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长明》未枝

3、第 3 章

　　清月是在晚膳前回的自己院子，傅康回来的比她还晚，进屋的时候手里提了许多食肆糕点，说不知道清月喜欢吃哪种口味，就都买了一些。

　　清月未答话，只用一双沁水的眸子盯着傅康看。

　　“怎么？出什么事了？”傅康发现了清月眼里的雾气，“还是谁欺负你了？”

　　清月瘪瘪嘴巴，上前两步，一把环住傅康的腰，闷声闷气地唤了一声“夫君”。

　　杀伐果断如傅康竟被清月的拥抱定在原地，张着手臂怔愣，直到清月出声，傅康才反应过来，一边把手上的糕点递给边上的丫鬟，同时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清月的背安抚着，柔声重复“我在，别怕” 。

　　“夫君，”清月没有松手，就这么仰头，秋水般的眸子满是疼惜地望着傅康，哽咽，“夫君过得很苦吧。”

　　“怎么这么说？”傅康低下头，看着清月的眼神眼神似能容纳万物的江水，吸噬着清月。

　　两人的距离随着傅康的低头被陡然拉近，清月任脸颊泪水汩汩而落：“今日早膳后，我去给周姨娘请安了。”

　　只这一句，傅康便什么都明白了，他用力将清月揉进怀里，下巴抵在清月头顶，良久从头顶隐隐传来“有心了”三个字。

　　虽然看不到傅康此时的神情，但清月只听声音，就能感觉到藏在那三个字里极满的情绪。清月的脸埋在傅康胸膛，疼惜的神情被一抹轻忽的笑意替代，如她所料，母子之情怎是面上疏离可以掩盖的。

　　晚膳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清月从放开傅康那刻便羞红了脸不敢直视傅康，此时更是将头埋得极低，认真吃着碗里的米饭和眼前的一盘青菜，表现出对刚才情绪外泄的羞赫。

　　傅康给清月夹菜并打趣：“怎么自己院里吃还这般见外，若清瘦了，旁人该说我苛待你了。”

　　清月夹起傅康放置在碟子里的排骨，送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冲他软糯糯的笑。

　　傅康亦对清月莞尔，他吃着东西状若闲聊地说了一句：“你吃东西很是优雅。”

　　清月心蓦地一沉，其实接受训练的时候注意过很多问题，包括言谈举止，可即便刻意练习，多年的习惯总会在身上残留些影子。

　　傅康太过敏锐，想来清月刚才那一瞬的反应也被他收入眼帘，她必须为自己僵化的反应做出合理的解释。反正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清月环视了一圈屋里伺候他们用膳的丫鬟，才低头低声解释：“成婚之前，宰相大人请了先生特地教过。”

　　挑不出毛病的解释，傅康说了声抱歉，又为清月添了许多菜。

　　晚膳后，丫鬟们服侍完两人的洗漱，便被傅康早早遣退，卧室里只剩清月和傅康两人。

　　傅康坐在椅子上看书，清月坐在床沿绣花，清月听到傅康端起茶杯又放下，便起身为他添茶。

　　清月添茶时视线瞥了一眼傅康手中的书卷，正巧被傅康瞧见，又似随口般问道：“你可识字？”

　　清月作为皇室公主，自幼有良师启蒙，这会儿虽只看了一眼正文的几行字，便知道傅康看的是庄子的《逍遥游》，于是低头柔声回答：“略略识得些，妾最喜庄子，而庄子所著之作中又最喜《逍遥游》一篇。”

　　傅康惊诧地将卷起的书合上，封面朝向清月，正是清月口中的《逍遥游》。

　　清月抬手掩口而笑，亦装作惊喜的模样，晶亮了眼眸：“没想到夫君也喜欢。”

　　傅康拉了清月在他身侧坐下：“自古文字千卷，为何夫人独对《逍遥游》青眼？”

　　清月直视着傅康，恳切的眼神中带着伤感：“胸有凌云志，又得自在心，识世情，从本心，妾故而喜欢。”

　　短短数语，字字说到了傅康的心坎，傅康听清月说完，连叹了两声“甚好”，随即话锋一转，突然发问：“这也是宰相请来的先生教你的。”

　　这自然不能是他人教的，清月摇头，将之前编排好的和盘托出。清月告诉傅康自己父母早亡，有个失散多年，不知生死的哥哥，在被宰相认养前，是江陵陆家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平日跟着三小姐识了几个字，便爱找些书来看。

　　如此清月便是间接享受了贵女的教育资源，加之宰相认清月为养女后，特地请名师指点的说辞，便可将平日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些不俗的言谈举止，经史学问合理化。

　　傅康静静听着，中途没有给清月任何反馈的表情，这些他在白日的调查中都已经知晓了。

　　等清月说完，傅康开始不断试探清月，他同清月聊的问题细到陆家某个庭院左门栽种的树，甚至于陆三小姐常常往来的几家小姐府上的信息。

　　清月一一作答，大多答得肯定清楚，也有一些问题故意答得模糊，这才是人的正常记忆。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蜡烛快要燃尽才准备就寝。清月不知道傅康怀疑到什么程度，如今又信了她几分。

　　躺在床上，昨日的疼痛似隐隐发作，清月害怕地握紧了拳头。

　　寝被里，傅康碰到了清月的手，又见清月紧抿着唇，躺得僵直，忽而笑起来，他温柔地替清月捻了捻被子：“别怕，安心歇息。”

　　清月终于在傅康的笑容里见到了笑意，真是好看，就像绿意盎然的草坪因着这笑容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来。

　　清月眨了眨眼睛，抬手摸傅康的眉，从眉头到眉尾，一遍遍捋着，清月说：“夫君，你笑起来真好看。”

　　“老实些。”傅康拽下清月的手，没有松开。

　　清月睁着眼睛，与黑夜对视许久，万籁俱寂中，清月轻轻呢喃：“对不起，我这样的身份，终是辱没了你。”

　　黑夜寂静，无人应答。

　　第二日，傅康从军营回来时，带回了一支极华丽的红宝攒金簪送给清月。在清月尚处惊愕之际，傅康在一屋子丫鬟面前，笨拙地亲手替清月簪上，他说：“明日便戴着它回门吧，你现在可是都尉夫人。”

　　这两句看似不挨着的话在旁人听来或许费解，只清月知道，傅康定是听到了昨晚的低语，此刻用自己的方式来回应。

　　清月抬手碰了碰头上的簪子，瘪着嘴努力抑制哭意，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清月可以在任何时候用恰当的哭法来表达情绪，毕竟在最痛苦的那几年，所有训练里哭是最容易的一项。

　　“你怎的这般爱哭。”语气比新婚夜多了几许宠溺，傅康抬手拭去清月脸上的泪痕，“莫哭，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