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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三津谷亚玖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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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时间,惦记着师傅今早的嘱咐,柳莲二干脆地放下手中并不深感兴趣的堪舆古籍,早一步起身出门。
不消片刻,就迎来了长身玉立的两位客人,前面一位身着广袖长衫,龙章凤姿夺人眼球,后面一位则一袭黑袍,兜帽遮挡下只瞧得见那人平直的唇角。
柳莲二迎身上前俯身一礼,“敢问,阁下可是幸村大人?”
幸村难得愣住了,他蹙眉打量着眼前人的陌生神色,片刻后方才回礼,“正是,劳烦引我二人去见三津谷先生吧。”
跟着柳进入宅院,幸村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敢问您是?”
“啊……在下柳莲二,是三津谷先生的弟子。”柳赶忙回答,一边还在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怎么忘了此等礼数,一边迷惑着,从见面起就总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位幸村大人,仔细一想却又毫无印象。
此时,他领着来人正经过院中一处石桌,桌上那盘残局似乎吸引了幸村的注意力,“这自弈当真焦灼呢。”他忽然出声评价道。
柳神情一动,竟生生站住脚步,回身问,“大人怎么知道此为自弈?”
缓步多看了两眼,只笑道,“我曾有一友,尤喜在思索时自己和自己开局对弈,以两种观念展开博弈,最终采纳赢的那一方。我看得多了,也就认得了。”
“大人,我们之前可曾——”柳语气间不自觉染上积分焦急,说话间,却是被主屋内传来另一道声音打断,“莲二,可是客人到了?”柳心神一荡,扪心自问,这样一张面孔,怕是见过一面就定然不会忘记吧。
幸村看了看日头,“他这是催我了。”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犹自沉思的柳,“可能我们一见如故也说不定。”言罢便快步带着那黑袍人一同进了主屋大门。
这主屋以白棉纸代替了窗纱,从外表一眼注意不到,进来后才方感室内光线不同寻常的黯淡。
走过玄关,是一间宽敞的和室。室内的榻榻米散发着稻草的清香,中央摆放着一张矮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罗盘、墨纸、古籍和一些写满符文或图案的挂轴。
房间的西侧是一扇半敞开的木质拉门,一眼扫去入眼便都是书籍,有的置于架上,有的则随意摊开在案几上。那案几上还点着一盏油灯,旁边放着一盆兰草。
此刻,东侧的门应声被人拉开,一人手持书卷,凤眼斜挑,浅色长发垂坠散落,身着暗红色狩衣,外披一件月牙白的羽织,上绣的素雅兰花随着他的动作摇曳于空中。——无论面貌、喜好还是举止皆同数年前幸村见他时一模一样。
此人正是三津谷亚玖斗,奥义大成的鹄鹤一脉的堪舆师传承人。
“好久不见了。”三津谷嘴唇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幸村大人。”
幸村莞尔,“如今你这一声大人,我可真是承不起。”他抬手轻动,一直静立一旁的黑袍人便如收到指示般抬手摘掉了兜帽。
看清来人是谁,三津谷只惊得一个倒退,“德、德川大人……”
却见德川的视线只停留于幸村所在的方向,对三津谷的言行恍若未觉。幸村垂着眼安抚三津谷,“此为灵体,对外界尚没有感知。”
闻言,三津谷堪堪稳住心神,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德川,“你这是……喂他吃了多少[灵晶],才能养成这么稳定的灵体啊……”
幸村兴趣缺缺,并未回答,好在三津谷也不是真的好奇这个答案,话锋一转,“如今看来,你此番前来,怕是另有所求吧。”
幸村自然没有被对方冷淡下来的声色唬住,只是从善如流地点头,“照实说你必不会见我。”顿了顿,他开门见山,“我要找德川的魄。”
三津谷深深吸了一口长气。
幸村把视线从三津谷写满“不合作”的脸上挪开,回望德川木然的注视,“三津谷,想必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见面时,你师傅当时是怎么劝我的。”
三津谷哼笑一声,“他同你那样亲厚,都劝不住你,我又怎能做到连他都做不到的事呢?”顿了顿他继续道,“倒是前些年间,我却是遇到一件相似的事。”
“哦?”幸村随口应声,“说说看。”
“莲二曾有一关系甚好的友人,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入我门后虽随我迁居至此,同那朋友不常相见,但也未曾断了联系,二人关系始终很是亲密。”
“一天夜里,莲二温书时,那友人推门进来,坐到他的床上抚着他的背说自己突然因为急病而亡,现已不存于阳世,但朋友情谊难以割舍,所以特地来与莲二告别。”
幸村把玩着自己的袖袍,“然后呢?”
