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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倒戈 ...

  •   沈刃跟踪了陈星桴九年,他疯了一般的好奇这个少年依靠什么得到了爱这样珍贵又遥不可及的东西。
      李大临死前告诉沈刃,爱是总想给对方好东西,沈刃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因为他的父母给过他不少大众意义上的“好东西”,而陈星桴似乎从来没给予过陈萍萍什么好东西。
      陈星桴还在陈萍萍肚子里时,陈萍萍为了留下他与父母断绝了关系,陈星桴出生后陈萍萍为了照顾他失去了稳定体面的工作,如今他病重了十年,陈萍萍为了他花光了积蓄染了一身的病,沈刃像深处在一团有毒的迷雾中,他在这个无解的议题里横冲直撞不得要领,又忍不住痛苦地沉溺于这个追逐探索的过程。
      偶尔他也隐隐发觉曾经灭顶般的嫉妒或许早已在这九年间变了味,九分的恨里可能不知不觉的也掺了一分的怜悯和羡慕,他发觉失控却又无法自拔。
      沈刃尚且不知道他自认为蝇虫环绕的腐烂人生在与陈星桴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于一片名为嫉恨的沃土之上悄悄长出一枝娇嫩的向日葵,如今它长势正好,含苞待放。
      九年间沈刃有恃无恐地偷窥,自以为尽在掌握却不知道他的偷窥在陈星桴贫瘠的人生里称得上大张旗鼓,他悄悄关注了沈刃九年,总是想要往前一步又总在临门一脚时突然踌躇不前。
      陈星桴把沈刃当做从未打过照面的朋友,医院的夜晚像一口漆黑狭窄的深井,他深陷其中只有靠幻想才能挨到黎明,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晚上,他连骨头缝里都是痛的,如果没有这一份寄托,陈星桴孤独的人生和虚无也无甚差别了,他总是想
      “他叫什么”
      “他是做什么的”
      “他为什么总是来看我”
      “他会想要认识我吗”
      陈星桴死死盯着井口倾泻而下的日光,不顾尊严地红着眼眶哀求沈刃回过头施舍他一点友情,曾经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瞬间仿佛化为怅鬼,全部紧围着井口,只待合适的时机一把将他拖下深渊,他声嘶力竭,激动下竟掉下了轮椅,瘫坐在地还抬着头注视沈刃。
      沈刃听到声响也回头望着陈星桴,一根名为嫉恨的神经轻轻牵动他心间深扎的软刺,他心口隐隐作痛,耳边仿佛有一把重锤在反复敲击他的耳膜。
      沈刃脑海里尖利的声音反复忿忿地叫嚣“陈星桴拥有那么沉重的爱,他凭什么活得这么痛苦,真是糟蹋好东西”
      恍惚间眼前好像幻视出了一场鹅毛大雪,陈星桴代替年幼的他痛哭了一场。
      沈刃喉头发紧,盯着陈星桴汇成小水洼的眼泪和瘦削的身形时万千声音转瞬消逝,只余一个念头
      “原来用钢筋铸就的骨骼也会为了一掬化为水的怜爱匍匐在地,摇尾乞怜”
      沈刃心乱如麻不自觉间隔着栏杆朝着陈星桴伸出了手,等反应过来时陈星桴已经受宠若惊般搭着他的手坐回了轮椅上,真卑微啊,沈刃这样想着,盯着手心看,此刻它还在发烫,心里一阵诡异的痛快伴随着更剧烈的窒息感,他快速收回手,沉思两秒突然决定给陈星桴一条活路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他说:“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们可以……做朋友之间能做的任何事”
      陈星桴倏地抬头表情难掩激动
      “真的吗!”
      沈刃漫不经心地半弯下腰盯着陈星桴红肿的眼眶说到
      “但是有个条件,你要告诉我……爱是什么”
      陈星桴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片刻后他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好的,但你要给我一段时间想一想”
      沈刃点点头
      “成交”
      他不在乎登顶的时间或早或晚,他狼狈地攀登了这么多年的高山只剩这最后几米高度,山顶近在咫尺,他愿意最后这段路慢慢踱步,回首欣赏一下山下的流岚雾霭。

      陈星桴要做的第一件朋友间的事是互换联系方式,记好号码不算,还要加微信,沈刃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从不用没有必要的社交软件,清脆的提示音响起,一个名为star的微信顶着五颜六色、老年感十足的花开富贵头像请求添加他为好友,沈刃眼角抽搐,深深怀疑陈星桴是伪装成病弱少年的天山童姥。

      都弄好之后沈刃回了店里,门口的感应器嘹亮的声音吓了沈刃一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是备注为“幸福”的人发来的微信
      ——谢谢
      ——明天还能来吗?
      沈刃刚刚准备要发的火突然被消息一打岔又压了下去,小孙看着沈刃像精神分裂一样的表现一脑袋问号。

