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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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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在皇帝离席后才狼吞虎咽起来,用完早膳,刚没歇息片刻,太后便派了个小太监前来传召他。
到了慈宁宫,太后一见着他便开始着急的询问,李沉也没有什么好禀报,只得硬着头皮将皇上昨日与今日所食所饮,胃口如何说了说。
尽管得到的只有诸如此类的细枝末节,太后仍是非常满意,直点头道:“李大人辛苦了,一旦皇上康复,哀家一定重赏。”
从太后昨日托付自己的种种,饮食的精心安排,以及今日的迫切,看得出太后十分关心皇上的病情,却为何偏偏从昨日至今都没有去探视过,这一点李沉心中一直疑虑,想这也不算冒犯,便问了出来:“太后娘娘,如果不放心,何不亲自前去探视皇上。”
没想到这一问,竟将原本满脸慈祥的太后问得变了脸色。
“……”太后沉默着低垂下了眼,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半晌,才缓缓的答非所问道,“哀家所做都是为了皇上好。”
“……”原本愣愣抬着头的李沉一听,立刻知道无意自己触及了不该多问的地方,急忙低下了头来,准备跪安告退。可谁知,太后竟再度开口,竟是打算说下去。
“昨日行刺之人,李大人可知是何人唆使?”
“臣……臣不知。”李沉有些害怕,却并未撒谎,他一向便不太懂朝政之事,况且昨日入住宫中后便一直忙于照料伤患,并没有空暇打听这些。
“是荣亲王。”
“……”即便是平时不论国事的李沉,也是知道荣亲王此人的。荣亲王是先皇的同胞弟弟,当今皇上的皇叔,先皇驾崩后,他便重掌兵权坐镇南方,在京,也是权倾朝野。
“荣亲王有一个小女儿,名叫如烟,容貌姣好,与京中一位翰林学士之子情投意合,那翰林学士之子名叫安浩书。你也许也认得他,他的父亲安言勤安学士,是皇上幼时的老师。安浩书与皇上年纪相仿,自小是作为侍读一同长大的,以前常在宫中出入。”
李沉摇了摇头,一片迷茫的眼中许久也没汇聚出一丝光亮,太后所说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却每一个都对他来说太陌生。
“臣不认得……”
似乎看穿了李沉的紧张,太后突然无奈的露出一抹笑来:“瞧瞧哀家,真是老了,成天神经兮兮,念念叨叨的。”
笑过之后,太后平静道:“哀家不过是杀了该杀的人。皇上下不去手的事,哀家替皇上做了。料想,皇上一时半会,是不想看见哀家的脸。”说到此处,太后的脸上略显寂寞,却又转瞬即逝,略显浑浊的目光转向了李沉,喃喃道,“因此,这七日,皇上的身子便全仰仗李大人照料了。”
听到这句,李沉忙跪道:“仰仗二字万不敢当。微臣必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己。”
随后,见太后不再要同他倾诉,李沉便如蒙大赦,急忙跪安告退了。
回宫的路上,李沉脑海里还一直回想着太后那一句不带任何温度的话。
“杀了该杀的人。”
杀了该杀的人……那所指的,大致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安浩书吧。
李沉背后有些发寒,莫名觉得有点害怕,明明罪在荣亲王,动不得权倾朝野的荣亲王,无辜的人却为他承罪。被连坐的安浩书甚至并非荣亲王的血亲,只是与他的女儿情投意合。想想,一个是翰林之子,天子同窗,一个是亲王之女,大家闺秀,本是郎才女貌,将传为佳话的一对佳偶。
可突然就莫名的死了,没了,阴阳相隔了。
李沉不由唏嘘。
李沉回到皇帝寝宫正门时,正碰上楚公公搀着皇上,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他忙让道到一旁,作揖行礼:“皇上。”
虽然已相处了一日,但李沉的话并不多,因此他不确定皇帝是否能认出自己的声音。抬头看了看,皇帝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的动作或者表情,还是楚公公照例的开口解释道:“李大人,今日冬日好,天气都暖和了些,奴才便搀皇上去御花园走走。李大人也一同来吧。”
早知道便晚半刻再回来了!李沉暗暗叫苦,不敢拒绝,没有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今日的太阳确实好,暖洋洋的挂在当空,李沉缓步跟在皇帝后方,自是没有心情赏花的,便有些无聊,悄悄抬眼看看走在身前的皇帝,忽然想起昨晚,脸上便仿佛又出现了抚摸的触觉。
“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难不成你这面瘫脸就很好看。李沉一面腹诽,一面又反复的打量皇帝被纱布裹着眼的脸,毫无理由的拼凑起了一张温和而俊朗的容貌,英气的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凶巴巴,偶然间一笑却带着柔得要化开的弧度。
一双眼,闪闪的神采,星辰一样的光芒,多的像要溢出来。
他愣了几秒突然回过神来,不由晃了晃头,心道自己真是没睡清醒,这天马行空的是在想些什么呢。
天气入冬,往常百花齐放的御花园中唯有冬梅傲然枝头,当他们经过御花园结着薄薄冰面的湖时,皇帝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李沉差些没撞上他。
这一举动显然也不在楚总管的意料,一手仍搀着,楚总管低声询问:“皇上?”
