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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刺杀阴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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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帕拉普图玛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只会是被请去宪兵署问询,顶多做个笔录。
可当视野中出现那座肃穆阴森黑色建筑时,我意识到事态比我想得更加严峻。
帕拉普图玛,折叠纪元里唯一一座监狱。
这个时候,反抗和质问没有任何作用,我只能保持沉默,希望张子琪那边能给力。
唯一让我比较担忧的是林生。严格按照军队等级,他的官职比我还要高半级,在署里仅次于瓦连京,加上我们和张子琪之间的关系,新派接下来很有可能对他下手。
上一次进入帕拉普图玛,还是在军校。学校可能是怕我们这群人长大后误入歧途,每一届都会组织大家来帕拉普图玛参观。我倒无所谓,但林生回去之后连续三天都没吃饭,他说里面的气味像是躺在男厕所里腌了半年的臭咸鱼。
我道:“这你都吃过?你背着我口味这么重。”
林生没理我。
当晚他主动替我打饭,我忘记防备,乐呵呵地接受。回来一看,半碗饭,整整三盘咸鱼。
押送我过来的宪兵把我领进了审讯室,审讯室中央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椅子,坐上去屁股硌得生疼。按照宪兵的指示,把手刚放上椅子把手两侧,把手上自动冒出两根蓝色激光状圆弧,手就这样被铐住,难以动弹。
三名宪兵在对面长桌坐下,没记错的话看制服样式并不属于帕拉普图玛的审问体系,看来他们也是新派手下。
之后他们问的那些东西倒是无关痛痒,我应对还算自如。中途宪兵递给我一个平板,低头扫了眼,大多和张子琪相关,记录她在各种会议上的发言,很难看出是真的会议记录还是伪造的。
“据你所知,这些话是张子琪说的吗?只能回答是或不是。”宪兵问我,一边还把平板往我鼻子下面怼。
这是什么鬼问题?据我所知,我能有什么所知,我和林生其实对张子琪算是一无所知。从小张子琪对我俩放养,长大一点又送我们去了全寄宿制学校,严令禁止我俩喊她妈,要么喊干妈要么喊全名,据她说前面那个称呼会让她有种被小帅哥簇拥的快乐。
而且这群宪兵问的就很有歧义,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是非黑即白。我若回答是,那他们可以根据这些文字随意往张子琪头上安装罪名,回答不是,那张子琪就在会议上说谎,又是一个罪名。
这是在逼供。
但是我也不能直接指出,现在他们除了把我绑在椅子上,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万一把幕后的人惹急了,我还有可能会平白遭受皮肉之苦。
想到这儿,我只能装傻,抬头冲宪兵笑笑:“我受过伤,眼睛近视,你这字太小了看不清,麻烦给我弄副眼镜。”
宪兵听后有点茫然,看向门口铁窗,似乎在征求门外某人的意见。
门外有人?会是谁,他们的上司吗?
还是新派的上级?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两个男人推门进来,他们都穿着黑色长袍,一个瘦高干瘪,一个中等身材,为首那个瘦高男人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但一双眼小如绿豆,皮肤颜色又黄又绿,像是得了肝病的人。
两人胸前都挂着宗教会标志的黑银项链,看来他们没准备隐瞒自己的身份。
瘦高男人走过来,伸出他干瘪的右手,居高临下地冲着我,挤出一个干巴巴地微笑:“很高兴认识你,长官。”
很久没被别人叫长官,偶尔我在家为了某种乐趣会追在林生后面捏着嗓子喊他“长官”,现在被这个肝病男一喊,脊背处迅速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怪不得在家这么喊林生会要揍我呢。
肝病男的手悬停在我正前方,一个微妙的位置,明知道我的双手被固体激光束缚在椅子上,偏偏他还要噙着微笑等我伸手过去,像是在嘲笑我此刻的无能为力。
“张海阳长官,您好,我是朴应叹,宗教会秘书长。想和您聊一聊价格。”
“价格开到多少,您愿意出卖张子琪呢?”
