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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造物主的盛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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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房门的时候已然天黑,摆着丰盛晚餐的长餐桌上挤着七八个不同级别的管理员,示警的道具没有提示,破解副本的线索暂时也没有什么头绪,熟悉的环境容易令人放松,大家便也陆续安顿休息下来开小灶。
除了萧悸,格格不入地坐在面对房门的木凳眯着眼睛,看到姜瑜出来才坐直了身姿。
“看来你见到她了。”萧悸说的是肯定句。“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你没有兑现你的交易,让我仔细考虑选择,好让她讨回利息。”姜瑜回答,“你5岁的时候在她这实现了一个愿望,条件是你只能活到18岁。”
“准确而言是兑现了一半。”萧悸轻笑一声,“我永远停留在了18岁,不再生长也不再变老,除非我被杀死,所以她想把我留在这里,兑现另外的一半。”
“我在5岁时也许了一个愿望。”咀嚼着碗中没有滋味的米饭,姜瑜思索着搭话道,“与其说是愿望,交易,说是诅咒更为恰当。我说,魔鬼啊,如果你能聆听我的祷告,希望用我所有的感情、感到快乐的能力,换予我绝对冷静的头脑和敏捷的思考。”
“后来他们都说我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对旁人和集体活动爱答不理,只会死读书。”半生不熟的米粒在牙齿间研磨,姜瑜露出个厌恶的神色,“甚至这样的我根本不信鬼神,可它就是这么喜欢和人开玩笑,它赋予我的小聪明,不至于鹤立鸡群到可以忽略人情世故带来的利益冲突,却也让我勉强在学业上算得中上。可曾经我认为并不重要的感情,在我18岁那年给我狠狠捅了一刀,给我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狠狠一巴掌。”
“姜瑜……”萧悸挪开了他面前难吃的米饭,又将他冷得掉灰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老是一次又一次地扒拉伤口,只会加重感染。折磨自己并不会让施暴者同情,反而会让真正在乎你的人心疼。”
“可我控制不住,萧悸。”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那双捧着他脸的冰冷的手上,“无论是在原来的副本,还是在这里的世界,那些痛苦都像幽魂一样飘着,让我不甘心按部就班像行尸走肉一样为了生存苟且,又总被拉扯裹挟进过往的阴影里。”
“那就不想,也不管。”萧悸端起热乎乎的粥,喂到他嘴边,“就当你自己是一头猪,只管吃睡。每一天,饿了吃饭,困了睡觉,有危险就逃命,感到疼痛就嚎叫,能活就活,不去琢磨这么多。”
屋子里的阴冷灰暗忽地被扫退,梦中打着冷战的魏简砸吧了下嘴翻了个身,姜瑜突兀地笑出了个鼻涕泡又觉得丢脸,撒开两步去找纸巾摸脸。只剩下如释重负的萧悸,又将自己靠在膈骨头的硬木凳靠背上,疲惫地舒了口气。
……
醒来是一片颠簸嘈杂,屋内的灯全都熄灭,光源从阳台的落地窗撒入,天空是混合着粉色与蓝色的奇异颜色。
扑簌簌羽毛炸开的声音,本该陷入熟睡的同伴们,排着队无意识地往阳台缓步而行,粉色的鸽羽从他们身上茂密地生长,挤出浓稠的鲜血流淌到地上,顺着与他们行进相反的方向,画出一个横跨阳台到屋门的繁复而巨大的血符。
行进到阳台的人,似乎在昂头朝拜着什么,随后伸展开双臂,化作巨大的翅膀,下饺子一样陆续从栏杆一跃而下。
姜瑜不由得放缓了呼吸,躲在侧边隐蔽的阴影处,萧悸冰冷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得以冷静而安心地目睹着全程。
“他们为什么……是因为吃的饭么?还能救么?”
“救不了。”萧悸的声音从身后隐隐约约,“不是饭的问题,昨天那段可不是中场休息,而是切实的断头饭。真正的判决,在来时的地狱里已经定好了。”
“副本的影响,是更深层次的影响,他们的污染是从内而外的。”旁边躺墙角虚弱的魏简发出气音,身上飞出的羽毛吓得姜瑜抖了抖,他随之轻笑两声:“真想不到你这样平时看着不怎么能扛事的,心反而是最硬的。”
“你还好么?”姜瑜发出关切的问候,还有点好奇。
“死不了,不过再拖晚一点就难说了。”魏简止不住咳嗽着,咳出一嘴带血的羽毛。“真是,本以为来救人的,到头来我自己成了送菜的。”
“不过也算不上毫无收获。”他颤巍巍掏出个药罐子,“精神类药物,这本来是我之前工作失眠时用的褪黑素,在这里变了成了这样,我猜这是个找不同的游戏。”
“精神病人。”姜瑜眨眨眼,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还挺符合不允许出现神鬼的电影结尾。诡异污染的异象和精神病人的臆想,真的是一个好有趣的鸡和蛋的问题。”
“麻溜点,姜大哲学家,不然苦命的魏经理就快鸡飞蛋打了。”危机紧迫,拉起姜瑜后萧悸还活泼地接了句俏皮话。默念清心咒的魏简已经眼不见为净地开始闭目养神了。
……
片刻,挣扎在一堆垃圾中的姜瑜重重歇了口气,终于开始体会到自己过往因颓废而不整理房间的苦头。他抬起头斜眼看向看着墙无所事事的萧悸,忍不住咬牙道:“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就没什么可以翻翻的么?”
