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曹郭]夜凉》郭嘉

2、相见欢

　　此后不到十年，天下大乱，曹操架起了自己的草台班子，也成了逐鹿的一方诸侯。他有时候会想起当初在他心灰意冷之时遇上的那个少年，品味思考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有启发。但天下郭姓之人何其之多，颍川更是郭姓世族的郡望。无论他是打听书院中一个潦倒的郭姓少年，还是问起郭家是否有一语中的的奇才，都无处可寻。

　　不会死了吧，他想。然后同二荀分析起眼下乱局和局中操手，接着又被冲进帐来的夏侯兄弟打断，听他们大谈近日风头正劲的几员猛将。这天下流离四方居无定所的不仅是百姓，还有他这样的转战四方的诸侯。一步一步，容不得丝毫差错，不然就是身死族灭。

　　群雄讨董失败后，董卓竟被司徒王允吕布所杀。曹操有时候想起他追击不成兵败如山的惨样会有一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懊恼。但这几天他也有好事，他招降了三十万青州黄巾军。所以尽管局势益加混乱，他倒有了定心丸。

　　但是啊，曹操揉揉自己僵木的脸孔，人手缺啊人手缺，在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过劳死！荀彧前几天开过一张长长的人手单子，怎么还没有人到？他都多久没喝喝酒写写诗唱唱曲了？那种玉冠青衫红袖招的年少风流哪儿去了？

　　正想着，人来了。来人自称郭嘉。曹操想了想，记起那一溜串儿的人名里不起眼的一个，没什么多余笔墨，旁边添一笔注，袁绍帐下。

　　曹操再次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形势大好，要有干劲啊青年！来的人虽然需要降服不能马上就用，但起码能知道袁本初那个老不修的最近在干什么了啊！想当初抢新娘子那老不修就抢不过我！到今日抢人才，这不还是我赢！？

　　于是他打了个哈欠爽快地推开眼前如山的案牍，拖着步子走到门边。就见远远的一瘦削青年晃悠悠地过来，领路的兵卒颇为不耐地三步一回头，那青年人也不加快脚步，还是保持那慢吞吞的步调，也不怕日头晒得慌。

　　麻烦。看着青年人的摸样，就知道是个有主意的主。要他领略到自己的王霸之气一拜而服是不可能的了，就算自己王霸之气爆体将人镇住了，如何叫这个懒洋洋的人热情工作也是个问题啊。

　　曹操勉强提起的兴头又掉下去了。罢了。就当千金买骨吧。

　　于是他同这郭姓青年在一家酒肆里好好花天酒地了三天，美其名曰洗尘，既摆足了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范儿，又趁机大大玩乐了一番。这郭嘉也是个妙人，写诗填词唱曲样样不差，高歌起来音弦朗朗，喝起酒来千杯不醉，颇有花间浪子的气场。两人竟是臭味相投成知己，弄得曹操终于有了惜才的真心。

　　于是到了第三天夜里，曹操终于搁下酒杯，屏退了乐姬，对着一桌狼藉开始谈正事：“奉孝啊，你看我这个人如何？”

　　郭奉孝斜着身子倚在藤背上，玩乐了三天，有些恹恹的样子，此时眼皮微抬，笑起来那嘴角竟是向下的，“曹公才略过人，若投袁本初帐下，必得重用。”

　　曹操：……

　　爆了！原来这人竟是代袁绍来说降来了！！！荀文若怎么推荐的这是！？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这！

　　曹操举杯，把爆体的王霸之气随酒液一起闷头咽下，细眼神光湛湛，露出笑意，“噢？奉孝看好袁绍？”

　　郭嘉漫不经心道：“若想做个乐家翁，袁本初那里估计有十来年安宁。”

　　曹操这下倒听出了深意，不动声色道：“那十年以后呢？”

　　郭嘉闭了眼，无聊地转着手中酒杯：“纵无外敌，也会祸起萧墙。”

　　曹操一惊，转念一算，确实如此！不禁佩服此人深谋远虑，于是整理衣襟端坐好，肃穆道：“孟德手中有三十万兵甲，奉孝何言我想做个乐家翁呢？”

　　郭嘉闭着眼靠着，动也不动，轻描淡写道：“且不说北方袁本初那百万雄兵吧，也不说他那个在江东的弟弟，就说近来败出长安的吕布，手头估计只有几千兵马，快朝这儿来了。他，你可打得过？”

　　曹操无言以对。

　　郭嘉拿酒杯信手敲着雕花木桌，声音凉凉的，一击一个名字：“在你周围，王匡、袁遗、桥瑁、张邈、张超、鲍信、孔融、刘岱、陶谦、孔伷……恩，大多数确实已经不是你敌手，不过他们同样也不是吕布的敌手，也不是刘氏的敌手，也不是袁氏兄弟的敌手。心怀天下者何其多也，你说你那区区三十万兵甲，又能做什么呢？”

　　郭嘉放下酒杯，支着脑袋，弯眼轻笑，“看你如此不缓不急的样子，所以我说，你大概是想做个乐家翁吧。”

　　如此说来，曹操忽觉得手中酒杯重若千钧，胸中既有惭愧，又有热血翻涌，那混沌的局势在这个青年人眼里竟是如此清晰明了，而他心中不能为外人道的雄心勃勃，竟也被那个青年一语道破。曹操深吸一口气，勃然道：“我若有志于天下，奉孝何以教我？”

　　郭嘉淡淡道：“角逐天下，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如孟德过去所作所为，灭吕布，抗袁氏，平诸侯，纵有起落，二十年间天下可定，若如孟德这三日所为……”

　　曹操拍桌，发自肺腑地大笑：“有起有落，过去这么些年打打逃逃，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志向，所以这几日有所懈怠，是孟德错了！而今有了你郭奉孝，我曹操正当雄起！我这就去准备粮草，整顿军队，叫那吕奉先无处可逃！”

　　郭嘉凉薄一笑道：“孟德只要心志不移，眼前吕布只是小患，我从袁绍处来，来日官渡，某虽不才，以一敌百不在话下。”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曹操举杯，磊落昂然道：“若使当时身不遇，老了英雄，汤武偶相逢，风虎云龙！是我错待奉孝，以为奉孝是那千金买骨的马骨，谁知奉孝就是那武帝远征万里求不得的汗血宝马，是我孟德有眼无珠！”

　　郭嘉亦正坐，举杯低笑道：“我不通统筹经济之术，唯善伐谋征战。我闻古侠客有道术，可飞剑杀人于千里之外。今日请孟德恕我狂妄，我不愿为孟德腰上的倚天青虹二剑，惟愿成为孟德袖中匕首，被孟德暗于怀中，而取人首级于千里之外。”

　　两人双手捧起酒杯，仰头饮尽，再次对视，不需言语，俱是有契于胸。郭嘉朗声下拜道：“主公。”

　　曹操强势地用力将人扶起，心情激荡，难以平复，半响，只是哑声感慨道：“能助我得天下的人，就是奉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