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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火灵圣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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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火灵圣母
须明性命如丝悬,等闲莫逐向人前。故将模样画呈现,看你今日参不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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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坊新丧主人,自然有得忙,夜至深,沈公子方得空回到了账房里。
世上实在没有比这里更像账房的地方,简易的桌椅,大大的书柜上都是满满的账簿,窗框上镶有铁条,似乎是为了防盗。
轻轻推开门,他知这里早已有人在等着他。
桌子正在窗下,外面灯火通明,剪切出一条条的栅格,以及一个潇洒的人影,却显得屋里更加幽暗,那人转过头来,淡淡道:“沈公子,在下已等候多时了!”
沈公子却似乎早就料到,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原来是丁大侠,不知有何指教?”
丁宇道:“沈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自然是为了火灵圣女的消息前来!”
沈公子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呀!您看我忙的!”然后又重重叹息了一声:“丁大侠,实不相瞒,关于这件事,沈某实在无能为力!”
丁宇道:“哦?怎么说?”
沈公子道:“这件事,一直只有主人一人知悉详情,沈某恐怕爱莫能助。”
丁宇微微一笑:“你不知?公冶小楼却知!”
沈公子奇道:“可是公冶小楼已死!”
丁宇道:“公冶小楼已死,你却未死!”
沈公子迟疑片刻,笑道:“丁大侠莫不是在和沈某开玩笑?”
丁宇沉声道:“江湖中人人皆知,红灯笼丁宇从不喜欢开玩笑,在下这么说,确实有据可循的。”
沈公子道:“哦?愿闻其详!”
丁宇站起身来,踱到桌子前面:“第一,公冶小楼为人谨慎,哪怕是睡觉也必定十分警觉,而他死亡之时却神色安静,这种情况通常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与作案之人十分熟悉,而另外一种,他事先被下了迷药,但这却是不可能的,因为事前在下曾送给他一块南海白云石,可以百毒不侵。”
沈公子接道:“这么说,丁大侠是怀疑我杀害了公冶小楼!”
丁宇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在下虽然怀疑过,但是还是认为另外一种可能更大!”
“哦?是什么?”
丁宇笑而不答:“别急,先容在下将第二点说完,沈公子故意装成与公冶小楼的关系十分亲密,却不知弄巧成拙,破绽百出。”
“什么破绽?”
“栖身江湖,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而公冶小楼是个万事通,因此,他便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若不是对一个人有十成的把握,断然不会与他这么亲近,而他既然会相信你,也自然有十足的把握你不会伤害他分毫。”沉吟了一下,接到:“还有第三,赌坊里有诸多手下,每个人见到你的时候,都十分的恭敬,不带有任何一点鄙夷之色,由此可见,你与公冶小楼并非如云梦泽所想,而且,更重要的是,公冶小楼死后,春风得意坊仍然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树倒猢狲散之败景,这难道不奇怪?总之,据在下推论,只有一种解释。”
“什么?”
“你,就是公冶小楼!”
沈公子仰天大笑:“哈哈哈,不愧是红灯笼丁宇,果然明察秋毫!”当他再次看向丁宇的时候,已没有了方才的温文儒雅,而是一种俾睨天下的勃然。
丁宇审视着他:“这么说,你承认了?”
‘公冶小楼’笑道:“事到如今,我还有理由不承认么?”
“这么说,你要将火灵圣女的事情说出来了?”
‘公冶小楼’道:“这是当然,不过在此之前,在下还要送丁大侠一件礼物。”说着立起身来到那书架前,从中抽出几本账簿,里面隐藏着一个青花瓷的花瓶,他轻轻地扭转花瓶,那书架晃动了起来,轰然开了一道门,他转头对丁宇道:“请随我来!”
丁宇尾随而入,那里面竟是一间华丽异常的密室,堆满了人世间的奇珍异宝,璀璨夺目,另外还有一张床榻和茶几,似乎有人居住在此。墙上挂着一张绝世名画,‘公冶小楼’径直走上前,将其掀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锦盒,交到了丁宇的手上,丁宇打开一看,不由奇道:“公冶兄,这是何意?”
‘公冶小楼’笑咪咪道:“公冶小楼虽然胆小又怕死,但是却知道何人该结交,何人不该!”他转头看向丁宇:“而世上之人,有谁会认为红灯笼是不该结交的朋友?”
丁宇道:“哦?这么说,你想跟我交朋友?”
‘公冶小楼’笑而不答,复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这里面写着你想知道的所有的事情。”
丁宇打开一瞧,不由喜上眉梢:“多谢公冶兄相助••••••”
‘公冶小楼’却挥了挥手将他打断,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丁大侠洞若观火,却还是猜错了一件事!”
