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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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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正十八日,上官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绣娘、仆从点着灯整夜熬着,就是为了连夜准备新婚的喜福和陈设。
上官将军马不停蹄收复三城,凯旋而归。
帝大喜,赏赐将军黄金白银,上官将军却眸色一沉,言以血报国,黄金白银不过身外之物,本该别无所求,唯独膝下一女,天真顽劣,在百年之后,恐无人招抚。
于是传言皇帝要将将军之女上官弥许配给宁府二公子。婚期就订在一个良辰吉日。
消息传的满城风雨,众人议论纷纷。
不仅是因为传闻中此女性格顽劣,缺乏教化,更是因为这个将军的小女儿,由外族女子所诞,乃是一个外族与中原的混血。
一品大将军的女儿,本来是一个十分显赫的身份。可因着一层蛮族的血缘,又是近几年兜兜转转才寻到,名声终究是被忌惮了许多。
而宁家自先帝的先帝伊始,就是京城望族。宁国公的长子诞下一对龙凤胎,先是女婴出生的那一刻,一阵扑鼻的花香袭来,引来无数蝴蝶盘旋,然后男婴出来,刹那间,九十九只飞鸟衔着橄榄叶绕树而行,久久不去。
后来那女婴征召入宫,已成了一个贵妃,而拥有飞鸟祥瑞的那个男婴,则成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才子——那便是被此次被皇帝指婚的二公子宁疏。
宁疏光风霁月,仕途又可谓青云直上,乃是长安响当当的一位人物,被指婚给蛮夷之女,无异于鲜花插上牛粪。
可想而知这皇诏要是一下,顷刻便能听到许多女子纷纷心碎的声音。
但阿弥着实不是一般的女子,面不改色,该吃该喝,在此之前,两人未曾有过一面之缘,阿弥对这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便宜夫君,倒接受的十分坦然。
没过几日,宁府传来消息,说是宁家二公子身感奇病,不愿耽误将军家的小千金,于是只好将婚期延长下去。
话是这么说,其实便是委婉地拒婚,而委婉地拒婚,又无异于伸手扇了上官将军家两个响亮的耳光。
皇帝震怒,说为了上官将军的脸面,什么也要治宁家的罪。
但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一是因为,宁家府上有功,又是门阀世家,圣上即位不久,根基不稳,还需借宁家的力。
二是因为,这宁家的二公子,着实是一位可用之材,而那上官家的姑娘又是一个名声在外的人物,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许配给他,凭良心讲,着实是亏待了宁家很多。
正当皇帝左右为难之时,那上官将军却只是笑了一笑,说着既是无缘自然罢了,似乎并不介怀。
于是皇帝乐得不必得罪人,便赏上官家黄金百两,绫罗五百匹,于是此事就这么翻篇了。
事情翻篇了,可影响并没有翻篇。
被姓宁的公子退婚,因着这一件事,传闻中将军女儿上官弥,可谓大大的颜面扫地。
据说,她羞愤交加,闭门不出,甚至到了在闺房中闹绝食的地步。
学堂里的福福和阿弥是拜把子朋友,听闻此番传言,再加上阿弥足有五日没来上学,自然急得捶胸顿足。
他在上官府邸门口,对着李嬷嬷,大骂起那姓宁的不识抬举的瞎子:
“他怎么能这样呢?说是重病在身,摆明了是没看上我家老大,寻个借口罢了!这般贸然地拒婚,害的老大这般伤心。”
接着,他又很哀伤地说,“这样下去,老大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李嬷嬷是阿弥的教养嬷嬷,由大将军亲自聘请,负责阿弥的的饮食起居、礼仪举止。
她左手提着一把菜刀,右手拎着一只母鸡,冷冷地说:“是吗?我倒觉得不必担忧,倘若小姐有朝一日能与那位倒霉公子结秦晋之好,那才是要日夜忧心的。”
福福装作没听见,又翻开食盒,长吁短叹:“闭门不出也就算了,老大每日吃的这样少,要是瘦成了竹竿,那又如何呢?”
李嬷嬷呵呵一笑:
“小姐中午吃红烧肉鹌鹑蛋,下午要吃绿豆糕等各类糕点各一碟,晚上还需嚼五张大饼。”
福福:“……”
福福此番前来上官家的府邸,除了表示对自家老大的慰问,还有一个终极目的,就是阿弥已经连续五日不来上学,而福福在私塾里除了一个阿弥,再没有别的朋友。
更何况往日每次犯浑,总有个比他更诨的人挡墙,如今这个更诨的人不在了,先不说要挨夫子的责罚,他自己又该是多么寂寞如雪。 福福吸了吸鼻涕:“......总之,如果不是姓宁的不给我们老大面子,老大怎么会郁结于心,终日不出门?没错!总之,都是姓宁的错!”
