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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疏影横斜水清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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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音艰难地辨读着纸条上的字,猛然把它揉成团扔出去,转身一拳砸在了墙上。
姬禅的夫君,果真是个狠厉的角色。他花重金才查出游行之就是陆清这个事实。沙家怎么和声势庞大的陆家扯上关系的?
看来这个银河岸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并不是百无一用的小白脸儿。这口气,他沈音是不咽也得咽下。咽也得咽了。这样说来,自己什么也不能做。
富可敌国又有何用?那也比不上官商勾结。何况至今为止他都不能查出银河岸的来历和真实身份,甚至是家财多少。
他倒是不怕死,只是需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他不能那么自私,不管不顾推卸责任。自己死了沈家该怎么办,庞大的家业又该由谁来继承?
即使放不开还是要放手的,只能在回忆里一点点将心爱的女子抹去。从此把心藏起来。
既已先入为主,移情别恋又谈何容易?
姬禅,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两个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人,而银河岸是打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们十几年的光阴来积累情谊,不得不因为一次意外而分离。我接受命运的指引,跋涉千里来到你身边,原来只是为了证明我们有缘无分,只能各自对面守蓝天。
再相逢,也不过是徒增心痛而已,冥冥之中,我们已经成了彼此的牵绊。
下一世,我是否有幸再次和你相遇,抑或是依然为别人做嫁衣?
我不相信,你这么自私,有这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除了我谁还会正真爱你?尽管现在的我已经说不出你的不好。
总想着在我最意气的时候迎娶你,让你穿上最华丽的嫁衣,许你一辈子的幸福。
到底是谁的错?我那么爱你,不会朝三暮四,不要三妻四妾只为迎娶你。这些还不足以打动你么?
下一世你会在哪里?那时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轻易离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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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看了,天都暗了呢。身体是本钱,银子是身外之物。”姬禅走过去合上银河岸面前的书,絮絮叨叨地说着,温柔自上翘的唇角流溢出来,和天底下所有关心丈夫的妻子一样。
银河岸靠回梨花木椅,慵懒闲淡地瞥了一眼厚重的幔帘:“不然的话,怎么养活你?我不想被人说成是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
“我可以养活我自己”姬禅看了一眼满脸温和的银河岸,不想和他多说一些打趣的话,“行啦行啦,都这样大的人了还闹!我承认我说错话了行么?”
银河岸沉默着,低下头来把玩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指环。姬禅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心怦怦狂跳起来,就是怕看见他这个样子。天一暗下来的时候他就变得让人捉摸不透了,时而严肃时而温和,时而邪气时而清爽干净。
姬禅移开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补救道:“我是说我的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不用这么辛苦也能养活这一家人。不是还有与漠么?”
嘴上这么说,姬禅却在不停地腹诽怎么会遇上一个这么难伺候的人,要瞧着他的脸色说话做事,在不清楚他是否生气的时候,还要绞尽脑汁巴巴来哄他。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其实不必这样做,她可以尽可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对他的一切都表示漠然。但是这么做的话,这婚事还能维持多久?自从她嫁入沙家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放下骄傲和自由来迎合别人。
银河岸送给玄陌稀有的的大宛汗血马,用青玉案来摆放剑器,或许别人从这禅岸苑的古朴外观看不出什么来,只有苑内的人才知道他究竟奢侈到什么程度。用他的话说,就是“会节俭,还不如会赚钱,不好的,不够精致完美的东西他不要……”
这些,她都会学着习惯。
“是不是天下的妻子都像你这样?”还是我银河岸比较幸运。后面半句他倒是没有说出来,他看着她的脸说。比起妖界那些女子来,她也差不了多少,眉宇间没有娇柔青涩,也没有雍容华贵的风韵,只是一种常见的隐忍、淡然。