丁宇忙问道:“何事?”
“在下却非公冶小楼!”
“你不是公冶小楼?那你是?”
“在下确实姓沈,复名廷芳!”
丁宇一听,瞪大了双眼。
沈廷芳!世人只知道一个沈廷芳!那便是天涯海阁的大掌柜——‘玉面陶朱’沈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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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戏渊源甚深,印度密教所修建的曼荼罗坛场,往往塑有神佛鬼怪的各式雕像,施法者以线索吊在这些雕像的脖项或手脚上,口中念诵“真言”,便如同雕像所替代的诸色神佛鬼怪依次出现,木雕像可发声、能流泪,并与施法者对白。
唐玉竹的面前显然已不止傀儡戏这么简单,他直直向那幅画伸出手来,那大骷髅冲他呲起白森森的牙齿,咧开嘴笑了,笑得人头皮发麻。
唐玉竹吓得闭紧双眼,指尖触到滚烫的温度,仿佛那纸张已燃烧成火焰,他瑟缩了一下,可是右手已不受控制,立刻,整个手掌都似灼伤一般,他复又睁开双眼,却见手上的皮肤完好无损,一团鸽卵大的火红的莹光倏忽闪过,极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传到了那细细的傀儡线上。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来不及分辨刚刚发生了什么。
忽然,一声惨叫,撕心裂肺,那声音过于痛苦,已不能辨认是谁发出来的,唐玉竹无法回头,但只这声音已令他毛骨悚然。
他只能战战兢兢地呆立,“啪嗒”,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用余光撇去,那哪里还是手,分明已燃烧成了焦炭。
而那黑漆的焦炭中,一个盘铃十分耀眼,闪着银色的光芒。
那是魏忠贤的手!他瞪圆了眼,想要惊叫,可是喉咙里只“咕噜”一下,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石室里的灯光扑闪了一下,灭了。
一片漆黑,只有搭在他肩上的手,不时蹦出几点火星。
静,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恐惧令他神智模糊,不住地颤抖。
“桀桀桀桀——”
忽然,画上传来瘆人的笑声,他的心脏几近停滞,然过度的惊吓反而使他清醒了一点,厉声道:“谁!你是谁!”他的声音已然变了调,连自己都认不出。
“桀桀桀桀——”
窸窸窣窣,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从画里钻了出来,兴奋地怪笑着:“好漂亮的小人偶!好漂亮的小人偶!桀桀桀桀——”
一股腐臭味传来,仿佛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尸,唐玉竹终于惨叫出声,忽然天旋地转,他已然被人扛在了肩上。
那怪人仿佛很瘦,瘦得皮包骨,就像一幅骷髅,尖尖的肩胛顶在唐玉竹的胃部,令他五脏都移了位。他的脸被埋在一件袍子里,包裹着令人难以忍受的腐尸的味道。
难道,难道是大骷髅从画里面钻了出来?
“呕——”
唐玉竹终于吐了起来,他昨天晚上因和胡惟庸赌气,粒米未进,今日一大早就赶到说剑堂,肚子里面空空如也,干呕了半天,五脏都要吐了出来,只呕得出胃里的酸水,灼伤了喉咙。
那怪人笑起来,扛着他钻到对面的墙里。
“桀桀桀桀——小人偶生病了,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要见到姥姥,姥姥有糖豆,很甜很甜的糖豆!桀桀桀桀——”
他仿佛蝙蝠一样在漆黑里穿行,忽高忽低,不时壁虎一样贴着墙壁,就如同行走在光明平坦的大路上。
不知飞驰了多久,他复又转过了一个洞,终于停住了脚步,唐玉竹已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那人动作却十分温柔,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地上。
“你终于来了?”那是一个老妪的声音,从角落里飘来,磨荡着黑暗的四壁,十分的沙哑,如同粗糙的石头刮着更加粗糙的石壁,咔嚓咔嚓。
接着哗啦啦一阵响,似乎是铁链碰撞的声音。
那怪人手舞足蹈,兴奋地大叫:“姥姥,你看我带来了什么!”他又一把将唐玉竹抱了起来:“多漂亮的小人偶!多漂亮的小人偶!桀桀桀桀——”
那老妪冷冷地道:“他已经死了么?”一冷一热,截然相反。
“没有!没有!他没死!他只是生病了!”那怪人忙解释着,他的头脑似乎简单得很,如同一个小孩子在向大人讨要糖豆:“你要给我五十个!五十个!”
