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妖娆雪（下）》荆之薇

12、 疏影横斜水清浅（三）

　　姬禅刚走到庭廊拐角处，便听到一阵悉悉碎碎的说话声。她本想走开，一听到“大公子”三个字脚就不听使唤地停了下来。姬禅屏气凝神仔细听。
　　“咱们家公子可真够厉害的，自从老爷认他做义子后在没人找我们家茬儿了，难得清静些日子”是小豆子的声音。
　　“可不是么！京都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的地儿！咱们家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皇亲国戚。免不了受狗崽子的欺负。话又说回来，就是门名门望族之间还你争我斗呢！在这建州，铺张一点就会遭人嫉妒。”
　　“是呀是呀，还不是因为与纪公子早年去了沙场，至今下落不明。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还不能在身边撑腰，那些地痞泼赖受了气，就到处撒泼，世道就是这般炎凉……”小豆子一副义愤填膺的腔调。
　　“这次大公子的婚事那叫一个豪奢铺张，风光啊风光！这城内那些横行霸道的狗杂种连屁都没敢放一个，想想就觉得痛快。明里是大公子嚣张，不懂得收敛，可明眼人都知道，他这是变着法儿安慰老爷呢。不然怎么会用以前公子的名字来办喜事儿。你说是不，小豆子？”
　　“唉！要是我是个公主啊郡主哪什么的，一定非要他做我的驸马。人长得跟神仙似的，还不近女色，比柳下惠还正经。”
　　“去去去——你这是掉脑袋的话儿。再说了，哪有男人不近女色的？大公子在外面做什么事儿谁知道？瞒天过海还不是小菜一碟？说白了，这天下男人都一副德行，家里养着几个，外面哄着几个，还时不时的娶进门来几个延续香火，你知道不？”一个丫头压低了声音，“公子、夫人分房睡——”
　　“怎么会不知道？要我说哪，要散还是趁早，过几年少夫人人老珠黄了……况且就公子这风度、气质想再找还不容易？”
　　“那也比我们下人强，好歹她现在也是少夫人，我们注定要做一辈子下人。这年头，混口饭吃都难。这些苦没人知道，咱们也没地儿诉，只得暗地里自己长志气。我做梦都想着天上掉银子……”
　　“省省吧你，就是掉了，也砸不到你身上。”
　　……
　　姬禅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人知道自己在偷听，贴紧了廊柱，夹杂着寒意的战栗自脚下直往上冲，直到确信夜已深了，院子里再也不会有人，这才快步回房。
　　她坐着等了他一夜，烛都燃尽了，茶也凉了，星辰西下、天放明了，他都没有回来。
　　她的心突然空落落的，空的难受，像是少了什么一样。
　　不能要求所有的人都喜欢自己，就像是当初不论她多么努力，，沈伯伯都不喜欢她一样，今日她的遭遇对于不相关的人来说亦是无关痛痒。
　　每个人都在自己失意时觉得很苦，其实还有很多人比自己更苦，人人都只看到自己的那一份苦涩，看到别人平静淡定或是灿烂明媚的脸，哪里又知道别人心底的苦涩？
　　公公一定很苦，银河岸担负起这个家，顾里顾外，也会很苦。那沈音也不例外吧。自己自始至终除了不停的埋怨都没为他做过什么，她不想这样。但是一站在他面前所有的委屈都像洪水决堤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忍受不了他的欺骗，不想听他的解释却又急切的渴望一个解释，以至于见面时这些天以来的困圉之情尽数泄在他身上。
　　偌大的建州，任她委屈任她诉苦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方式变了，她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指责”他的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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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河岸瞟了一眼窗外，放下棋子，朝对面的人点点头，站起身来谦恭地说，“何大人，晚生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先行一步”。
　　“玄陌，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银河岸眼中涌上了一丝疲惫。
　　“沈音十七岁那年去邺州游玩，被沈万三的仇家盯上了，当时沈音与邺州的一位官家子弟发生了争执，接下来就是沈音遭人暗算、追杀。当时是在夜里，尽管动静很大，这宗案件还是被压下来了，鲜少有人知道。沈万三不信自己的儿子就这样死了，一直追寻，直到六年后找到了沈公子，也就是在少夫人的家里。”
　　“沈万三不想让姬禅进沈家的门，想另攀高？”银河岸面露讥色，鄙夷之意溢于言表，人真是贪婪，有钱了就想掌权。想也不用想，姬家这种勉强养家糊口的小户人家沈万三自然看不上。
　　“是这样。两家人早年有些交情，定下了娃娃亲，那阵子姬老爷子正好不在家里，姬家作为女方不好提婚事，沈家也不提，这事不了了之。”
　　“是少夫人与邺州州官的女儿李天竺救了沈音，他们一起生活了六年，沈音回到建州后郁郁寡欢。据说变了很多，从一个腼腆任性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孝子。因为少夫人的关系。父子关系比较淡，沈万三有一笔买卖拖了几年都没拿下，他便许诺说如若沈音能拿下他就同意这门婚事。沈音不出两年就来信说拿下了，沈万三自然是欣喜若狂。只是沈公子归家心切，为了早些回京都，就顺流乘船走水路，半路遇到了大风浪，只捡回半条命，在家里躺了三年……”
　　“东海？”银河岸转过身去，背对着玄陌，把眼眸抛向了不远处的亭台水榭上。