出乎我意料,这个朴应叹居然冲我鞠了一躬,他身上的黑袍因为这个动作几乎垂到地上,看起来非常滑稽。
我往椅背上一瘫,尽管背后和屁股底下一样硌人,但我还是装出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势,伸出手指,指着朴应叹:
“你祖辈的血统也是来自古中华吗?”
朴应叹脸色一僵,假装没听见我说话:“长官,你要清楚,现在可能是你唯一能和我谈条件的机会了。”
我也学着他假装耳背:“我听不清,我听不懂。”
这是我目前的求生方式,装疯卖傻说胡话,坚决不在和张子琪有关的事情上说一个字。既然每个字都会成为他们利用我攻击星际署的武器,那不如避而不谈。
朴应叹没有任何不悦,枯瘦的脸上满是笑意。他的这种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那种说不出的自信,仿佛参透了我的命运一般。
“看看这条新闻,长官。”他还在一板一眼地喊我作长官,从手下那儿拿来平板,再次递给我。
我扫了一眼,标题大字,没法再用视力作为借口:
「星际署高层互相残杀!凶手竟是她和他?」
配图是我和张子琪的大头照,拼接在一起,背景打了码,但从熟悉的装潢和大片血迹能看出是瓦连京的办公室。就这样被挂在新闻板块最前端,昨天同一个板块放着的还是我与林生高台拥吻照。
朴应叹“好心”地替我点开新闻,快速划过配文。
没有任何现场勘查的事实,满是带有引导性的推测,配上张子琪穿军装满脸不高兴的照片——照片是从联合政府网站上大合照里截屏下来的,到了媒体新闻上,配文却是:张子琪对瓦连京参与干涉星际署内务不满很久。
张子琪明明只会不满意瓦连京设计的军服比她设计的更受欢迎!
不用看评论,我都能猜到,这种强引导性的新闻必定会带着舆论向某种并未得到证实的结论倾倒。
“我知道事实,我们都知道事实。但又能怎么样?人们都觉得你是罪犯,那你就是罪犯。”朴应叹收回平板,满脸“我是为你好”的表情。
“瓦连京已经死了,死人没办法开口替你们说话。如果你愿意为我们证明,瓦连京是张子琪指示你杀的,那我们还能谈一谈条件。”朴应叹看着我,带着十足的把握。
我也看着他的表情,两个人之间仿佛有一根看不清的弦,此刻崩得很紧。我清楚下一个他会把谁推出来作为威胁我的牺牲品,他也明白我清楚,只是两个人始终在揣摩对方的情绪,妄图让对方率先崩溃。
“你和你的爱人,也算是新婚小别了吧?”朴应叹阴测测道。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心脏被系带吊在嗓子眼上,砰砰砰地撞击着喉管。我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但也清楚此刻的伪装朴应叹眼中毫无作用。
“是叫,张林生,对吗?好名字,配了张让人看着很有食欲的脸。”朴应叹和身后人对视了一眼,表情骤然变得猥琐起来,喷出的口水像是野兽的毒液,绿豆眼里冒出让我很不舒服的精光。
喉咙里心脏砰砰跳的声音愈发猛烈,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依旧平静,但是当他用那张可能得了肝病的臭嘴,一念到张林生的名字,胸腔里有一股愤怒的浊气。
“和林生没有关系。他是太空军,政府记录在案军衔最高的兵种。别想着伤害他,代价远比你们伤害我要高得多。”
我尽力平稳地、用平生能够说出口最冷淡的声音威胁他,掩盖着内心的慌张。
他们会干什么?我不太能猜到一支没有底线的宗教团队会为了政治目的干多么没有下限的事情,朴应叹短暂的停顿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我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张子琪现在在外面的处境我并不了解,不管怎么样我不能给她拖后腿。
但是现在,他们用林生威胁我。确实,这是我的软肋。
此刻审讯室里死一样的寂静,他们在拖延着,制造空白,给我留出想象的余地,试图从心理上打垮我。
我逼迫自己,不要被他们牵着走,去思考太多没用的可能,要和他们周旋,要谈判,拖延时间:
“你们说的让我有点心动了,不如继续来谈谈你们的条件吧。”我试图放松肌肉,但是徒劳,被束缚住的手居然从和铁锈之间的空隙,硬生生地攥成拳头,从小臂到肩胛骨,一整段都因为愤怒而紧紧地攥着。
朴应叹的绿豆小眼里冒出一股怪异的情绪,我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他眼中满是玩味的笑意。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这是他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我不由得后背发凉,他的表情更像是一只猫看见可以用来玩乐的猎物,必定要好好戏耍一番才肯让猎物凄惨死去。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当他用这个眼神看着我,透过我的瞳孔品味我的爱人,这时我真的崩溃了,心理防线像是地球历史书上提到的湖水决堤那样,大声吼着,充满惊慌:
“别碰林生!别他妈的给我打他的主意!他和张子琪没有一点关系,把他惹急了他会开着航天器来撵你!”
