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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此时还来得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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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芙蓉惊异地发现,来的人竟是老货郎。他拄着一根树杈子做成的手杖,艰难地走过来。
“义父,如此陡,如此高,您是怎么过来的?”曲芙蓉连忙奔过去扶他坐在石阶上。
“是老钱和大姜他们几个人,用抬椅将我抬来的,这杖子也是他们新做的。”老货郎道。
曲芙蓉往石头后瞧过去,果然瞧见老钱和大姜几个人正候在石阶下,见她瞧过去,便恭敬地喊着“七当家”跟她打招呼。
老货郎打量着她:“这一大早,我发现你不在山寨里,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你躲到了这里,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曲芙蓉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让义父担心了。”
老货郎望了望远处的山路,“你还是跟他们一起走吧。闺女,都怪义父没用,是我拖累了你,你不用管我。”
“义父说哪里话?哪是您拖累我,倒是我害得您受这样的苦。”
“我不妨事的,再说还有老钱和大姜几个人会照料我的,你放心地去澄州城吧。耽误了你的事儿,也令我心中过意不去。”
曲芙蓉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直言道:“义父切莫自责,不关您的事儿。不瞒义父,我清楚,留义父在此养伤,胡大哥他们自会好生照料您的,此事我倒不担心。明日,我就会下山去澄州城。我只是,只是,不想和他们一路同行。”
“为何?”老货郎不解,“那日你倒在地上,我都以为你没命了,是那苏公子不顾山匪阻拦,定要将你背上山来,他自己身上有伤,胳膊在滴血,好几回他跌倒在地上,还是不曾扔下你。”老货郎说着,胡子抖得厉害,显然十分激动。
曲芙蓉静静地听完,苏莫寒的举动她没有吃惊,昌河渡口他不会水都跳进水里救她。也许,换作是她,也不会丢下他的。
她只是现在明白了,为何苏莫寒看起来伤得不重,却病成那样。
她牵动了一下嘴角,苦笑道:“义父为何没有早点告诉我这些?”
“唉,都怪义父,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老货郎叹息着自责,复又着急地说道,“不过,此时还来得及,即刻下山,快马加鞭,还追得上。”
曲芙蓉望向那远处的山路,苏莫寒刚刚踏马奔驰过,腾起的尘烟,还未消散。
曲芙蓉收回目光,对老货郎说道:“我没有怪义父的意思,就算我早就知道了,我也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
她瞧着老货郎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义父不用再劝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行路人,我不想跟他们再有何关联。”
“你再想想……”老货郎还想再说服她。
曲芙蓉打断他:“义父,我这几天想起一件事儿来,当时由于紧张,未及细想,这一阵子身处山寨,细细想来,却觉得颇有蹊跷。”
老货郎忙问:“是何事儿?你快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曲芙蓉问:“义父还记得半年前头一回追我的事儿吗?”老货郎点了点头,曲芙蓉继续说,“其实那一日,在您之前,还有一个人在山路上追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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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那一日:
曲芙蓉从曲家村出来,奔到村西的山路上,回头望望,未见有人追来,三面环河的曲家村也已隐没在视线外,这才松了一口气,稍稍放慢步子,让自己喘口气歇歇。
前面就是去往西山的小路,她正要走过去,忽然觉得,后头似乎有人。
她猛地转过身来,无人。
周遭只有几棵树在风中乱摇。
先前在曲家村的恐惧又袭来,她拔脚就跑。
“蓉儿,等等。”
这声音好熟悉,曲芙蓉停下脚,慢慢回转身,惊见树后闪出一个人来,正是她堂伯曲其璞。
曲芙蓉一见他,眼泪止不住往下滚,叫道:“二伯。”
曲其璞走近来,低声道:“别哭,蓉儿,别怪二伯方才不开门,二伯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曲芙蓉眼泪婆娑地瞧着曲其璞:“二伯可知我爹娘去何处了?”
曲其璞叹着气:“我暗中寻了好几日,仍不得音讯。”
曲芙蓉问:“二伯,真的有河妖吗?”
“哪有甚么河妖海匪,不过是愚民的说辞。”曲其璞愤然道,“你爹怎会投了海匪?你爹这性子太直,好打抱不平,怕是吃亏在这上面,遭人忌恨、挟私报复都说不定。为防万一,你千万不可再回来了,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二伯,”曲芙蓉听得懵懂,又觉骇然,想问点甚么一时又想不起来。
曲其璞自袖中取出几两碎银,塞给她,“二伯身上就这些了,你拿上快走吧。”
曲芙蓉接过碎银,终于想起来自己要问的事儿,擦擦眼泪,“二伯,既是如此,我去报官,让官衙帮着找我爹娘。”
“万万不可,我疑心……”曲其璞声音突然提高了。
曲芙蓉正等他往下说,曲其璞忽收住话头,停顿一瞬,放低声音道:“孩子,万不可有此念头,你知道衙门口朝哪开?又有哪座衙门肯为你开?”