　　“日期？”
　　“农历六月十八日”玄陌毫不含糊地答。
　　一道亮光闪过银河岸的眼眸，他闭了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漆黑，平静而略含温和，声音亦是淡淡的，“死了多少人？”
　　“不多，那时不知是谁说那几日会有大风浪，让渔人商贾不要出海，并且每家每户给了十两白银以供补贴之用。”
　　玄陌习惯了银河岸这样长久的沉默。在他看来，大公子多数时候都是这样静默着的。随了他这么久，他没见过公子发怒一次，似乎他永远都是这样淡然温和的表情，偶尔也会皱眉。他每每看见公子那干净美好到不真实的面容，就会想起“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来。他的手段确实狠厉毒辣，处事圆滑周全，在各类人中如鱼在水班周旋，完全与他的面貌不相称。
　　玄陌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自己不正是因为这个才死心塌地跟着他么？公子又不做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如若做官，定是将相之才；如若执掌武林——差点忘了，公子不会武功。士为知己者死，有陆清在，死也轮不到自己吧。谁会想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游行之和堂堂剑客玄陌向来不和，却又同时投于名不见经传的公子门下。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
　　“玄陌，这几日的应酬全部推了，我要静修几日。”
　　银河岸的嘴唇泛着些青紫色，略显干裂，他用舌尖触了触，一股强烈的欲念立刻涌了上来，妖界那些腥甜的味道让他觉得极度饥渴，每一滴都代表着力量，而他的力量就快要枯竭，每一滴都可以使他不可抑制的感到振奋。不受控制的振奋。
　　“玄陌，你先下去”。
　　一转身，他就用力握紧了袖间的匕首，一大片血漫过刀身自刀尖低落。他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
　　那个魔又在蠢蠢欲动了，凄厉狂妄的笑声不绝于耳，让他有种抱头逃开的欲望。银河岸只是站在原地，许久，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无声笑起来，苦涩的味道。
　　他快要坚持不住了，一旦决定反抗命运，就必须时时刻刻与之相纠缠，抵制接踵而至的诱惑、疲累还有无尽的折磨。胜负未卜。
　　六月十八日，阿未最后的祭日，重生最关键的一天，梦魇。
　　就是那一日，那个在他心底沉睡多年的魔试图苏醒，蛊惑他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在祭祀最关键的一刻，他的力量突然衰减，不能求救于任何人，不能让谁知道这个秘密，否则就会招致杀身之祸。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东海风浪的力量。
　　那个魔还是叫嚣起来，趁他力量最弱的时候试图控制他的心智。他坐在山崖之上面对着滔滔海水抚了几天几夜的琴，十一架琴的琴弦断尽，指腹溢血不止，后来又不分日夜的抄读经书，这才暂时压制住了心底的魔。
　　那种惊心动魄的恐惧，随着海浪一层层压了过来，翻涌不息的反感、厌恶和撕心裂肺压抑的痛楚，怕是倾尽一生的光阴也无法忘记。
　　是他搅翻了船，连累了沈音。
　　最应该恨他的人，是他的妻子，姬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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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禅觉得身上有些热，黏黏糊糊特别不舒服，这才动了动身子，这里是？她的床榻！！！
　　衣服湿透了，她扯开自己身上的三床棉被。难怪这么热，这小豆子也真是的，这棉被压的她浑身都酸，姬禅的唇角不自觉上翘，流溢出感动，改天要和她说说这事儿，不然自己早晚会被压死的。
　　她只记得自己等了银河岸一夜，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小豆子是怎么把她弄到床榻上的。
　　总之，要好好谢谢她。
　　扶着床沿坐起来，姬禅才想起一个不甚清晰的梦，睡梦里有一只冰凉的手拨开了她额前的发丝，覆上了她的额头，凉凉滑滑的触感很痒很舒服，在梦里都想笑出声来。
　　接着自己的身子就变得轻飘飘的了，像是被人抱着。她努力地想去看清是谁，明明睁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眼皮很沉很沉，她终于放弃了这种念想，在睡梦里安下心来，那一股清淡的味道让她不想沉睡过去，不舍得离开，只是暗地里拼命的吸气。
　　这软软的床榻比那硬梆梆的木椅舒服多了，而且很暖和。这种感觉让她很留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小小的自己被爹娘宠着。就像是那时自己玩累了，伏在几案上就睡，娘微叹一口气，然后轻轻柔柔把自己抱起安放在床上，掖好被角。不用担心会生病，不必在意别人。只觉得很幸福很温暖。
　　人长大了，她还没来得及让娘也享受一下这种感觉便嫁人了，从此远离家乡，总想着以后如何如何的孝顺爹娘，最后都归于三个字——来不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思之来日方长，殊不知，来日孝顺的机会这样少。
　　看来，这不是梦。没想到小豆子这丫头的手竟然这么凉，也不想着为自己添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