话锋一转,
“由此可见,嬷嬷,你家小姐要是继续郁结于心,不是活活憋死,就是足足郁闷死,不如我来将你家小姐约出来,好好散散心,将那个姓宁的臭骂一顿,待她心结解开,自然不会想不开了。”
李嬷嬷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小屁孩一番,福福下意识将塞着蹴鞠的挎包藏在身后,干笑了两声。
李嬷嬷说:“你是来找我们家小姐的吧?但是她还没醒,恐怕你得吃闭门羹了。”
福福大惊失色:“现在已经日上三竿,是什么样的懒鬼现在还没醒?”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嬷嬷,“你不会是不想让我见她,随便寻了个托辞吧。”
嬷嬷再次呵呵一笑,甩下一句:“你去了就知道了。”便提着菜刀翩然而去,留下一个白衣飘飘的背影。
唉,上官将军家的下人总是这般蛮横,显得十分无法无天的样子。
在福福心中,阿弥自然是个优秀自律的女子,断然不是李嬷嬷描述的那般混吃混喝之人。
只是这个想法终结在了半个时辰后。
福福立在阿弥闺房外敲窗足足敲了半个时辰,指节都要敲得冒烟,阿弥终于推开窗户,捧着话本子伸出了个脑袋,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
和中原的贵女不同,阿弥是草原的女儿。
她混血,皮肤偏深,更奇异的是,她的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像蒙蒙的雾那样令人看不真切。
金黄的瞳仁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眼皮下,被绒毛般的睫毛覆盖,眨起眼来,那双眸子仿佛闪闪发亮的宝石。
只是这般颇具异域风情的女子,此时顶着一双黑眼圈,黑眼圈下泛着一层青色,青色下边再泛着一层哭肿了的酡红色。脸色惨白中透露着五彩斑斓,这般相见,她倒并不像一个天仙般的异族少女,倒宛如一只凄厉的女鬼。
福福见到阿弥的样子,先是吃了一惊,联想到传言,继而感到怒火中烧。
从前的老大是多么的自信大方,如今却被一个男子轻飘飘的一句退婚伤心成这副模样。
他不由得破口大骂起“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接着又对民间故事侃侃而谈,诸如负心汉陈世美如何背信弃义,王宝钗是如何挖了许多年的野菜,宁采臣娶了聂小倩后又是如何找了一个小妾......
安慰了一大通,核心思想是男人不只骗女人,连女鬼都要骗,老大你远离男人可谓大好事一件,千万不要难过云云。
阿弥盯着福福发了半天呆,一双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她连续熬了三天的夜,几乎到了神志不清的程度,福福的嘴一张一合,可她无法理解其中的涵义,就好像福福说的是什么遥远的科萨语,令她迷惑不解。
接着她勉强辨认出了来人,恍然大悟道:
“是你啊,你是福福。”
她慢悠悠打了个哈欠,“福福,今天不是上学吗?正好劳烦你帮我给夫子说一声,延长个三天的假。”
福福看着阿弥哭肿的眼睛,痛心疾首道:
“老大,你为了那退婚的宁二公子痛哭,这多么不值得。男人是什么?几行酸诗,轻飘飘的承诺,几句空洞的话语。假设那男子没有退婚,不影响他第二天寻欢作乐,第三天被马车碾死,你为之不甘地痛哭,实在是毫无道理啊!”
阿弥诧异地瞧着面前的福福,没想到他这样小小的一个流鼻涕屁孩,竟能说出这些莫名其妙大道理来。
虽然一个字都没听懂,但这番姿态倒令阿弥十分的刮目相看。
她点一点头,附和道:
“啊,对。”
又补了一句,“你说得十分正确。”
福福接着说:“嗯,所以说宁公子这般无礼,正好让老大您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
话音未落,阿弥困倦中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
她终于从这番话中提炼出一个关键词,于是脱口而出:
“宁公子是?”
此话一出,福福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那一瞬间,阿弥脸上流露出的懵懂不像演的,
阿弥瞧着福福古怪的神色,登时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妥。
她侧头思索了一会儿,从困顿迷茫中回过神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哦!”
阿弥干咳了一声,以手扶胸,“啊,宁二公子。”
她作出一副芳心寸断的模样,用手抹泪,哀痛道:
“宁二公子,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富有才干,唉,这般惊才绝艳的夫君,却身染重病,不能同我成婚,可见我与他二人着实是没有缘分。”
这番假模假样的表演令福福有些怀疑:“衣冠楚楚是贬义词。”
阿弥拿着帕子擦眼泪的手顿了一顿:
“哦。”
福福怀疑地打量着泪眼婆娑的阿弥,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无意间扫过阿弥手上的书册。
福福的目光停顿了三秒,瞳仁缩成了一根针。
透过窗棂,他惊恐地看到了闺房中四处散落的话本子。
譬如《丞相之子与穷书生》,《霸道皇帝爱上太监》,《龙阳断袖情未了》云云……
福福指着阿弥手上的书,看着阿弥哭红的眼圈,以及手中赫然拿着那一本《父子虐恋》——
福福瞠目结舌;"老大,你、你、你......"
阿弥后知后觉,干笑两声,急忙把话本子藏到身后。
“错觉,这些是你的错觉。”阿弥补充道。
见福福一脸不可置信样,阿弥抽出手绢擦去两滴眼泪:
“咳,宁二公子,宁二公子是多么举世无双的一位公子。错过了他,我是何等的伤心、何等的难过啊呜呜呜。”
福福问:“…真的?”
阿弥连连点头:“我正是因为此事,因此这几日日日痛哭,以泪洗面,以致于这么多天没有来上学。”
顿了顿,她强调,“绝对不是话本子太虐了,活活看哭的。”
福福:……
阿弥自顾自地说:“唉,我实在是忧思过度,以致于要再睡一睡来缓解我的哀伤。唉,我太悲伤了。唉,福福,劳烦再帮我给夫子请三天,不,五天假。”
说着,窗户啪嗒一声关上。
福福:……
接着,窗户又被吱呀一声推开。
阿弥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殷切地叮嘱福福:
“对了,夫子倘若问起来,你就说我因为退婚一事肝肠寸断,无法继续完成学业,切记万万不可提起今日所见话本子之事,知道了吗?”
福福:…………
事已至此,福福脱下书包,将蹴鞠抱在怀里。
那蹴鞠样子长得十分怪异,看起来潦草陈旧,可上面缀着一根鹰羽。
福福很诚实地摊牌:
“老大,我不是夫子派来,催你上学堂的,我是准备找你踢球的来着。”