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若生记》张张小墨子

6、岳家人

　　回忆，让岳伯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中。

　　“生姐儿，你娘听起来可真厉害。”芒儿笑嘻嘻地拍了拍若生的肩膀，童儿声音稚气但是脆利，又有种不合时宜的欢快感，把岳伯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小小姐，请移步正堂，老奴带您见见家里人”

　　若生收起对母亲失踪身死的疑惑，微微抿了抿嘴唇，迈步穿过园子的拱门。

　　这是她母亲的家。

　　这是个和它的大门和入门的狭窄通道十分不符的园子。园子占地极大，景象是天然野趣味的古朴风格。穿过拱门，是一大池，池中有岛。两侧是零星点缀的竹斋和深深浅浅的竹林、重叠的树林、穿插其中的假山。

　　其后是望不到边的亭台楼阁。

　　此刻，从竹林、假山和树林中，正不断走出人来，她认出了巷子口给他们指路的素衣簪花妇人，和澹园门口右侧房子园内看到的水红色影子相似衣服的妙龄少女，穿着短袄的小贩挑夫打扮的神情颜色愁苦的中年人，白色凉衫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男子，穿皂衫角带的商贩......各行业看平日里看起来毫无关系的人，此刻，都出现在这澹园的园中央，这些人，显然就是居住在这青衣巷中的贩夫走卒们。

　　这密密麻麻走向她的人，让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青衣巷层层叠叠拥挤的民居内有那么大一片静谧的园子了，也明白为何澹园的门如此狭窄隐蔽。

　　因为这些团团拱卫保护澹园的民居中居住的人，都是岳家人。

　　他们在主人离去以后，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卫着这无主的园子。

　　“众位，小小姐，回来了”岳伯想必在这一群人中威望和辈分极高，他用拐杖在地面的石板上顿了顿，威仪十足地说道。

　　“除去十年前入京的亲军，岳家军大部分的兵士十年来散落军中，这青衣巷留下来的，大多是昔年岳府中的世仆、亲近的兵士家人、阵亡将士的亲属和优抚的军中老弱病残。五年前老奴做主，散去了一批心生离意的，这留下的，都是自愿在这青衣巷住下来的”岳伯转身微微俯下腰对着若生说道。

　　若生看向身后的这些人，震惊，怀疑，狂喜，疑惑，释然，好奇，惊喜，委屈......两辈子加一起，若生都没有看到过那么多人脸上如此不同的反应。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条被扔进去清水中的鱼，迷茫之下疯狂地搅动着这一池春水，生生地破坏了这个园子的寂静。

　　“小小姐，您回来了，我们都可以回府中领活计了吗？太好啦。家里老头子的药正要断了老婆子以前是守药圃的”一个穿着破烂打满补丁的葛衣老婆婆露出了十分期待的笑容。

　　“邱婆婆，小小姐刚回来，哪需要什么药圃的婆子”说话的正是那素衣簪花的妇人，她斯文精明的容长脸上笑容淡淡，身穿灰青窄袖衫，缬染的围裙，十分利落，并不似邱婆婆那么期待激动。

　　“小小姐，将军，已经去了吗？”一个右边袖管空空的满脸胡茬的方脸汉子试探的向前，神情中有期盼，也有一丝小心翼翼。

　　“小小姐，以后能日日吃大白馒头吗”一个着半旧但是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茶褐色合领衫袖衫的六七岁的男孩子睁着黑亮亮的的大眼睛欣喜地看向她。

　　“宝哥儿，不许放肆。”一个容色疲惫隐约能看到昔日芳华的三十来岁的妇人一把把男孩子拉直身后，向她投来温柔似水的抱歉眼神。

　　“好了，大家先下去吧，小小姐刚回来，长途劳顿的，具体怎么安顿，总有的是时间来思量。”岳伯怕众人的问题让这个年幼的孩子招架不住，不等若生出声回应，拦下来更多的跃跃欲试抬头想要问话的众人。

　　“各位，我也是几日前才知道澹园，今日在这园子门口，才知道我生母是这园子的主人。这十年想来大家也经历了很多，想必很多人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日后如何，待我和岳伯商量以后给大家一个章程，岳家不会强迫任何人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

　　稚气未脱的少女挺直了背站在高大的岳伯身边，口齿清晰眼神清明，用极慢的语调一句句地把话说进了众人的心里后，微微地笑了。她的气质清雅舒朗眼神温暖，她尚未长成的身量几乎隐没在岳叔高大的影子里。但是小小的身躯，却让人不敢轻视，仿佛这孩子生来就是如此镇定，生来就拥有让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岳伯满意又骄傲地看着这个才见面半个时辰不到的孩子。这是将军的孩子，他透过她，看到了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岳家血脉。

　　“枫娘留下，其他人，先忙自己的活计去吧。阿离，把入门口的机关锁重新安置好。”

　　岳伯话音刚落下，一道黑影从人群中飞出，消失在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后。

　　“哇绝顶的高手。”久不作声的芒儿饶有兴致地感叹道。

　　“这是老奴的孙儿，日后有他相伴小姐左右，老奴也可以放下一半的心”岳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显然是叫枫娘的那个容色疲惫的妇人，牵着那个眼神亮晶晶的男童走近前来，行了个十分恭敬的福礼。站起身来看向若生的时候，充满母性的眼神让若生觉得她下一秒就应该把自己拢入怀中，可是碍于身份的不同，她只能十分疼惜地看着自己。

　　“枫娘是将军当年的婢女，当年将军去京师时枫娘正怀了宝哥儿，将军留下她守屋子，她男人是跟随将军的亲兵卫队长宋舞阳，这十多年来，孤儿寡母相伴。”岳伯看着枫娘和宝哥儿，似是又想起了这岳家上下人这十年的等待，复又想起小主人回来了，希望也似乎回来了，觉得眼眶又有点湿润，忙低头借着咳嗽拭了拭眼角。

　　“岳伯，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枫娘显然看上去比她柔弱的身躯要坚强很多，“小小姐，枫娘带您去见山轩休息，这位小公子也请。”说罢引着两人往内走去。宝哥儿蹦蹦跳跳地跟在娘亲身边，时不时地侧头看向若生的脸，和芒儿的背篓，十分天真烂漫古灵精怪。

　　一路行至大池北岸，路过了一片面积庞大的射圃，一座名为“明华堂”的书馆，一座名为万松岭的假山群，经过有一条蜿蜒小径的梅渚，两炷香后，终于到了院子的正屋飞羽院内的见山轩。

　　见山轩显然是园中景致最好的一个小园子，位于整个澹园的中轴线正中。

　　距离它的上一任主人至今，已经空置了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