因为不喜欢、不在乎,所以这么淡然;因为必须要将这婚事维持下去,所以这么隐忍。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很累。
姬禅受不了他这样探寻的目光,不自觉地别过脸去,试图隐藏突然泛起的那抹苦涩。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谁娶了她谁就倒霉,她的脾气很坏,嫉妒心强而且还很笨拙,反应又慢,和任何人都很少有默契,骨子里叛逆任性却整日用冷静淡定来伪装。
别人都比她好很多。
她从未怀疑过这世间是没有一个人能忍她一辈子的。即使对方是沈音,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反倒是银河岸,见到的都是她最狼狈的时候。想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偏偏天不遂人愿。这就是她的人生。
“不是,她们都比我好很多,至少不会像我这样——”坏。姬禅在这方面不想对银河岸有所隐瞒。如果他想要认清她,她不会拒绝。趁两人还年轻,她会给他自由的,只要不超过底线。
银河岸不满的皱眉。哪有这么说自己的。她真是傻得可以,时时提醒别人自己的缺点,生怕别人忘记似的。即使她不是这样的,在别人面前反复强调,任谁都会误解。
他歪了歪唇角,起身整理桌案。
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还改不掉。别人不能碰他的东西。所有的物品必须井井有条罗列在他眼前。只有这样,才不会觉得烦乱。
他必须时时戒备着可能发生的暗算或是反击,这就要求所有的东西必须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
“你觉得我不好的话,可以去找别的女子,谁做大谁做小我不会介意的”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轻松随意。
银河岸勾起了一弯冷冷的笑意,并不答话。妖界万千绝丽女子他都拒之于千里之外,他在这凡人妻子眼中已经沦落为“去找”别的女子了?凡人总是这么愚钝、麻烦、不可理喻。
“你需要一个爱你的人来照顾你,你与她有共同的喜好,有不必言说的默契和爱情。你会感觉自己很幸福很满足,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姬禅说的神采奕奕,好像自己很懂似的。殊不知她这么说对银河岸是一种否定。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想要活命就必须无情。在生命与爱情之间,他早就选了生命,伴随着生命的还有权力,还有那些证明他的价值的东西。
“姬禅,你该去喝些茶水了。”
“我知道我的话太多了。我只要求一点,不要休了我,爹娘会很担心,很没面子。”
很好,绕了那么大的圈子终于说到重点了。果然够自私、够“孝顺”。那她又把他放在了哪里?这婚事至少也要维持到他把魔封藏起来。不仅是他,那个魔的忍耐力也是有极限的。银河岸墨眸一暗,怒气翻涌,她把他当什么了,可怜兮兮去乞求一份爱么?天大的笑话!
“那个人能不能是你?”
“……”
“不是说找一个人来爱么?就你好了,天时地利,我何必大费周章去找别人?”
“……”
他复又坐在雕花木椅上,不顾姬禅僵硬的表情,把她按在自己怀里,悄悄收紧了揽抱着她的十指,“谢谢你的提议,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死、心、塌、地的爱着我”那时我再休了你。他用食指轻敲着她的背脊,眼眸朦胧了邪恶的快意,唇角卷起一丝诡异。他实在太需要一个忠心而且不多事的贤内助了。
“不、可、能!”姬禅的脸色瞬间惨白,指尖紧紧地掐住袖口。她的话缓慢有力,带着一股子决绝,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望着他的眼睛,她皱了眉:“你不是想要一个忠心的女子么?那你有没有想过,假使我爱上了你,对于沈音也会是另一种不忠。无论我怎么做,都不对。”
姬禅的声音抖得厉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只觉得有一种冰冷的恐惧伴随着爱这个字渗透到骨子里。
银河岸扬眉,她终于露出了本性。倔强、好强,不是平日里那样温顺听话的一个人。
她是在害怕么?这一切都比她想象中的还有有趣呢!不妨也玩一玩。
“除非——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沈音,只是一种依恋性的喜欢,或者说是暂时无法摆脱的习惯。这样不就行了么?”银河岸拿开她遮住眼睛的手,“怎么,怕见我?你不是说我好看么?连说谎都不会!那我就休了你,让你去求他,据说沈万三家境殷富,他的公子绝对能养活你,跟着我还要自己养活自己,多委屈!”
银河岸说的不甚在意,眼眸清浅柔和,字句间吞吐着怒气“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姬禅,你这是在怨我呢,还是后悔当初嫁的人是我?”他垂下了黑羽似的睫毛,修长白皙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发。
“现在说这些,有用么?无意而已”
姬禅凄惨一笑,唇越发苍白。一步错、步步错,回得了过去,回不到当初。一切都是无意中的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的假设让她心寒。
“难道只是无意这么简单?”