“五十个?不行!你真当是在换糖豆么?顶多给你二十个!”老妪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
“不行不行!他怎么可以和那些人比,那些人又丑又硬,练出的内丹也臭臭的!”那怪人愤愤地跺着脚,似乎受到全世界最不公平的对待:“你看他!多漂亮的小人偶,你看!你看!”他不停地摇着手铃,唐玉竹的右臂立刻挥舞起来。
那老妪有些不耐烦地动了动,铁链又哗啦啦地响了起来:“他是坏的,只有右臂可以动!”
那怪人将信将疑,又摇了一下铃,果然只有右臂在动,他立刻像皮球一样泄了气。
那老妪又用哄骗小孩子的口吻道:“这样好了,我给你三十个,三十个很甜很甜的火灵子!已经很多了!”
那怪人想了一想,有些不甘心,左右摇摆了好一会儿,终于沮丧地道:“那好吧,三十就三十吧!”忙又补充道:“要很甜很甜的!”
唐玉竹被当成商品讨价还价,如果是在平时,他早一剑砍过去,但是他现在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软着任人宰割。
“你把他放在栏杆这边,将手铃扔过来!”老妪命令着,那怪人小心翼翼地将唐玉竹放下来,他的脊背碰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接着那老妪投来一连串的红光,一刹那,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在这一刹那,唐玉竹看清了那怪人的脸,那人并非骷髅,非但可怕,还挺清秀,整张脸极瘦小极苍白,一双眼睁得大大,好像一个饱受惊吓又有些痴呆的小孩子。
他伸手将那串红光接住,就像小孩子在捡糖豆一样,放在手心里一颗一颗数了数,然后抬头冲着唐玉竹咧开嘴笑了起来,和那大骷髅的笑容如出一辙。
“好了!你可以走了!”那老妪命令道。那怪人又望向唐玉竹,眼神有些恋恋不舍,最后转身从一处地道里,连同那点红光一起消失了。
唐玉竹牢记下那地道的位置,他轻轻动了动脚,身上的穴道已被刚刚的惊吓冲开了。但是此时却不敢轻举妄动,那老妪似乎很微弱,连一点气息都察觉不到,也更加深不可测。
寂静,又是寂静,只有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黑暗能够包容一切,也隐藏着一切秘密,这老妪似乎是被囚禁在身后的铁栏里,还被锁链锁着,她究竟和说剑堂有什么关系?
她一定是师父囚禁在此处的恶人!那刚刚那个小孩子,又是什么人?
唐玉竹静静地倚在栏杆上,一点一点的积蓄着力量。
那老妪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融入成磐石般凝滞。
滴答——滴答——水滴的声音越来越慢,最后竟然也跟着凝滞。
寂静,又是寂静,连时间都停止的寂静。
唐玉竹的额头渗出汗水来,似乎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好强大的杀气!
事不宜迟!
唐玉竹突然一飞冲天,如箭矢破空,不可方物!
而与此同时哗啷一声盘铃响起,他的手立刻冲了出去,一声闷哼,他身边倒下了一个人!
他还未及站稳,那铃复又响起来。
哗啷啷啷啷——哗啷啷啷啷——
铃声响成一片,叮铃铃折磨着人的脑髓,魔音交织成了一张梦,无形中将他魇在中心,他的手快如闪电,不,不止是手,他全身都在动,招式密不透风,越来越密,越来越快,冷风骤起,铃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惊醒,扑通扑通,身侧倒下一片的人,他右臂的血液似乎在沸腾,身体里流窜着一股暖烘烘地热流,那是从傀儡戏注入的内力。
尘埃落定,他对面却还剩下一个人,微微地喘息着,一阵体香幽幽传来,那是一个女人,一个似乎成熟而风骚的女人。
“你输了!”那老妪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平稳如一,没有一丝波纹。
“你不能杀我!”那女人似乎成竹在胸,娇喘道。
“哦?为什么?”
“因为教主现在十分需要我!”
“他••••••”那老妪开始迟疑。
那女人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他虽不孝,你却还这么惦记他!”
那老妪沉声厉道:“是他来叫你杀我的?”
“我若说是的,你信吗?” 那女人娇笑道。
“哼!那个禽兽不如的逆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但是你却确是个慈祥的母亲!”那女人开始轻声哼起歌来:“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那是一首摇儿歌,恍如天籁,但是在那老妪听来,却比什么都刺耳,她砰砰地捶着墙,铁链哗啦哗啦地乱响,失声尖叫:“住口!住口!”
她是一个被孩子抛弃的母亲,而自己则是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唐玉竹开始同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