恐慌和愤怒在这个时候只会成为敌人兴奋的养料。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朴应叹这个变态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言表,他略有些急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上来,和我的脸只隔了几分米的距离,对着我,轻声道:
“已经晚了。去星际署执行任务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是你前面戏弄我们的惩罚。你可以选择现在配合我们,或者等我们拆掉张林生明天早上驾驶的飞行器上的零件。”
“一次空难……看起来比刺杀自然得多不是吗?”
他得意地凑得更近了一些,我几乎能闻到他的口臭味。他像是一只吞食恐惧为生的怪物,快乐地享受着从我的表情中搜索到惊恐的过程。
但几乎在他说完的瞬间,我整个人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那样,放松下来。
哦
拆飞行器零件。
拆飞行器零件?
我此刻的表情应该相当诡异,因为我从朴应叹的眼神中看到了疑惑。
我重新瘫回椅子里,摊开拳头。
“张子琪和瓦连京关系一直很好,没有任何理由刺杀他。这就是我的答案,你们动手吧。”
朴应叹整张脸迅速冷了下来,他身体开始颤抖,喉咙像是破了洞的老风箱,发出剧烈的喘息。另一人赶忙上前给他递上药物,但看那人的肢体语言,显然对自己的上司无比嫌弃。
朴应叹喷完药,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但是整张脸像是从液氮里捞出来那样,刻薄冷漠,再次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把他丢去疯子的房间。关一晚上,不管叫的多么大声,都不要放出来。”
“我们等等看,明天他会不会对我们更尊重一点。”
“明天看见张林生尸体的时候。”
他在走之前,突然猛地贴过来,恶狠狠道:“别他妈的再看见一个前地球亚洲长相就说别人是什么古中华。古中华边上,厉害的日不落国家在东北方向也有一个。“
我当然知道,就是想看他破防。
几个宪兵闯进来,钳着我的手臂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拖着我走向未知。
说实话,我忐忑但毫不害怕,甚至有点期待活过这个晚上,等到明早再见,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他们带着我穿过圆弧形走廊,走廊和墙壁都是用一种相当结实的建筑材料,走在上面发出很响的脚步声。圆弧走廊上布满了又窄又小的铁门,铁门上有窗,窗户后面连接着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似乎还有房间。
圆弧走廊比我想象的还要长,当年军校参观可没带我们来到这儿,我猜这儿应该都是性质特殊的罪犯。
走到最里面的那扇小门,宪兵停下来,他们的表情似乎对里面的房间有点惧怕。
“就放在这儿?”
“像那天那个女的一样,丢进去,启动自动程序,让他自己往里面走。”
另一个宪兵答了好,我刚想问他们这样僭越职权真的不会被追究吗?其中一个人打开了铁门,把我推了进去。
进去之后也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空气中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我站在原地呆楞几秒,噪音开始变得难以忍受,只有当我沿着走廊往前走,声音才会稍微小一点。
“往前走!一直走!”宪兵透过铁窗对我喊。
我只能往前,噪音赶着我一路向前走,走廊很长,到后面完全是一片漆黑。
下一秒,脚下踏空,我从走廊上掉了下去,狠狠砸在一片软绵绵的物体上。
我摸索着寻找方向,却摸到一手黏腻的液体,我愣了一下,闻到一股尸体的恶臭。
身后传来“啪嗒”一声,火光照亮四周,我转身,不远处站了一个小姑娘,正死死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