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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移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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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四方庭院里头,约莫站了二十来个学子。
怡安露面后,一众学子行礼。
怡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廖尘跟在她身后,底下的人空出一条道。
怡安迈上台阶,站至檐下,这才驻足转身,“听说,你们有意见要说与本宫听?”
学子们先是左右互看,默不作声。
怡安扬手,如璋从厅内搬了把太师椅出来。
怡安从容落座,“有什么意见,现在说罢。若是背地里说,便算是妄议皇室,你们吃罪不起。”
一名学子上前一步,“殿下广开言路,那学生便直言了。”
怡安颔首。
那人道:“陛下命殿下主事书院扩招,此举既彰陛下与殿下贤明,又使底层寒门子弟沐浴圣恩,我等自然绝无异议。只是……”
“只是什么?”怡安道。
那学子继续道:“只是,学生们听闻,书院扩建需夷平望仙林?”
怡安一时未置是否。
那名学子深深一拜,“殿下,望仙林中所植皆为百年古树,学生以为山海有经、古木有灵,林中树木年逾百岁,几经战乱仍得存世,它们立于书院之后,集天地之精华、沐人文之光辉,实乃灵木,不宜伐去,请殿下三思。”
他身旁学子上前一步作揖道:“启禀殿下,学生入书院四载,林中古木伴我春秋,是我等心中不可割舍的存在,古木不宜伐去,请殿下三思。”
众学生齐声道:“请殿下三思!”
喊完后,他们低着头等怡安发话。
怡安缓缓开口,“你们说得都不错。”
她的声音轻柔散漫,却能清晰落入场上每一个人耳中,“只是,本宫何时说过要夷平望仙林了?”
众学生抬头,面面相觑,其中一学子试探道:“殿下圣裁,莫非早已为新建书院另辟新址?”
怡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并不答。
站在她身后的廖尘见状,上前道:“并未另辟新址。”
“殿下亦惜古木生长不易,便转而考虑将望仙林后面正对的出雾山移去,为书院扩建腾出地段。”
说着,廖尘抬手向后遥遥一指,“昨日殿下请了工部的人前来勘探,出雾山高百二十丈,土质疏松、岩层也不算坚硬,易于挖掘。且观它地势,若遇连日暴雨,有山体滑坡风险。”
昨日工部来人,这群学生们也看见了,但他们都以为是冲着望仙林来的。不曾想,怡安打的是移山存木的主意。
众学子震惊,有人道:“将、将山移去,是否耗费过大?”
廖尘眼观鼻口观心道:“移山的费用,殿下愿私人承担。”
一时间,众人再说不出其他反对之语,只得讷讷道:“殿下圣明——”
怡安打量下头众人,好整以暇道:“本宫命令未出,你们便一个个暗自揣摩,惯会操心。”
她屈起的指节抵在下颚上,“妄自揣摩上意,本宫若是不罚,只怕你们要日渐无法无天、目无尊上。”
众学子闻言,大冬天吓出一身冷汗。上一批被怡安罚了的人,已经被逐出奉山书院了。
众人白着脸纷纷下跪告罪,“请殿下息怒。”
廖尘弯下腰,在旁替底下学生们求情。
怡安深知,这些勋贵学子,若不加以震慑,便是摁下葫芦浮起瓢,没完没了
她缓缓站起身,抬头望着发灰的天空,“有道是,君子当敏于行而慎于言。你们言上有失,便在行上加罚,以作警醒今后立身当三缄其口。”
“今日天气不错、无雨雪,你们便围着书院与望仙林跑上二十圈罢。”
说完,怡安事了拂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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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虽无雨无雪,风却不小。
冬天里跑动,冷风呛进肺里,于这些习惯了锦帽貂裘、宫室暖屋的勋贵子弟来说,绝对算得上“酷刑”。
陆析雨这边下了课,他捧着书本正准备找老师请教学问,便见到了那群跑圈的学子。
一个个瞧着脸被风刮得通红、神色痛苦。
陆析雨心下困惑。
边上已经有人问起了原由,“这些人是做什么呢?”
“嘁,他们都是被怡安公主罚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做什么了?”