“……”皇帝没有回答,却也没有迈开一步。
在没有脚步,没有说话声,甚至没有的呼吸声的一瞬,一曲古琴声才忽远忽近,断断续续的流淌进了李沉的耳中。
琴声太远,忽隐忽现,李沉竖着耳朵,才仅能听见断断续续的音符。
李沉不懂音律,只能又看向皇帝的侧脸。在金灿灿的日光打磨下,皇帝那本来冷冰冰的脸居然都有了几分柔和的弧度,李沉与他相处一日,却从没有见过他如此温文的样子。
皇帝维持着耐心和安静,没有循着琴声去,也没有按原路前行,他只是原地站着,听着这微风传来的若有似无的琴声,直到一曲终了,才抬起手臂推了楚总管一下。
“回去了,朕有些乏。”
楚总管曲了曲身子,便小心的领着皇帝沿着原路回头。李沉有些发愣的看向曲声传来的方向,直到连宫女们都跟着走的没影了才回过神,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许久许久以后,不懂风月的李沉才知道,这曲古琴的名字叫忆故人。
掉队的他半摸索着自己回到皇帝寝宫,刚进门,楚总管竟候在那儿,见到李沉便迎了上来:“李大人,李府派人来信。”
李沉住进宫后,太后明言是不许擅自出宫擅自见客,生怕七日期间会有不利于皇上的事。因此,哪怕是与家人,也只能书信往来,李沉已二十有五,父亲是不会太过牵挂,但他家中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一日见不着儿子心中难免不安。李沉低头看了看手中这信,果然是母亲所写。
在旁打扫的十巧从李沉进来时就一直时不时的抬头偷看他一眼,见李沉匆忙打开信念完后一脸愁绪,她也低头蹙了眉。视线在地面上转了两圈,十巧忽然抬了头,对李沉好意道:“李大人,如需笔墨回信,可随奴婢来。”
此话无疑雪中送炭,李沉于是跟着十巧绕过寝殿正殿,来到南边的偏殿。
站在门外,李沉已觉得有些奇怪,皇帝寝宫中四处皆是灯火通明,唯有此处暗着灯。“这里是皇上的书房。不过许久没用过了。”十巧边说着,有些忐忑的左右看了看,便推开了门,先行入室将书案边的灯点了两盏起来。
李沉跟着迈入书房,空气中淡淡的笔墨香让人心旷神怡,他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着房间时,十巧已取松墨研磨好了。
“这里真是丝毫不像废弃许久的房子。”李沉喃喃道。
十巧回头看了看李沉,见他人总显得痴痴的,低声笑道:“李大人何故这般说?”
“……即便皇上不用了,你们一定仍打扫着。”李沉走到书架前,任意取出一本打开,铺面而来的并非想象中应有的尘土气息,“这里纤尘不染,怎么会是无人置用,尘封的房间。”
想起自己的来意,李沉不再左顾右盼,将书放回原处,取出家信,坐到了书案前。书案边坐着的十巧,见他执笔的风范尤其规整儒雅,脸儿又不禁的热了起来,她急忙起身走到了一边,背对了李沉,心不在焉的看着书架上摆放的小玩意。
母亲的来信无非是嘘寒问暖,只需简要回复一封,她得知无事便会心安,李沉很快便回好了信,正折起书写着信封,十巧忽然道:“李大人,瞧。”
李沉抬头看向十巧,只见她正指着一排玉石生肖,一脸惊喜。
也难怪她如此惊喜,这一排玉石生肖,个个雕刻精巧,精致可爱,李沉也不由起身上前细细观看了起来。
“奴婢只听说过这玉雕属相是皇上为太子时,先皇赐的,皇上从小就最喜欢,但是十巧还从来没见过呐。原来摆在这里。”
十巧一边把玩这个捏捏那个,突然一脸天真,抬头看向李沉询问。“对了,李大人是何属相?”
“呃……我属猪。”如实回答,李沉有些汗颜。
十巧大笑,纤纤手指伸过去抚了抚属相最末玉猪的额,便拿在手上展示给李沉:“原来李大人是这个玉猪。”
“……”
李沉笑了笑,便顺着玉器排布一个个打量了过去。玉鼠,玉兔,一个个雕刻的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李沉正赞叹着,视线却忽然停在了蛇与羊之间。他又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有找到应在中间的那匹马。
十二属相。怎会少了一个?李沉有些奇怪,但看向身边的少女十巧,似乎完全没察觉,仍在兴高采烈的把玩着手中的玉猪。
深知君子避嫌,瓜田李下,李沉急忙将她手中的玉猪放回了原处:“十巧,我们该走了。”
“为……为什么?”十巧没尽兴,便伸手去够玉猪,还待要问,便让扭头往回走的李沉拉着手臂拉离了书架边。
慌乱拉扯间,忽然听得一声“啪”,回头见摔碎在地的玉猪,李沉与十巧心中都是一寒,而那一声宛如催命符的清脆响声,在静谧的回廊中不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