“很晚了,我们去吃饭“姬禅避而不答,舔了舔略微发干的唇瓣。
银河岸因她这一个细小的动作,不由得想起新婚之夜来。他扳过她的脸,俯下身来,姬禅不自觉别过头,他凉凉滑滑的唇瓣擦过她的面颊。
姬禅倒吸了一口气,全身都战栗起来。她握紧了手指,紧张到不能自已。那一刹那,她清晰的看见了他眼中的情欲,满满的凉薄,冷冷的,显得更加无情。她默默地忍着落在额上发间细密轻柔的吻。
“忍不下去了?”他故意慢条斯理的说,温热的指尖一下下滑过她的脊背,不轻亦不重。
“是!我也来加一条规约,以后我们之间相敬如宾,不能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至少不能这么频繁。谁也无权强迫谁。其他的我都听你的,努力做好沙家媳妇儿。”
银河岸稍稍拉开一些距离,眼眸如曜石般漆黑莹亮。他就这样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不动也不说话。突然,他低头咬上了她的唇。
“你还没见识过自己丈夫的能力吧?可真是遗憾呢!不知道沈大财主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会怎样呢?要是沈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定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不如——我们拭目以待吧。”话音刚落。银河岸右耳上的若耶花瞬间不安分了,似乎一提到杀人它就很兴奋很期待。
银河岸细细的品味着“强迫”这个词儿,简直滑稽的可以。他强迫一个女人还真是少见,他不介意为自己的凡人妻子破例一回。
“其他的都听我的,你说的,嗯?你三番四次给我惹麻烦,还要我替你收拾残局。你可真是沙家的好媳妇儿。你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是什么吗?明着都如此了,谁知道暗地里又怎样?我只要一个解释,让我信服的解释,我便既往不咎。”
“你——”姬禅握紧了手指,胸口上下起伏着,指尖冰冷僵硬,她什么都可以忍,就是不能容许别人侮辱她的尊严和人格,谁都不能!
她深吸一口气,要解释是吧?她给就是。
姬禅转眼间笑的轻柔讨好,双臂环上了他的腰,收紧,细声细气嗔道:“人家这不是欲擒故纵嘛!你又何必当真?都几天没回家了,还不准人家想你么?不这么说那能吸引你呢?你看,人家这么做没有错,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姬禅把脸藏了起来,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嫌恶的表情。
银河岸弯起了一抹大大的笑弧,本就没打算把她怎么样,要她这样一个平时自重冷静的女人在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怀里做出一副妖娆的小女儿情态还真是颇有些成就感。这“解释”还不错,够假。
他推开她,掸了掸自己的衣衫:“我去换件衣服,钱庄王老板约我谈生意”他说话故意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酸味儿。
姬禅轻轻地“嗯”了一声,松了口气。
银河岸换好衣服走出来的时候,姬禅正怔怔站在门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胳膊上搭了一条披风。
“外面挺冷的,不要染了风寒。”她绕到他背后为他披上披风,又绕过来仔细替他系好。银河岸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捧在掌心放在唇边哈了一下:“回屋去吧,我会早些回来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至银河岸的背影没入一片夜色中,再也看不见了,姬禅才走回屋里,把自己里里外外仔细洗了一遍。她对着菱花铜镜照了照,直到确认除了双唇还有些红肿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痕迹了,这才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心中霎时一片荒凉,那些悲凉如藤蔓荒草般蔓延疯长开来。
真的没有办法再对他隐忍下去。在他面前,她藏不住自己。
银河岸绝不仅是一个商人这么简单!沙家二兄弟,都该是有故事的人,公公的眼光要求向来不低。
这偌大的禅岸苑中,只有她一人独守孤寂。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沉稳豁达,机敏出色,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明明知道这类人难以求来,自己却不爱,即使很努力的假装喜欢也会漏洞百出,然而又不讨厌他们,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喜欢或是欣慰。
又是虚荣心在做怪吧?
姬禅揉了揉酸麻的手臂步入夜色。
路还是要走的,那么长那么长,过了今夜,她依然是那个冷傲倔强风吹不动雨打不垮的姬禅。
精明如银河岸不曾想过,十年二十年之后,她风华已退,年轻不再,而他依旧是那副年轻美好、仿若天人的面容,这对于两两无意的他们来说怎会不是一种残忍?骄傲倔强如她,又怎能忍受这般无法跨越的差距?除了离开,除了抛弃,他别无选择。
他们都没有想过,世事变幻莫测,既自卑又自傲,既张扬又含蓄的她如何能容忍一份超越她想象力的真相?生老病死、弹指一瞬而已,而这囚笼般的日子,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份漫长的煎熬?
人妖向来殊途不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