      沈刃与陈星桴做朋友的决定下的草率,现在冷静下来了好多疑问又浮出水面
      陈星桴怎么知道沈刃去看他?
      那陈萍萍知道吗?
      她还会记得九年前扶过他一把的少年吗?
      跟陈星桴说好了不去找他之后,沈刃又跟小孙交代了自己未来两天不会过来,随后拿上车钥匙转头就走,小孙倒是没有异议,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沈刃神出鬼没的行踪,这家店沈刃是想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刃脑子乱,越乱就越觉得没底,如果陈萍萍知道自己去看陈星桴,那她会不会也知道自己曾经想要杀了她,她会跟陈星桴说什么吗,想到这沈刃遍体生寒,开着他的小破帕萨特去了陈萍萍打工的超市。
      沈刃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在紧张什么,或许只是不解于自己多年前放过陈萍萍时反常的怜悯心,这让他越发觉得沈刃似乎不再是沈刃了,火灾后他不再吹单簧管了,也脱离了曾经的社交圈,杀死□□让他觉得沈刃是完整的沈刃了,遇见陈星桴又让沈刃似乎不再是沈刃,这很复杂但沈刃又同时觉得这很简单,再杀陈萍萍一次一切就又能回归正轨了,他可以彻底拿捏陈星桴,跳过理论直接得到结果,没有比这个决定更沈刃的了,理想的沈刃就是既谨慎又简单粗暴直达要害。

      陈星桴彼时尚且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新朋友”正在密谋杀死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也不知道所谓的“新朋友”给了他怎样痛苦沉沦的未来。

      沈刃戴着帽子进超市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陈萍萍,他深觉奇怪,陈萍萍的敬业程度超乎想象,除非断胳膊断腿否则陈萍萍轻易不会请假。
      她实在缺钱,请假一天陈星桴的治疗费用就少一些,她是陈星桴最后一道保障,明知陈星桴早就厌倦了人世,她还是倔强地一次次把陈星桴拉回来,她从不觉得陈星桴是拖累,因为在她心中,陈萍萍和陈星桴互为对方的救命稻草。
      她对陈星桴的命执拗的程度堪称丧心病狂,没有什么比陈星桴的命更重要,因为在她眼中陈星桴的命,代表的是她陈萍萍的命,她把“让陈星桴活下去”奉为圭臬称为人生信条,没人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时她就是实打实的高尚,只有在她累的喘不过气时才会隐约意识到,陈星桴的命跟她的傲骨挂钩,而她的傲骨等于甚至高于她的生命,坚持三五年是因为无私,坚持了十年却是因为自私。

      在沈刃连续去了两天都没见到陈萍萍时,才隐隐发觉奇怪,他悄悄趁没人的时候钻进休息室看见陈萍萍的工服还挂着,旁边贴着一张排班表。
      看到陈萍萍把一周的白班调成了夜班时沈刃才发觉哪里不对,上次陈萍萍调班还是陈星桴下病危那次。
      那天陈萍萍在医院手术室外枯坐了一晚,拿到病危通知书也没什么大反应,平静地签完字随后拿出手机打给领班调了一周的班,挂了电话就突然晕倒在地。
      沈刃就站在手术室外的拐角处看完了全程,一直到陈星桴平安做完手术转进ICU才离开。
      沈刃想到这开着车直奔市医院,在楼下看到窗边的床位上没人,沈刃开门下车,熟门熟路地往陈星桴的病房走。
      房间里一股老人味,在暑热的烘烤下更加明显,隔壁床的老太太还在睡,嘴里哼哼唧唧好像很疼,陈星桴的床位空空荡荡,床下摆满了各种书,窗边的野茉莉还挂着露珠,应该是悉心照顾过,床头摆着一个眼熟的牛皮本,沈刃走上前犹豫两秒翻开来,最新一页应该是最近写的,
      朋友之间做的事:
      1、互相了解
      2、一起吃饭
      3、一起看电影
      4、一起喝酒
      5、一起旅行
      6、一起过圣诞,
      沈刃心头莫名烦躁,他放下本子转头往ICU走,半路遇上陈萍萍正从ICU里浑浑噩噩地往外走,她边走边听着医生说陈星桴病情恶化不容乐观,只一个劲地说“求求你”。
      陈萍萍像是一台为陈星桴设计的机器人,遇到病危等字眼就会自动回复求求你,伴随出血等严重情况也会随机触发下跪和晕厥,她挺直的脊梁只在陈星桴三个字上有弯下的编程,就像条件反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求求你”已经说出口了。

      陈萍萍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脑子里不断预设最坏的情况,沈刃皱着眉远远地开车跟着。
      陈萍萍好像很久没睡过了,满眼的红血丝,脚步虚浮,对世界好像彻底失去了感知,终于在连续闯过三个红灯后,陈萍萍被一辆疾驰而过来不及刹车的黑色轿车撞翻在地。
      她口鼻涌着鲜血,眼睛还大大地睁着,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手脚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斜,肇事司机开出好远才刹住车,下车看此情形,全身战栗,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话,最后竟同手同脚地跑上车逃逸了,这边行人较少,事发太突然,周边商贩还没反省过来发生了什么,沈刃远远地看着陈萍萍的鲜血流了一大片,只要再等几分钟,沈刃的目标就轻而易举的完成了,甚至都没脏了他的手,只要几分钟……几分钟就好……沈刃坐在车里睫毛不停颤动,手指尖泛白,突然他颤抖着手拿起手机拨了120。
      因为他突然想起凌晨四点陈星桴映照着野茉莉的脸
      他想“陈星桴至少要拥有一点爱才能教我什么是爱,沈刃总是擅长利用别人”

      或许沈刃也总是擅长在无助时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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