曲其璞说着,便推她快走,“别耽搁了,快走吧,别再回来了。也别跟外人说见过我。”
曲芙蓉往小路上走去。曲其璞复又赶过来,叮嘱她:
“记住,遇事要三思,谨言慎行,千万莫学你爹打抱不平为人出头。还有,不管别人说啥,你爹都是好人,堂堂正正的好人。”
曲芙蓉一边走,一边回头依依不舍地望着曲其璞。曲其璞挥着手,示意她快走。她再一闪眼,曲其璞已隐于树后看不见了。
曲芙蓉定定神,沿着山路疾走。
她眼前不时浮现出家中混乱的场面,耳边犹响着曲其璞的话,脑子里一时混乱不堪,一时又一片空白,再过一时她干脆啥也不想,只想快快回到姥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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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过了赵家庄,就是义父您追我了。”
曲芙蓉回忆道,“那时候突然遭遇变故,又害怕又紧张,不曾细想二伯说的话,后来又发生诸多事情,更没有再去想,这几日,遇上胡有粮他们,我忽然想起二伯曾经提到海匪。别人都只是说河妖,未曾说过海匪。”
老货郎也沉吟着:“确实蹊跷,我听到的传言只提到河妖,无缘无故的你二伯怎会说到海匪?况且你们曲家村离海远着呢,离嵛山倒是不远。”
“是啊,我就是想不明白,还有,我二伯不让我报官,我都不敢去想,这事儿难道会跟官家的人有何关联?”曲芙蓉蹙起眉头。
老货郎沉默不语,无声地思考着。
曲芙蓉又道:“我已经拜托胡有粮帮忙打听,半年前清水河一带可有海匪或是山匪出没。”
过了半天,老货郎忽然出声:“你就是为了此事不跟那苏公子同行?可惜呀,我瞧那苏公子不仅明事理,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于老货郎而言,曲芙蓉既为义女,他得为她将来打算。他深知曲芙蓉跟着自己不会享福,他一个货郎,勉强维持温饱而已,却没有能力让她过上原来衣食无忧的生活。内心里,他倒是真心希望曲芙蓉能攀上将军府这个高枝。
“义父还没忘此事呢,”曲芙蓉禁不住笑了起来,看来老货郎当真觉得,如今这情形下,跟着苏莫寒走,是她最好的出路。她知晓老货郎真的在为她谋划未来,所以也没恼。
她瞧瞧老货郎认真的神情,也敛了笑容,严肃地答道:
“我承认,就是为此事,其一,他们身后是官家的人,虽然远在澄州城,到底是管辖咱们嵛阳县的,谁知晓这其中有没有丝丝缕缕的联系。
“其二,就算没有联系,倘若二伯说的话是真的,我爹真的被说成投了匪,我同他们搅在一起,岂不是连累了人家。”
至于老货郎心中谋划的事情,曲芙蓉觉得纯属妄想。
内心里她十分清楚,就算抛掉匪名,她也不过是清水河边一个乡下丫头,而苏莫寒是澄州城里众人仰望的将军府公子,他们之间怎会产生关联?
她与他,不过是彼此人生长河里匆匆的过客,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她,终究只是小七,一个路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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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曲芙蓉站在澄州城的主街上。
这澄州城热闹繁华,那大街两旁的酒肆茶坊鳞次栉比,一个连着一个。
先不说那些茶幌子、酒旗帘、卖布的、卖鞋的、卖绸缎的、卖胭脂水粉的,一个个招牌看得她眼花缭乱。
还有那甚么斋的糕点,甚么坊的绣作,甚么店的蜜饯,甚么楼的金银和琉璃,竟然还有卖翎羽假发的招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她听都没过的。
单是那高大厚实的城墙,高耸入云的城门楼子,就让曲芙蓉仰望半天感慨万千。
立在澄州城里才知晓,在曲家村,二爷曲厚泽家的宅院是最高大的,在此地根本不值一提。
像他家那样的宅院,澄州城里比比皆是,甚至街道两旁的好多宅院,那飞檐那门楼那雕梁画栋,看起来比二爷家的气派豪华多了。
主街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人,瞧那阵势,就像往日里她跟着爹娘去赶庙会似的。今儿好像不是甚么重要的日子,难不成这里天天都开庙会?
不同的是,这里的人,或是步履匆匆,或是慢悠悠地晃荡着闲逛。
曲芙蓉可没功夫闲逛,也没闲心仔细打量那些林立的店铺,更没心思去尝一下以前没吃过的糕点蜜饯。
心心念念大半年的澄州城,是这些日子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心之所向,历经坎坷、风里雨里地走了两个多月,终于来到了澄州城。
澄州城里,会有她想要的答案吗?当真会在澄州城里,寻到她日思夜想的亲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