那人便把早上之事言简意赅复述了一遍。
边上人听完瞠目结舌,“移山造院?虽然出雾山不算高峻,但移山的费用也绝对不低……”
“怡安公主倒是舍得。”
“唉。”有人叹气道,“这又要移山又要扩建书院的,那殿下她岂不是会长期待在书院,咱们以后没好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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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在书院用的午膳。
饭后,她与百里若在院中手谈。
如瑜从马车上拿了碟从曦光苑带来的糕点,放在怡安手边。
怡安已经连着用了三块了。
饭桌上怡安虽没说什么,但东西用得极少,百里若看在眼里,她摇头道:“早与你说了,书院厨子的手艺你吃不惯。”
怡安捻着糕点道:“没想到这么差。”
想到百里若日日要吃这样的手艺,她望向百里若的目光中流露出同情。
百里若眼底浮现笑意,落下一子,“倒也不怪他们。”
“院长知晓你要在书院里用膳,他和几位老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熊掌和鹿筋,书院的厨子如何懂得料理这些东西。”
怡安叹息,“糟蹋好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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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位于郊外,除了三面的山,再无其他玩乐。
下午时,百里若带着怡安去附近的山上赏玩。
拱卫书院的三座山,后面那座名出雾,左右两边的分别叫崇云、停风。
冬日里,山上泉水干涸,百里若牵着怡安的手,横跨布满石子的干涸小溪。
“比起待在府里,在书院能与你做伴也挺好。”怡安道。
裴仲雅去世后,她这两三年深入简出,鲜少在人前露面。
“你不觉得无聊便好。”百里若道。
冬日里的山上乐趣属实不多。
“等开春了,山上的青草长出来,风光便大不相同了。”百里若道,“春日里,常有人策马来这山脚下踏青,学生们得空时,偶尔会挎着弓进山猎些东西。”
“只是不知开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此踏青。”怡安笑了笑。
“怎……”百里若刚想问“怎么没有机会”,忽的想起了怡安的婚事。
怡安与陆策宣的婚事定在年后。成婚后,她便要随陆策宣回西南封地。
百里若眉头下压,“你自小在京城长大,自是只习惯京中气候。你不如向皇帝请命,自请留京。”
怡安摇头,“他不会同意的。”
赵容交给她的“任务”,可不只是嫁给陆策宣那么简单,又怎么可能同意让怡安与陆策宣做一对异地夫妻。
怡安捡起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朝远处扔去,“京城住了二十多年,去见见西南风光也不错。”
她冲百里若笑道,“待日子久了,把你接去西南陪我小住一段时日也不无不可。”
明日愁来明日愁,明年的事,如今忧虑也是无用。百里若只得点了点头。
今日本就是阴天,冬日里天又黑得早,她们在山上逛了一圈,便见天色渐渐暗沉。
怡安一行人折返,往书院的方向去。
天上灰蒙蒙的云聚拢,风也渐渐变大。怡安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忽闻有人在身后唤她。
“殿下?”一道低沉清冽的男人声音响起。
怡安困惑地回头,便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陆策宣停于几马步之外。
他似是刚下职,身上穿着武将的甲胄,白袍银甲在阴沉的暮色中泛着冷光,凛冽威武。
怡安眼波微微晃动。
陆策宣勒紧缰绳,马儿提起前足,在原地徘徊几步。
接着,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身后随行的两名副官跟着下马。
陆策宣走至怡安跟前,恭敬行礼。
“将军多礼。”怡安端庄地颔首。
百里若则向陆策宣行礼。
怡安介绍道:“这位是我母族的姐姐,在书院任职。”
“久闻大名。”陆策宣望向百里若。
只见她神色清冷、衣袍素净,额上有一道淡色疤痕,显然是传闻中的第一女匠百里若。军中许多改良的军器,皆是出自她之手。
陆策宣抱拳致礼。
百里若冷淡地颔首,显然没有交谈的意思。
怡安微微一笑,“将军怎会在此?”
陆策宣道:“刚下职,来接犬子回家。”
怡安闻言面露讶然,“将军还亲自接孩子?”
“偶尔。”陆策宣平静道。昨天是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四下起风,吹得怡安一双沉静的黑瞳中泛起水光,她道:“眼下离下学还有些时候,将军还是去书院里头等候罢。”
陆策宣点头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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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啸得紧,未掩实的门窗发出碰撞之声。
“像是要下雨。”
怡安与陆策宣对坐于一间书室内,中间案上沏好的清茶升腾起袅袅薄雾。
“听闻殿下向陛下请旨主事奉山书院扩招寒门子弟一职。”陆策宣拇指摩挲着杯沿,“可还顺利?”
怡安三指捏住茶杯,氤氲的茶雾柔和了她的眉眼,“目前还在着手将书院扩建,真正招生需待明年。”
“扩建……”陆策宣低语,“书院三面环山,扩建可是需另辟新址?”
怡安摇头,“再辟一处新址以供招收寒门,无异于是将奉山书院分成了两部分,寒门子弟与勋贵子弟依旧泾渭分明。”
这与她本意相悖。
“殿下打算如何?”
怡安喝了一口茶,将移山造院的盘算娓娓托出。
陆策宣听完沉思片刻,道:“移山耗资甚巨,只留殿下一人承担是否太过苛刻?”
这时,怡安眼底闪过狡黠,“本来只由我一人承担耗资,确实叫人有些心痛。不过,有将军的那两箱黄金相助便大不相同了。”
陆策宣微微一怔,他送给怡安的那两箱黄金……
他抿唇道:“那些黄金本就是我予殿下的赔礼。俗物能为殿下分忧,幸甚之至。”
怡安笑眯眯地道:“若说那满满两箱黄金是俗物,天下怕是没有几人能免俗不为之心动。”
陆策宣垂眸,似是思索着什么。
须臾,他抬眸道:“我……有法子能叫殿下将黄金省下。”
怡安闻言顿时直了直腰背,她将茶杯置于案上,“将军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