三津谷似乎笑了一下,“莲二想着若那人想害他,又怎么会直言相告,于是便和那友人交谈起来。他俩畅谈了大半夜,期间那友人悉数交代了生前身后遗憾未竟之事。最后,那人只道心愿终了,就要走了。”
“想是莲二留了他。”幸村顺势推测。
三津谷点点头,“你是了解他的,莲二舍不得同友人永别了,便劝那人多待一会儿。那死者就当真留了下来,又叙了一会儿话。说着说着,那死者却是两眼圆睁,模样逐渐变得狰狞可怕,言语间谈到想要带莲二一起走。”
“莲二渐觉胆寒,便终于催促他离去,可那人一听却愤怒地扑身上来,嘴里流出的腥臭的涎液,对着莲二的致命处又抓又咬。”
三津谷时刻观察着幸村的神色,“原是因着那人刚开始来时,灵、魂未消,直到心愿已了,灵和魂便相继消散了,只留下魄滞留体内。那天要不是我及时发现闯入屋内,莲二恐怕就要随他那友人一道去了。”
说着,三津谷下意识地去看德川,偏巧此时幸村撒开了袍袖,转动身形换了个姿势,似无意间挡住了他的视线,“三津谷。”幸村声音略微低沉,“嘴上说着自知劝我不动,却句句都在企图力挽狂澜啊。”
三津谷见幸村心下已明,咬咬牙仍没放弃劝阻,“幸村,[魂]善、[灵]慧,而[魄]混沌邪恶。当魂在人身上时,人才是人,当魂离开了,那人也就不再是人了。”顿了顿又道,“德川的力量你是知道的,他的魄你恐怕收不住、制不了。况且……你找到的[魄]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烛火无风自颤,墙壁上,室内三人的身影顿时如思绪一般缭乱起来。
过了良久,幸村才重新抬起眼睛,“眼下正值午时,时间刚好。”他看着三津谷笑道,“请尽快开始布阵吧。”
沉重的石门缓缓开启,陈旧的气息汹涌而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之上不知由什么材料绘制的阴阳法阵,其上符文闪烁着的幽蓝荧光交替明灭,变化万千。
暗室穹顶上,闪着白色柔光的[灵晶]镶嵌其上,随着机巧转动,勾勒出星辰轨迹,与地面法阵的光芒相互呼应,天垂象,见吉凶。
三津谷以白巾蒙住德川和幸村的双眼,带着他们缓慢往石室中心而去,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富有韵律的声音仿佛源自远古的神秘召唤,又似宇宙初开时的混沌低语。
随其步法,法阵中的光芒渐次强烈起来,光芒相互交织缠绕,形成一个神秘莫测的气漩,漩涡之内,光影变幻无常,仿若呈现出无数的奇幻景象和未知世界,有金戈铁马,喊杀震天;有云雾缭绕,仙音袅袅;有阴兵列阵,烈火鬼哮……
只见一只通体漆黑的式神隐约缓缓浮现在三津谷身后,那式神修长的手指如白刃,周身散发着来自九幽深渊的酷寒之气。三津谷双手结印,他的式神便伸着两条手徐徐靠近德川、幸村二人,想要抽取二人的[灵]体之力启动法阵。
当那式神靠近幸村时,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贯穿他的全身,他的每一寸肌肤仿若被冰封,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似乎极力压抑着越发急促地呼吸,但牙齿却不受控地打颤。
三津谷蹙眉,他已经明显感觉到幸村的不对劲,但是阵法已经开启,他无法近身查看,只操纵着式神加快进度。
可当那冰凉带着尖刺的手碰触到二人百会时,幸村的身体猛然一震,同一时间,德川的瞳孔急剧扩张,喉咙里竟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那声音在暗室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痛苦。
一道无形的气波自德川周身迸扫出去,三津谷的式神直直被击飞,重重砸在石壁上。
三津谷喉头一甜,知道大事不妙,“幸村!怎么回事!他——”
他说话间,幸村已从怀中掏出一只香盒,快速抽出一支,单手结火印将其点燃,轻烟快速升腾缭绕。
德川正欲飞身上前绞杀那冰系式神的身形猛然凝止,随即安静下来。
幸村将那只香抿在唇间,腾出两只手再次结印,又分别按在自己和德川的百会穴上,咬牙一个发力,将两道白色的[灵]识抽了出来,反手向法阵中心得方向甩去。
“呀!你倒是先跟我打个招呼啊!”三津谷咬牙忍着胸腔里猛然泛起的钝痛,飞身上前钩住那两道[灵]识,将其送到穹顶星阵的上弦、下弦,即地面卦阵的离、坎位。
随即三津谷双目紧闭,口中的咒辞愈发急促,只见他周身光芒仿若一层轻薄的纱幔,笼罩着他的身躯,又渐渐地向外蔓延,与法阵的光芒相互交融。
随着他的咒文,身在下弦位的幸村的[灵]识渐渐消散,化作星碎,融入地表阵法之中。一时间,整个暗室骤然一亮,光芒之中,时间仿若停滞,空间似乎扭曲,一切皆变得虚幻而又真实。
——阵法成功开启。
三津谷此时已无暇顾及,双手调动愈发迅疾,口中的咒辞也愈发急促且有力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地面上。而那法阵的光芒愈发强烈,漩涡开始旋转得更为迅猛,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仿佛在抗议这强力的驱使。
与此同时,德川的[灵]识在三津谷的咒术驱使之下,于法阵中飘游。先是行至坎位,继而转向震位,接着途经巽位、坤位,兜兜转转。
三津谷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口中念念有辞:“巽以行权,艮止其所,兑见而巽伏也。”此刻,他的音色已与平日大相径庭,每一个字透着苍老沉郁,顿挫如同重锤,敲打着这神秘的阵法。
最终,那道[灵]终于在法阵中安定下来——正北,乾位。同时,天穹上[残]和[朔]位相继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