!会有办法的!”
施洛塞尔微笑,笑容依旧轻柔得像春天的和风,“坐在您的位置上,会有许多不得已的怀疑和手段,但您一定要学会判断人心的善恶,和行事的必要。如果因为自己的好恶,就擅自去做一件事情,很可能会为您积攒恶名,甚至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样说,您明白吗?”
维多利亚点点头。
施洛塞尔拿手帕蘸干她眼角的泪水。
这一天不论他做什么,维多利亚都跟在他身边。包括许久不曾列席的内阁会议,女王也在场旁听,直到她累得睡着。
会议结束时,施洛塞尔等大臣们都走了,轻手轻脚的抱起维多利亚。她迷糊得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抱她的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实在无法抵御身体的劳累和虚弱,很快睡去。
施洛塞尔温柔的笑了。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抱他的小公主了。
施洛塞尔把她送回卧室,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遇到堵在门前的朱利尔斯。
“你竟然不问我要解药!”医生怒气冲冲的说。
施洛塞尔示意他噤声,请他进屋里谈。
“不是没有解药吗?”公爵平淡的问,给他倒了杯水。
“我就想让你看看,要是你快死了,她会什么反应!”
她是不是真的爱你,还是因为权力的失而复得而窃喜。
“哦。”施洛塞尔一边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向医生伸出手,“现在看到了,您可以把解药给我了。”
他的语调连一点起伏的波澜都没有,仿佛生死都没那么重要。朱利尔斯生气的把药丸用力塞进他手里,扭头就走。
“等等。”
“怎么?知道要感谢我了?”
施洛塞尔把药丸还给他,“拿着这个,我有几个问题要问您。”
“什么?”朱利尔斯莫名其妙的问。
“如果陛下问您是哪来的解药,您该怎么回答?”
“啊?我本来就有解药!”
“那您当时怎么不拿出来?”
“当然是为了……啊,”朱利尔斯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我就说是这两天研究出来的。”
“那您是怎么研究出来的?当时明明说找不出解药,您竟然用一天时间就找到了。”
“呃……”
施洛塞尔轻轻叹了口气,“她会怀疑我们串通,为了博取她的信任。她还会想,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更大的好处,为此甚至不惜雇佣刺客。而且鉴于那么多太医都说毒药来自库纳勒,她会认为我们与库纳勒人有来往。”
朱利尔斯“腾”得一下站起来,“都这样她还怀疑你?!”
施洛塞尔压下手,示意他坐下,一边扶起被他碰洒的水杯,“明天半夜,您来敲我卧室的门,声音一定要大,要急,要把行宫里的人都吵醒。”
“为什……哦——”朱利尔斯懂了,“你这样不累吗?明明把命都给她了,还要做这些事情。”
“陪伴女王,有些事情就一定要做。”
“包括说些谎话骗她?”
“如果她愿意相信这些。”
朱利尔斯摸了摸下巴,“你们这样,真的爱对方吗?”
提出公爵无法回答的疑问的医生,在第二天半夜,用力敲施洛塞尔的卧室门,不仅敲还大声的喊:“兰布雷希特!兰布雷希特!快开门!你有救了!兰布雷希特!”他不仅喊,还拿脚踢,雕漆木门被砸得“砰砰”响,楼上楼下的人都被吵起来了,不少仆人过来看出了什么事。夜班的卫兵在过来问清情况之后,帮他砸起门。
然而房门内没有任何动静。门外的噪音足以吵醒熟睡的大象,如果连这么大的声音都叫不醒里面的人,那只能说明,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事实上,卫兵们互相交换的眼神中,确实透露出这样的意思。
朱利尔斯内心动摇起来。从施洛塞尔服用中和剂算起,这已经是第二天深夜。虽然他预计中和剂至少能撑三天,但也很有可能会估算错误。
如果他已经死了……
值勤的卫兵小队长已经预备要带人劈开房门,这时,走廊尽头有一个声音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女王让我过来问问。”
小队长向格纳特伯爵夫人行礼,“这位医生要给施洛塞尔公爵送药,但是公爵一直没有开门,我们怀疑出了意外,正准备砸开这扇门。”
施洛塞尔公爵提前毒发了?格纳特夫人紧张的说:“那你们还等什么?”如果真是那样,她得赶紧想个能和陛下解释的方法。这两天女王像是初生的崽子一样跟着公爵,她一直担心公爵不在的那天,女王能否承受得住打击。但明显这个打击提前了,而伯爵夫人还没有想到应对的策略。
卫兵拿来了斧头,就在劈向门锁的时候,人群突然鸦雀无声。握着斧头的卫兵,不由回过头。一霎那,他差点没把斧头砸向自己的脚。
“你们都在这儿做什么?”
那个人从楼梯的阴影里走来,窗口中那一点吝啬的月光抚过他的侧颜,照亮了他额前一束金黄的额发。
“先别问这个!”朱利尔斯冲上去,“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施洛塞尔问。
“解药、解药!”原本只是演戏的朱利尔斯真的有点慌张,刚才他确实以为施洛塞尔死了,哪怕对方现在好好的站在他面前,他的心脏也没有完全回归原位。
施洛塞尔吃下去,除了苦涩之外,只觉得手掌发麻。
“没事了,都回去。”施洛塞尔又对格纳特夫人说,“请转告陛下,明早我会向她问安。”
他打开劫后余生的房门,心跳突然加快,冷汗一下子就渗出来。他赶紧进屋坐下,朱利尔斯跟了进来,他不知道从哪变出听筒,听了心音,“这是解药的正常反应。你的心脏比正常人脆弱,反应会更剧烈一些。”
施洛塞尔整个人都靠在椅子里,听到医生的话没有任何表示,一直在闭目休息。朱利尔斯拿了毛毯给他盖上,自己大大咧咧的往公爵的床上一躺,脑袋枕着双臂。
嘭。
一声闷响。
医生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一只高脚杯在地毯上滚了两圈。朱利尔斯舒了口气。
施洛塞尔坐起身,没有去管被他碰掉的杯子,“我好多了,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朱利尔斯端起烛台走进他,照了照苍白的脸和绛紫的嘴唇。他把烛台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我扶你到床上。”
施洛塞尔拂开他的手,坚持自己走过去。
医生在身后撇撇嘴,发出“切”的一声。
施洛塞尔的背影看上去十分虚弱,他高大的身姿摇摆,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朱利尔斯站在一旁好几次都想伸手扶他,但考虑到友人的尊严还是忍住了,只是在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发现他有倒下的趋势,立刻就冲上去,虽然从椅子到四柱床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
咚、咚、咚。
施洛塞尔狐疑的看向木门,“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