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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反噬 ...

  •   沈刃睁眼时陈星桴正坐在轮椅上奋笔疾书,看到沈刃醒了陈星桴微微张了张嘴又怯怯地缩着脖子低下头。
      昨天沈刃走后陈星桴又在围栏边坐了好久,等到护士找过来带他去输液,也没有等到沈刃回来,陈星桴懊恼于他的口不择言,他意识到似乎有些重要的东西还没拥有就已经要失去了。
      他攀爬了九年的高塔因为他的一句话摇摇欲坠随时准备坍塌成废墟,而他甚至摸不准是哪句话,陈星桴根本不知道他只是因为一个充满爱意和期许的名字遭到了连坐。
      他彻夜难眠想不通沈刃为了哪句话生气,深夜才堪堪睡着却噩梦缠身。
      早上五点陈星桴隔着花瓶看到围栏外靠着大树睡着的沈刃时,一瓣花瓣刚好掉落,像一只纯白的和平鸽掠过沈刃的肩头,陈星桴好像看到摇摇欲坠的高塔以一种十分刁钻又微妙的角度堪堪维持住了平衡,来不及思考,手已经操控着轮椅走了出去,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眼睛顶着沈刃一眨不眨,好像怕眨眼的瞬间沈刃就会消失不见。
      到楼下时沈刃正睡得安稳,他五官硬朗,长相正派,头发较长勉强够到肩头,粗略一看颇有些艺术家的气质,但仔细观察又会被他掩藏在不修边幅的形象下凌厉的气势唬住,他的下巴上一片胡青似是许久没有打理过了,透出些颓唐的意味,他就像一个巨大的矛盾体,所有大的小的各种属性南辕北辙,在他身上又莫名的和谐。
      正中午的日头透过枝丫映在沈刃脸上,是沈刃难得能跟岁月静好这类词挂钩的时刻,陈星桴犹豫着抬起手指,隔得老远细细描摹沈刃的轮廓。
      跟陈星桴腐烂在病房里循规蹈矩的人生经历相比,他此番动作甚至称得上造次,可是在沈刃有要睁眼的趋势时,陈星桴又不敢动作了,他慌忙低头假装在本子上写字其实只是在乱涂乱画,一整页乱七八糟的线团看得人心浮气躁,他暗自下决心随后一把扣上本子,打算故作从容地抬头向沈刃表达一句轻松的问候,抬头看到沈刃冷着一张脸时他张了张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陈星桴对待人生的态度堪称诡异,他对待自己岌岌可危的生命不甚在意,能活下去最好,活不了也勉强算作解脱,对待和沈刃的关系却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好像他努力活了这么久就只是为了有一天成为沈刃的朋友,无足轻重的那种朋友也好。
      陈星桴坐在沈刃对面满脸窘迫,垂着头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在想开场白,一张脸涨的通红,沈刃看透他的窘迫却不打算给陈星桴开口的机会,收起马扎拍拍屁股转头又要走。
      陈星桴抬头一看也顾不得体面,张口就喊站住,语气不算和缓,甚至有些冷硬,连沈刃这样的人都一下顿在原地,诧异地回头瞧陈星桴,陈星桴也顿觉不妥,脸上红的像要着火,他两只手左右交缠,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你……你不能……不能这样对待朋友的……”说着还悄悄抬眼看沈刃的表情。
      沈刃挑了一下眼眉转过身朝陈星桴抬抬头示意陈星桴继续说,陈星桴知道话说到这种程度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高塔坍塌或伫立都系在他唇舌之间,他微顿两秒开始磕磕巴巴的试图讲道理
      “朋友要……要互相包容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是……但是对不起……你能不能……能不能别不理我”
      陈星桴声音渐弱,好像有些心虚,漫长的一阵沉寂,陈星桴仿佛遭受凌迟,呼吸急促间他忽然听到沈刃轻笑一声之后幽幽开口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是朋友了”
      陈星桴倏然抬头,沈刃的脸就在咫尺之间,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深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见沈刃身后一幢堪称庞然大物的高塔轰然倒塌,他就被压在废墟之间毫无还手之力,溅起的尘土飞扬钻进他的眼睛里催出一行泪。
      沈刃看陈星桴哭烦躁地搓脸转身要走,陈星桴就在身后破罐子破摔一般哭着嘶声呐喊“不是朋友为什么九年里总是偷偷看我!”
      沈刃愕然,惨白着脸回头看陈星桴,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刃第一次见陈星桴是他16岁那年从警察局走出来,天上突然飘雪花落在沈刃的睫毛上,挡得沈刃的视野模糊一片,零下十度他还穿着破破烂烂的秋装,左手拎着单簧管缓步走在街上,嘴唇冻得乌青也竭力遏制着身体颤抖。
      他正默默计算着沈建国留下的遗产加起来价值几何时,一个女人突然抱着一个口鼻流血的男孩冲进医院,沈刃皱着眉盯着女人的背影看了半晌也拐进医院里,天寒地冻的陈萍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她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把陈星桴放上病床话还没说上一句膝盖先跪了下去,她眼泪一连串地掉,匍匐在地上扯所有她能够到的医护人员的裤脚,求他们救救她尚且年幼的孩子。
      陈星桴昏迷不醒,口鼻不断流出鲜血,如果只看陈星桴的脖子以上,小半片染红的床单配上他姣好的面容甚至充满病态的美感,但只要看了他的脖子以下,这种美感就会瞬间荡然无存,现在正值初冬,陈星桴浑身上下被裹了个结结实实,围巾手套和蓄满了棉鼓鼓囊囊的羽绒服,让他远远看上去活像一个巨大的俄罗斯套娃。
      沈刃看着陈星桴眉头皱的越发的深,几句话间陈星桴已经开始抽搐,陈萍萍吓坏了一下瘫坐在地,医生顾不上管她转头推着陈星桴冲进了急救室,沈刃慢条斯理地扶陈萍萍坐下,拿起单簧管转头走出了医院,雪越下越大,沈刃眼前越发模糊,沈刃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
      就在看到陈萍萍冲进医院的那刻,沈刃费力构建的世界观彻底坍塌,原来他所坚信的“爱不存在,所有爱都是假象”都是哄骗,是他在自己哄骗自己,试图靠自我欺骗修补自己四面漏风的躯体,只用一瞬间,一个16岁的少年可以从神坠落成自欺欺人的笑话。
      他站在风雪间崩溃大哭,他想
      “如果我是神,我可以命令全世界的人假装爱我,可我只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在爱的世界里,陈星桴裘马轻肥而沈刃捉襟见肘,如果这个名为爱的世界存在种姓制度,沈刃就是永远匍匐在地抬不起头的下等人。
      那场雪像一根软刺深深扎在沈刃心间,后来沈刃见过很多人唏嘘陈星桴卧病在床实在可惜,每当这时那根刺就会搔动两下,沈刃心间又痛又痒,总是在心里反驳。
      得到了好东西就要准备好遭受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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