萧悸上下瞄了一周漆黑简单得只有一扇小窗的小房,斟酌道:“这个副本应该是根据记忆构建的场景,但我的记忆这些年因为零零星星的副作用,其实算不上完整。”
“忘记说不定是好事。”姜瑜随手翻着活页夹,忙碌的手停滞了一瞬,眼神落在了那行略大的字体上,嘴上却没停,“也可能不是关于你的东西,是你重要的人看中的东西也不一定。”
身后没有传来应答的声音,萧悸似乎听了进去,到别的地方翻找去了。
活页夹中A4的纸,字体只能勉强算得上端正,笔画颤抖,似乎是吃力写得大些好让人辨认清楚。上面颠三倒四地忏悔着自己的无能和罪行,说什么自己辜负父母的期望和栽培,说自己如果考不了资格证找不到工作,就会自己清理自己这样啃老的垃圾。
如此颠三倒四的遗书写了好几份,如今的资格证辅导书却在柜子里晒得褪了色,姜瑜都忘记自己是如何从那时被挫败和愧恨淹没的癫狂状态变成现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虚伪货色的。如今看着这样一份份信誓旦旦置之死地的发誓帖,只觉得讽刺。
又翻过几页,字迹越发潦草,语序也逐渐不通,最后一份被撕掉。
姜瑜挑挑眉,蹲下身,扒拉开不知道放了几个星期的纯牛奶盒零食药片垃圾,终于在柜子与床的狭小间隙中,发现了一个压扁的纸团。
[这个世界很好,只是我玩够了。]
写在褶皱纸团上的字恢复了冷静中的清秀,是姜瑜最佳状态下的笔迹。纸团的边缘还沾染着褐色的血渍,似乎是不小心印上去的,混着水渍在纸上扩散,如同蓬松的羽毛。
姜瑜拿着展开的纸团,有些出神地走出房间来到客厅的中央,正看到萧悸也在端详着一张透明文件袋内夹着的资料。
“羽毛,只有半片。”萧悸将资料随手递给姜瑜,姜瑜比划着将手中的纸团与资料两者断裂的羽毛部分放在一起,严丝合缝地拼合成了一根羽毛,姜瑜嘟囔道:“就算能合起来,两者间似乎也不相干啊,一份遗书,一份精神病诊断证明,全烧掉么。”
“这位叫谷曦文的女士,意外失足高空坠落。”萧悸看着诊断书上的名字,“根据局里的资料,是个失业在家做网文写手的宅女,和父母一起生活,平日深居简出,和人打交道不多,也并未查到之前她有做过任何心理咨询,也不热衷于在网上分享生活。父母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上班族,很难找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案发现场的一枚……”
此时阳台的异象依旧还未停止,警惕缓慢地靠近落地窗,姜瑜才发现被室内天花板阻挡住视线的,天空中圣洁的女人。她身后的翅膀展开,照亮屋内的光正是源于她的身后灿烂五彩的云层。她从高处慈悲怜悯地看着陆续坠入深渊的人,摊开双手,如同天平一样托举着什么。
本想阻止姜瑜向前的萧悸也停下了脚步,仰视着这样震撼的一幕。姜瑜一手拿着纸团,一手拿着那张诊断书,如同神明投射在光下的影子,长久地注视着这样平静而有序的死亡。
“是二选一。”托举的动作间杂光线流转,晃过二人的眼睛,那是个立在栏杆上飞舞旋转的硬币。
“二选一,真是慷慨的‘选择’。”姜瑜的嘴唇微微颤动,“坍缩后薛定谔的猫,是应该在死后的新世界,还是在幻想的白日梦中呢。”
他扭头看向萧悸,罕见地在这位素来从容得风轻云淡的大佬脸上品出了几分紧张,两人都颇为默契地明了了这次选择代表了什么。但男人也只是默默掏出打火机后安静地站着,不说话不开口劝,华丽精致的打火机放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摊开递出,他只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还在角落里半死不活的魏简:祖宗!我还能抢救一下!你们别凹姿势辣!(x_x)
姜瑜似乎被萧悸这样真挚的眼神取悦或者说是蛊惑了,他干脆利落地接过火机,细白的指尖微一用力,诊断书在火舌中三两下化为了灰烬。
一切奇诡的异象消失,神明变回了站在栏杆上欣赏晚霞的普通女孩,她回过头淡漠地看了两人一眼,又像是绕过两人在看紧闭的屋门,猝不及防间身体往后坠,她的脸上也没有惊恐之色,炎日的夏也没有温柔的晚风相送。姜瑜手中仅存的那份遗书也随之迅速被岁月侵蚀,发黄发灰最后化作了尘埃。
柔和的白光渐渐占据了全部的视线,最后停留的知觉,是萧悸上前给予的温暖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